王学武哪儿听得进，咕咚咕咚地喝。
　　 谢梅说：“那是李莉给咱爸里，咱们尝尝就行了？”
　　 王学武说：“是里呀，我不就是尝尝吗。”说着，站起来，伸手去拿茶叶盒，拽了一截卫生纸，要往纸上倒茶叶，谢梅赶紧过来抢茶叶盒子，王学武啪的一下打在她的手上。
　　 谢梅气得跑上楼了。
　　 王二宝说：“咱都别摆置了，这茶叶我想办法给封起来，留着送人，语惠上学咱不是还欠人家人情吗，如果只是这一次就算了，她不用心在学习上，还不知道以后要麻烦人家不呐。”
　　
　　 11
　　 听到这里，王学武才放下茶叶盒，又喝了一杯说：“我先过去看看哈，看语惠作业写得怎么样了，谢梅除了能分清语文数学英语，其它她是一点也看不懂。”
　　 王二宝说：“关键的时候他听不下去，我跟他们说教育小孩的事儿，咋说都是白搭，语惠起小我就说他们那个娇法害小孩儿，他们不信，说‘俺两口子从小没人疼，临到俺小孩儿了，俺可不让她受罪，俺两口子小时候没享过的福，俺都让语惠替俺们享享。’你看他们两口子，你见过的，我哪次说小孩儿，他们不是护在头里？护就护吧，他们管不了的时候，小孩连个高一都考不上了才找我。眼珠子不中用，眼框子还能中用吗？俗话虽然这样说，他里小孩儿我还是不能不管呐。你摊上这样的人了，你啥办法？！”
　　 李莉说：“爸，我都知道，谁个啥样儿我心里清楚，小孩交给你比我自己带都好，我放心。这次回来毛儿又懂事儿多了，以前无法无天的，说打俺和他爸抬手就打，出去跟朋友吃个饭他那个闹腾劲儿就觉得丢人，现在像个棱正的孩子了，学习成绩是一方面，能学习成绩好当然好，别的方面社交啊，不比成绩那个哪儿去了，是吧。”
　　 王二宝说：“哎，你说对了，连王学军和你妈他们都看不到这一点儿。偏偏这一点儿很重要。”
　　 李莉说：“栋栋现在还才五岁，还是学习重要些，俺爸你多盯着点儿，我唯一担心的是我不在身边儿，对他成长不好。”
　　 王二宝说：“这个你放一万个心，他一定是孝顺第一的，心里第一有你。”
　　 李莉将信将疑地看着王二宝。
　　 王二宝说：“我带他去看了传统文化的孝道课，那个女人生孩子时候疼得死去活来的画面和音效，他当时哭得稀里哗啦的，我问他以后要怎么样对妈妈，他哭着说：\'我爱妈妈！我要孝敬妈妈！\'”
　　 王二宝接着说：“他只要心里这么看重妈妈，那别的啥都好调教了。我可是陪着他连学两个月的传统文化。每个周末都不落下，风雨无阻。
　　 王学武又进来了，让坐也不坐，依着西房门站着。
　　 王二宝问：“谢梅呐？”
　　 王学武没好气地说：“在陪语惠写作业，她在刺绣。爸，我叫你一个爸，你待语惠咋没这样呐。”
　　 王二宝说：“你又来了，我当初还对你说，你不听我的以后别说我不管你，你忘了？”
　　 王学武说：“我们没说不让你管哪。”
　　 王二宝说：“打个比仿，语惠要走路，我说照直走，你说照右走，她自己说照左走，好，你跟着照左走，我伸手拉你们照直走，你们说：你别挡着俺。教育小孩也是一样，不能左也不能右。”
　　 王学武说：“爸，现在又不打右派，你就别左右右左地说了。”
　　 王二宝说：“我是打个比仿。”
　　 李莉见父子俩又对上眼了就赶紧说：“弟，我还有盒茶叶，比咱爸那个赖一点，你平时比我们在家多些又这么疼毛儿，我说明早再给你送去的，还有我给谢梅、语惠带的东西，都在楼上箱子里，我现在去楼上拿下来，你等一下哈。咱爸年龄大了，咱多听点。人家说家里有个老人等于有块宝。”
