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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李卓吾与刘东星等朋友及追随者(随笔)


作者:刘福田 进士,9992.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66发表时间:2017-08-04 16:52:32


   邓石阳却仍不知趣,终至李卓吾说出:“兄精切于人伦物理之间,一步不肯放过;我则从容于礼法之外,务以老而自佚。其不同者如此。”(《焚书•又答石阳太守》)“兄倘有志易简之理,不愿虚生此一番,则弟虽吐肝胆之血以相究证,亦所甚愿。如依旧横此见解,不复以生死为念,千万勿劳赐教也!”(李卓吾《焚书•答邓石阳》)这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请您就别再来烦我了!”甚或已有绝交之意。但李卓吾念着邓石阳活命妻女之恩,对他说话始终留有面子,从未出言不逊。
   邓石阳料也能从字里行间看出李卓吾的意思,但此人是绝对的敦厚君子,不知其后他是否还继续向李卓吾“请教”,但对李卓吾的关怀一如既往。
   李卓吾剃发,邓石阳跑来求劝,不但自己痛哭流涕,还抬出自己的母亲,说老母为此事绝食使来……这些事李卓吾也自感动;李卓吾在麻城被谤,一次次处境危机,邓石阳在麻城时都全力为之解脱……朋友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应该说确实够朋友,但李卓吾是否还当他是朋友却很难说,不过在李卓吾心目中,邓石阳始终是自己的“恩人”。
   在邓石阳的心目中,可能自结识时就把李卓吾当成了好友,起码在他救助李卓吾妻女时已把他当好友对待,且自始而终;但从李卓吾的角度看,他与邓石阳从泛泛之交到恩人,然后是恩人加好友,最后又回到了恩人。
   两人看待彼此关系状况并不对等,一般感觉李卓吾有点不够意思,事实是李卓吾也很无奈,要知道李卓吾一生求道,道不同真的很难成为朋友,尤其他求的还是一个“真”字,早在泉州城头,二人结识之初就是这种情况,虽然那时李卓吾还没有得“道”。比较焦竑,邓石阳对李卓吾世俗上或者更好,但在对待他们的态度上,李卓吾更亲焦竑,理由就是他与焦竑更多观点契合。
   在李卓吾与邓石阳的关系中,李卓吾没有错误,邓石阳也没有错误,因为二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逻辑系统,不是一个逻辑,哪里会有对错?非要说错就错在“机缘巧合”,尤其是这最后一次。
   看来巧合太多,未必就是好事。
   史载邓石阳晚年回归故里,他将多余的奉禄分给亲族,自已粗茶淡饭,悠然自得。万历二十九年(1601),邓石阳以八十岁终老,葬于老家四川内江,其时李卓吾在麻城的芝佛院已被毁,他被马经纶救去北京通州……两个人终于再没有机缘巧合的可能。
   骆问礼和顾养谦
   在李卓吾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骆问礼好像微不足道,但李卓吾与这个人的交往很有特点,从中能看出李卓吾在其仕途顺意之后、思想偏激之前与人交往的基本态度。此外二人交往的结果也很重要,一是李卓吾放弃公开讲学,维持了张居正对他的政治态度,客观地使李卓吾仕途完美收官;二是李卓吾学术传播方式自此改为以师傅带徒弟的模式为主,这对李卓吾思想发展和传播具有重要影响。
   李卓吾与骆问礼初识于南京,其时李卓吾任职刑部,骆问礼任职兵部,二人不属同一衙门但彼此知名,毕竟同在南京,官阶也差不多。但当时二人也不过相熟而已,李卓吾其时已入心学殿堂,又常讲学,在南京学界有相当名气,这些骆问礼当时不会不知,但也不会很感兴趣,因此君是程朱理学的铁杆卫士,陆王心学都被他视为“异端邪说”,更何况李卓吾讲的还是心学左派言论呢!