　　 王学武说：“宝，嗯，是宝，宝谁呢？我们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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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二宝气得直翻眼。
　　 李莉还是带着笑说：“弟，你很不容易，谢梅很不容易，语惠很不容易，站在你立场上想，我是这样认为的。”
　　 王学武一听这话，心里柔顺多了，他吃惊地睁大眼睛。
　　 李莉接着说：“咱爸很很不容易！每个人都不容易，如果我是咱爸，我都受不了，换了你，你自己想想看。”
　　 王学武压下眼皮，嘴上说：“他润着里，天天歌声嘹亮。”
　　 王学武说这话时，眼珠动也不动一下，眼里冒着寒气。
　　 李莉不笑了，说：“弟，我直说了吧，别说你的确是咱爸亲生的，就假如说是捡来的，咱爸把你养到十八岁就不欠你的了。”
　　 王学武说：“你的意思是东街的房子给你也是对的？！”
　　 李莉说：“我又没有拿到钥匙！”
　　 顿了一下，李莉换了惯常的语气说：“弟，咱不说这话。我要说的是，你要做的事，你先找律师打听一下。”
　　 李莉换了很快的语速说：“法律规定父母把孩子养到十八岁，孩子就得无条件地养活老年的父母，父母的财产，他愿意给谁给谁，当小孩儿的养活老里孬不掉。”
　　 王学武见李莉说的这样有板有眼的，软下去不少，嘴上还是说：“我说肯定不是的，肯定得一碗水端平，每个小孩都一样多。”
　　 李莉换了惯常的语气说：“弟，咱俩就不抬那个杠，你去先找律师问清楚，我们说的都不算，法律说的才算
　　 。”
　　 王学武见李莉说得斩钉截铁的，不再说啥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莉说：“弟，我去把给你们带的东西拿下来，说不定我明天早上就得走了。”
　　 王学武笑了笑说：“好。”然后又推让道：“每次都带这带那的，大老远的，又不是人家。”
　　 李莉比平时笑得更亲，说：“就是自己家里人我才带，别人一分钱的我也不给他带。”
　　 李莉虽然是王二宝的大儿媳妇，却比王二宝的二儿二儿媳妇小五六岁，爸妈是村干部。
　　 王学武对李莉说：“人家都说宁娶大家的丫鬟不娶小家里碧玉。”李莉笑笑不语。
　　 王学武每次说起这句话紧接着就是：“儿媳妇，就算她能屙金尿银，不孝顺我都不要。”
　　
　　 13
　　 2016中秋节，李莉从郑州赶回来，家里人还有李莉的哥哥们和他们的孩子们都已在李莉提前订好的金色港湾大酒店里聚齐了。李莉一路吩咐大家先吃，到了发现大家还是在等她，只给小孩儿先叫了烤羊排，酸甜炸里脊块，油闷大虾，小孩儿知道榴莲贵，受不了那个味儿，端到大人桌上了，倒是西瓜、哈密瓜、圣女果还是抢手。果汁饮料敞开了喝。王二宝看了直心疼，低声对李秀枝说：“这样摆置，得多少钱？！”
　　 “又不叫你掉一根毛儿，你瞎操那心。”李秀枝一直都是笑嘻嘻的表情，连对王二宝说这话时，别人在她脸上看到的都是欢喜的笑容。
　　 王二宝瞪她一眼，老着脸说：“她不摆置，这钱不就有咱的一份儿了。”
　　 李秀枝说：“不就这一顿吗，多少年来也就这一次，咱都吃人家无数次了。”
　　 王二宝说：“咱吃他们是他们应该的，我给他们买的那安置房，可以吃多少顿，你说？”
　　 李秀枝气得闭他一眼，扭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回过头说：“连李莉的哥哥你都帮，你咋就不操个心给学武也弄一套里。”
　　 王二宝说：“我叫他拿五万出来，像要他的命似的，他一毛儿不拔，我只能拿出五万，李莉找她哥借五万买一套，那谢梅就不能找她开饭店的老表借吗！一天到晚就知道吸妈我的，我还能再挣几个钱里？以后咱老两口花钱的在后边！”
　　 李秀枝说：“花啥钱呐，咱都有医保，你的工资够咱俩住养老院了。”
　　 王二宝说：“那咱要是像老大得个啥病，你说治还是不治？”
　　 李秀枝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治！”
　　 王二宝瞪着她，李秀枝软活一点儿说：“有啥治头，治了钱花了罪受得狠些，能活里长些吗？人家不治里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活的还长些里。我可是话撂到头里，我咋着也不去治哈！我死了就火化了撒到护城河里，我哪儿都不埋。我还是这样想里。”
　　 王二宝说：“你没那个钱。人家朱朝阳花了七百万换了两次肝了，你看人家像得了癌的人吗？前儿个，我还跟他一起吃饭，他还喝了一瓶啤酒呐！”
　　 李秀枝不理他了。
　　
　　 14
　　 李秀枝低声对王二宝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哈。”
　　 王二宝瞪她一眼：“不该说里就不说！”
　　 李秀枝直着眼说：“我非说！谁还能给我嘴捂住？！我不是跟你说说吗？！”
　　 王二宝不瞪她了，不耐烦地一字一顿的说：“你说，我听！”
　　 李秀枝说：“这，她那边的亲戚都能请，咱这边老大刚过去，剩咱大嫂，她三个儿子都没回来，咋不叫来一起呢。李莉听你说些，她年轻考虑不到，你不管提醒她一声吗？”
　　 王二宝说：“我不管提醒她一声！老大走了，马莲花有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女儿都不算，她还有四个孙子俩孙女，她那一大家子，还想咋着里！再说，就这，就已经这一堆人了，都来啃咱里，你就不疼吗？！”
　　 李秀枝闭他一眼，不理他了。
　　 菜上齐了，等着王二宝先动筷子，王二宝却说了一串致辞。李莉从包里拿出来一瓶剑南春，给王二宝倒了两杯酒，然后把酒瓶交给王学军，王学军给每个人倒了一杯，王二宝的眼睛随着酒瓶追到每个人面前，像李莉把他家的红老头毛爷爷领到人家家里去了一样的不忍直视又不能视而不见。
　　 李莉对王学军说：“你把酒瓶交给咱爸。”又对王二宝说：“爸，这也是人家送的。郑州楼市疯了，一房难求。我那里还给你留的有，在车上。”
　　 王二宝这才放松下来，说：“好，好，疯了好！咱好有好酒喝！来，为了小孩的学习咱们碰一杯，别干哈。这么贵的酒，咱可不能学那猪八戒吃西瓜，咱要慢慢地品，把它的价值一点点地品出来。”
　　
　　 15
　　 吃饭过程中李莉借倒水的时候对两位哥哥悄悄地说给哥哥也带了酒，回头再给哥哥们，两位哥哥这才欢喜起来。
　　 一阵酒菜交加之后，连最有修养的人的话也多起来，正热闹着，已分不清楚谁说的啥，谁吵的啥，李莉的大哥“啪”的朝李莉的二哥扔去茶杯，茶水摔在李莉二哥肚子部位的白汗衫上，好在水不热了，杯子碎了一地，吓哭了李莉二哥的三岁的女儿。
　　 李莉的二哥二嫂与大哥大嫂扭打到一起，在被拉扯开的时候，李莉的两个嫂子披头散发的不说，她大哥的头脑勺子被她二嫂用开酒器楔开一个口子。
　　 王二宝气得直瞪眼怕花李莉的钱，拨着110。
　　 李莉的大哥捂着头，去抢王二宝的电话，一边说：“用不着外人插言哈，我们兄弟的事儿。”
　　 李秀枝说：“哪儿见过你们这样的兄弟，让外人看了笑话。再咋说，你们是来当客里嘢！”
　　 李莉的二哥说：“你们真没见过吗，那几十年头里，王大宝的头不是你李秀枝夯开里吗？还缭了五针，我可是清楚得很，你还搁这儿摆谱儿！”