   明代以程朱理学为儒家正统,但李卓吾当时,阳明心学已盛传,朝野学人多以阳明心学透彻简明而信之,仍真正抱信程朱理学者不多,骆问礼却是少数,他对程朱理学是笃信不伪的真信仰。他在《新学忠臣序》中直述,自己读王阳明的《传习录》,昏昏欲睡;而读朱子之书,则欣欣自得……这与李卓吾面对这两种学问时的状态,正截然相反。关键此人也是真君子,由此知二人学术观点差异之大,大到如同“天敌”。骆问礼正为天下学子溺于阳明之学而痛心疾首,不可能与李卓吾走得太近。
   然偏偏就是阴错阳差,这对“天敌”先后离开南京,又在姚安碰到一起。李卓吾出任姚安知府,骆问礼也被派任姚安,他出任的是云南布政司右参议兼洱海分巡道,衙署竟也在姚安府治(姚安县城)。一对“故人”异地重逢,又挤在同一个小县城中,二人想不密切接触都不行!论官阶二人平级,论职事骆问礼还是李卓吾顶头上司。
   一开始这两人关系还挺不错,毕竟是同在异乡为异客的“故人”,向在南京两人接触不多也没有恩怨。
   骆问礼早知李卓吾“大名”,两人又都是“文人”,初来姚安时二人常一起游山玩水、诗词唱和(参见骆问礼《观海楼次韵李使君》等),关系很是亲切。骆问礼公署新建,还特请李卓吾为之书写匾额、对联,他自己也写有《李太守好奇》,以记述其与李卓吾交往趣事和友谊,然这两人交往一旦深入,思想对立立刻凸显。
   先是在为官之道上出现分歧。
   骆李二人初交甚密,这一亲密就无话不谈了,一日说起为官之道,李卓吾就搬出了他那一套“顺性牖民、无为而治”的理念,谈到治理官吏更说出“但无人告发,不妨装聋作哑”等语。骆问礼一听就火大了!他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李卓吾,竟说出这种“懒政、怠政”的犬儒昏话。为官理政,怎么能是非不分、浑浑噩噩混日子?一言不合,骆问礼虽没有拍案而起竟也是当面抢白,自此之后他对李卓吾的感觉就不对了,甚至看什么都不顺眼。思想见之于行动,骆问礼笃信程朱理学,崇尚的是清官、能员,李卓吾这番言论来自道家思想,在他听来自极不顺耳,故不加思考就与李卓吾做起“敌对”。
   李卓吾见边民教化荒疏,一力想在姚安重拾讲学,他寻修讲学场所,“延揽群英”亲自教学,为教化事“罄俸以营”。但讲学刚有点起色,没想到骆问礼就来搅局了:他专门编了一个课本,人手一册发给学生,课本名《新学忠臣》,反复阐述程朱之学是孔孟正道,万古不能废;同时指责阳明之学是异端邪说,要学生们坚决与之划清界限!这弄得李卓吾非常尴尬,李卓吾学宗阳明心学,不讲心学他讲什么?这还不够,骆问礼又找借口处分了前来听讲的几个学生,如此这讲学还怎么办下去?不久不得不停办。
   骆问礼如此跟自己过不去,李卓吾当然很愤怒,但一来骆问礼是顶头上司,二来这讲学当时正被张居正查禁,实在无法与骆问礼公开对抗。又念及骆问礼是个真君子,这故意与自己做对,或是还不了解自己,这口气李卓吾只得忍下来,希望路遥知马力吧。
   李卓吾当时仕途顺意,又受老庄无为和佛家修行思想影响,行为和思想并不极端,但遭遇这些事,内心的痛苦和郁闷也可想见。这种压抑向内收敛转化为思想,竟让李卓吾看到了清官、能员可能带来更大的危害。李卓吾《焚书••党籍碑》一文作于此时,文中他总结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深刻观点:就人为给百姓带来灾难而言,清官可能比贪官危害更大!“但知小人之能误国,不知君子之尤能误国也。小人误国犹可解救,若君子误国则之何矣。何也?彼盖自以为君子而本心无愧也,故其胆益壮而其志益决,孰能止之?如朱夫子亦犹是矣。故余每云贪官之害小,而清官之害大。贪官之害但及于百姓,清官之害并及于儿孙。”文中虽只例以朱夫子,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清官说的就是骆问礼。
   骆问礼也将李卓吾视为旁门左道,对他的批评更直言不讳:“时讲学者多入于禅,而此公(李卓吾)尤甚!”(《李太守好奇》)