　　 王二宝趁机拉着李秀枝拿着李莉的包先走了，到外面打电话给王学军，要王学军结账，并且要王学军告诉李莉，他们怕李莉的包人多弄丢了，先帮她保存到家里。
　　 李秀枝说：“真没意思。”
　　 王二宝说：“正好，以后李莉就再也不敢请她哥哥们喝酒了，这一顿也划算了。”
　　
　　 16
　　 民政局门口，王二宝帮他大嫂马莲花办了低保，马莲花拿着低保证哭了：“我想不到还能享到你里福。”
　　 李秀枝说：“你看俺大嫂说里，兄弟还是跟兄弟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王二宝说：“啥事你言语一声，我管保证不叫掉地上。”马莲花咧着嘴笑了：“你说这话我信，”说着又冒出眼泪来：“几十年了，大事不都是你扛着吗？他又不知道操个心，我一个女人家，说谁谁也不找眼夹我呀。”马莲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学说越多，越说越伤心。王二宝说：“不是我说你妯娌两个的，你们多对孙子孙女操点儿心，自己别朝牌场上去，那影响小孩儿你知道不，再说县里抓赌，把你们几十岁的人弄进去，那不难看吗？！要媳妇有咱这个老的，咱这个老的就得有个老的样儿。”李秀枝习惯地要反驳，顿了一下说：“就你说这话我不反对。”王二宝婚后三十五年，第一次说出的话没遭到李秀枝的反对，他激动地跟当年入洞房似的。还是李秀枝接话道：“吃完饭就送孙子孙女上学，有空多去县里新建的景点逛逛儿，以前除了打牌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现在今儿个约着去桃花源，明儿个去濮公山，后儿个去龙湖公园，还有息夫人纪念馆、谯楼广场，两个眼睛两条腿儿都不够用了，还白说有县里管着，就是没人管，谁还有那闲功夫给请赌里送钱呀，傻了吗？往后咱好好的日子还多着呢。”
　　 马莲花说：“你两个也别为我发愁，现在谁也饿不着了，随便慌慌动动都吃不了喝不尽里，两个儿都比着敬孝心，有钱谁都知道粉往脸上抹，不往屁股上擦。搁过去能一样吗，二宝你还记得你跟咱妈说：妈，有啥好吃里，我筷子一伸出去，俺哥就打我筷子，啥时候猪肉炖粉条能管我饱就好了。”说着马莲花笑得直揉肚子，揉了一会儿腰略微能直起来了接着说：“搁现在啥好吃的不情可着肚子装了吗，怕你早都吃够了，你说你这辈子多值当啊，满世界里你满道儿的跑……”
　　 王二宝笑起来：“跑哪儿也没有咱县里好，以前总说外国咋好咋好，去了才知道，咱们就像青少年生龙活虎里，那欧洲和日本简直就是一群老头老太太，我现在哪儿也不去了，咱县里要啥景都有呢，关键是还不要钱，还省去车票飞机票钱，吃里还合口儿，在国内看的景比外国强的多着呢，不出咱县也能玩得很好，哪一天不省它个千儿八百的，省一分就等于赚两分呐。”
　　 李秀枝说：“咱带带孙儿，儿啦媳妇啦他们好忙工作，谁不是巴着自己儿女好呢……”
　　 马莲花说：“二宝弟，你也来跳广场舞吧，你看那边的那个老头，跳得好身体多好，比散步还好。”
　　 王二宝说：“我还有点活儿要做，那个汽车充电桩老郭等着要。他要带着全家去西藏，你们妯娌两个跳吧。我跟你们说，跳广场舞保你不得病，能省不少钱呢，还省得人受罪。我省里钱等着将来去月亮上看嫦娥，国家照这样发展下去，我相信我会有有那一天的。”
　　 说着，王二宝大步流星往家里走去，午后阳光普照在广场上，给每一个人穿上一件金色温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