   二人关系一度非常紧张。李卓吾尝叹:“渠(骆问礼)过于刻厉,故遂不免成触也。渠初以我为清苦敬我,终及以我为无用而作意害我。”(李卓吾《感慨平生》)有人据此以为骆问礼曾起意谋害李卓吾,这有点夸大,事实上这“作意害我”,无非是“奏本弹劾”或工作刁难,前者并没有实施,后者就比如破坏李卓吾讲学。骆问礼乃“大贤君子”,连皇上都敢直言进谏,对李卓吾不可能耍什么阴谋诡计,他直来直去,刁难就是刁难,要告状也会光明正大,李卓吾这讲学是停了,不然他真可能奏他一本。
   对付小人李卓吾或者还有办法,对这种“君子”反倒束手无策,没办法只能变通,这时的李卓吾还没有极端。公开讲学不行,传播学问总没有错,李卓吾因此变公开讲学为师傅带徒弟,他后来有很多弟子,反而对他帮助很大;“异端学说”不让讲,劝人为善的通俗读物总可以看,李卓吾就刻《太上感应篇》,还特请骆问礼来写序。骆问礼见此书是教人“悔过而迁善”,便喜而作序,并广为散发……
   这样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又一个人出现在二人中间,两人关系竟又渐渐和睦起来。
   出现在他们中间的这个“和事老”正是顾养谦。
   顾养谦与李卓吾和骆问礼,都是在南京时官场的同僚,顾养谦与他们还都是朋友。此次顾养谦出任云南按察司佥事,也是分管洱海道。顾养谦对李卓吾和骆问礼都比较了解,闻听二人抵牾便从中化解,李卓吾这边本就没有什么,骆问礼这头只是一时懵了,经顾养谦一点便即醒悟:李卓吾这为官之道本于道家,无为之意原是顺势而为而无不为……再看李卓吾为官理政,哪样事不是用心尽力?且其为人耿介,为官清廉,比那些口是心非的人,真不知要强出多少。
   理一点明,茅塞顿开,自此骆问礼与李卓吾冰释前嫌、再无寻衅。
   万历六年(1578),骆问礼与李卓吾同登姚安一处风景观海楼,这观海楼前是一个大石淜,颇有大海之势,其楼故名。观海楼后还有一处观音阁,阁中僧人见两位官员到来,上前求赐墨宝,骆向礼见此处风景极佳,但尚缺一副对联,他知道李卓吾善写大字,遂请他挥毫题赠。李卓吾也不谦让,铺纸泼墨一挥而就:“禅缘乘入,有下乘、有中乘、有上乘、有上上乘,参得透,一乘便了;佛以法修,无灭法、无作法、无非法、无非非法,解得脱,万法皆空。”这对联果然大气磅薄,但骆问礼难解其中奥妙,看来看去总觉得有点别扭。
   两人此后的关系大约也是这样。李卓吾姚安任上致仕,其时骆问礼正丁忧在家,知此消息复信杨道会(友人)谈及:“卓吾兄洁守宏才,正宜晋用,而归志甚急。不孝力挽。三年屈首,非其本心,今遂其高矣。士类中有此,真足为顽儒者一表率。近世儒者高谈仁义,大都堂奥佛老而支离程朱,至于趋炎附势,则无所不至,视此老有余愧矣。”李卓吾评价骆问礼也很客观、中肯:“虽相触,然使余得以荐人,必以骆为荐首也。”(《感慨平生》)骆李二人分别后后仍保持书信往来,君子“不同而和”已属难得。
   比较骆问礼,李卓吾与顾养谦的关系更为密切,顾养谦在学术上没有太大造诣,但对李卓吾一直钦敬备至,他称赞李卓吾姚安为政之道:“一切持简易,任自然,务以德化人,不贾世俗能声。”(《赠姚安守温陵李先生致仕去滇序》)同时还表达了对李卓吾的仰慕,誉李卓吾“为人汪洋停蓄,深博无涯涘,人莫得其端倪,而其见,先生也不言,而意自消。”如此推崇已近乎高山仰止,不知道李卓吾闻之是否得意。
   相对而言,李卓吾更由衷地感戴顾养谦危难救助之情,他致仕后徘徊云南不归,除了犹豫归处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要如约顾养谦。原来李卓吾初辞官时,上司不允,他就挂冠封库避居到鸡足山以明志。此间顾养谦来访,言其被调往京师待命,此来与李卓吾告别。李卓吾见其心情不佳,励其为“当今大才,必当为朝廷重用”(许建平《李卓吾传》),破例与之一醉,二人交谈半夜,李卓吾专为此题诗二首相赠:其一“知公一别到京师,是我山中睡稳时。今夕生离青眼尽,他年事业壮心知。帘外星辰手可摘,楼头鼓角怨何迟。君恩未答黄金散,直取精光万里随。”其二“惜别听鸡到晓声,高山流水是同盟。酒酣豪气吞沧海,宴坐微言入太清。混世不妨狂作态,绝弦肯与俗为名?古来材大皆难用,且看楞伽四卷经。”顾养谦告别时,见李卓吾不舍,竟失声言道:“兄勿虑,兄离滇时,弟必再来,望兄等我,勿违吾意。”(许建平《李卓吾传》)
   为此一约,李卓吾在云南起码延宕了数月时间。
   顾养谦这是进京候职,时间上根本没谱,但既已约定,李卓吾必要留云南等待,这一等就等了有半年之久,二人终得匆匆一晤。有研究者以此认为二人交情深厚,顾养谦堪称李卓吾“知己”。笔者却以为未必,在李卓吾心目中,顾养谦更属于“恩人”,此次如约李卓吾更为了报恩,自此之后李卓吾与之再未谋面,甚至很多年没有主动致函,究其原因还可能与此次约会有关:顾养谦这人有点不靠谱。
   顾养谦对李卓吾一直友善,书信不断且多次邀约,李卓吾每遇危难困厄,顾养谦更都会来信邀请,自李卓吾居麻城龙湖起,邀其往南京焦山就有多次。李卓吾每次都在感谢之后婉言谢绝,或以不喜焦山为辞,或以自己老病和顾养谦官身不便等为由。
   焦山乃长江中一个小岛,属镇江,镇江距顾养谦居官地南京还有两百里之遥!真不知顾养谦是怎么想的,要知道这种地方确实不适合李卓吾。李卓吾要求学问道,不能溺于朋友也不能没有朋友,不宜住太过繁华处,也不宜弹丸自封与世隔绝。这该是常识,李卓吾开始就说“不喜焦山”,顾养谦竟还是多次相邀,后在《复焦弱侯》中,李卓吾对焦竑抱怨:“为寺郎守院,则亦安用李卓老为哉?”李卓吾称“院”,那焦山极可能有顾养谦家的香火院,让李卓吾给他去守家院?这顾养谦确实是不太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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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介绍和分析了与李卓吾关系密切的一些主要人物,在有限的史料中,尽可能彰显了他们每个人的性格特征。李卓吾堪称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位著名人物,其著述之丰、流传之广、影响之大在中国古代可与之比肩者不多。本文通过李桌吾与其追随者从相识相知到相依的过程,无不体现人与人之间灵魂相依的温暖,志同道合的朋友无论身居何方,再相遇依然如故。李桌吾朋友之多,恰恰都是追随者,精神上的崇拜者。对朋友的影响之深远,造就了他的名望,以至于影响了整个时代乃至后人。他是伟大的思想传播者,是人类修心的导师,解脱生活的烦忧,追随的是灵魂,是一种长存的精神。佳作,流年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清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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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17-08-04 16:53:41
  很有可读性的文章,史料颇丰,开拓了视野,期待更多分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2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8-06 09:43:58
  欣赏老师佳作,问候,学习:何以独对李卓吾妻女这般恩顾?当然有特别原因:原来李卓吾与邓石阳“有旧”。如此他该是李卓吾生平结交的第一个堪称“朋友”的人。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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