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听着重重的摔门声，那门扇犹如磕在自己的心上，吱吱呀呀的门轴还在由急到缓的来回摇摆，柳絮觉得有谁抽走了自己的魂魄，浑身无力，一下子顺着被子坐在了地上。
　　 中午周大柱难得的回来吃午饭，柳絮却因为伤心没有顾得上做饭，只是熬了一锅米粥，热了两个馒头，看到周大柱回来赶紧端了碗饭拿了馍给他放到了饭桌上，不想周大柱一胳膊就把碗和馍扫到了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喂猪呢？老子在外面受气，回家还得看你的苦脸？别整天一副委屈的样子，好像自己多清高一样，你那些烂事儿还没有找你算账，今天顾不上得理你，赶紧给老子做鸡蛋面条。”
　　 “鸡蛋都换钱给你了，没有鸡蛋了。”柳絮本不想和他多说，但是怕他又无理取闹，还是忍耐着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没有了？怎么会没有，要你有什么用，连鸡都喂不好，没有也给我想办法做。”周大柱恶狠狠地看着柳絮说道。
　　 “就有再多的鸡蛋也不够你整天赌博吃喝的……”柳絮看着那张丑恶的嘴脸一下子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了。
　　 话音没落就觉得鬓角一下子如重物撞击一样，头疼欲裂，眼前发黑，倒地的瞬间只看到周大柱的拳头在眼前晃来晃去。
　　 等柳絮慢慢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躺在冰凉的土地上，屋子里一片狼藉，婆婆和周大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柳絮强撑着爬到了炕上，没有眼泪，也不觉得伤心，只是觉得头晕目眩，眯眼歪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窗户外面的树上，有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如恩爱的情侣在打情骂俏，柳絮听着，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要是自己是只麻雀就好了，也能这样和亲爱的人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说话。
　　 想到亲爱的人，不由得就想起了魏立国。两人自从柳絮出嫁后就没有见过，就是回娘家，柳絮也是避开立国家附近绕道回去，想遇见立国又怕遇见立国，想着如果遇见，就知道立国还生不生自己的气，现在过得好不好，可是又不知道遇见后说什么，本来已经对不起人家了，再去人家脸前晃，柳絮觉得自己那样肯定会更招人烦，所以，三年了，一次也没有见过，只知道立国还没有娶媳妇，想到这里柳絮不觉得就垂泪，都怨自己没有抗争的勇气，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也算老天给自己的惩罚，就当给立国赔罪吧。
　　
　　 五
　　 又是一年杨柳青，春风如剪刀一样剪出了条条柳枝，白如棉花的柳絮在空气中纷纷扬扬，有的打着旋儿在地上飞舞，不知道最终飘向何处。
　　 晚上承受周大柱的非人折磨，拳打脚踢，白天承受周寡妇的指桑骂槐，责难委屈，这三年的柳絮犹如真正的柳絮一样无根无依，随风飘散四处游荡，好想有一个清静的地方，让自己落落脚，缝补缝补、拾掇拾掇早四分五裂、鲜血淋漓的心灵。
　　 抚摸着昨天周大柱踢到自己身上、腿上的青紫伤痕，加上耳朵里回响了一夜的恶语中伤，明白了，这样的折磨和煎熬会一直上演，就退一万步来说，就是有了动静，自己也不希望孩子和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人有什么牵连，觉得还不如一死了之，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今天这种念头尤其强烈，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柳絮特意穿上了一身最喜欢的衣服,准备先回去看看爹娘哥嫂也算留个念想。
　　 柳絮心事重重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阳光不冷不热的照在柳絮的身上，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憋在心里的浊气，放眼望去，明媚的春光里、田野上早已经草长莺飞、山花烂漫，清脆的鸟鸣婉转悠扬，调皮地在林间时远时近地飞翔，时不时地有一只蝴蝶在柳絮身边萦绕，把柳絮凄苦的心都柔软了。
　　 阳光、花草、鸟鸣、蝴蝶，都如一双双温柔地小手慢慢抚平了柳絮心里一道道纠结，一切都是这样充满活力的生活着。柳絮忽然意识到，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呀，蝼蚁尚且偷生，我为什么要死？死能解决什么问题？我柳絮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全新生活，人生路上已经错过一次了，难道还要一错再错不成？这二十年从没有为自己活过，委曲求全的结果还不是受尽折磨和煎熬，我不缺胳膊少腿为什么不能自己站起来。不，不能死！我要好好活着，重新开始活着！这一刻柳老倔的“倔脾气”奇迹般地在柳絮身体深处复活啦。
　　 一个星期后，柳絮简陋的鸡蛋灌饼摊在小镇马路上开业了。柳絮从小做饼做惯的手艺，做鸡蛋灌饼也是偷偷看别人做了几天就学会了。只见柳絮团好一面坨，利索地分成均匀几分，揉面、擀皮、抹油一气呵成，再次轻轻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皮放油锅里烙，等面皮表面鼓起一个个泡泡时，柳絮左手磕鸡蛋放盐打散，右手同时就把泡泡挑破，然后把鸡蛋倒进泡泡里，用筷子一旋，蛋液就均匀地涂抹在饼的夹层里，翻面、出锅、抹酱，夹菜，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就是一张金灿灿的灌饼，买的人常常被柳絮的艺术手法看住了眼。因为摊位位于小学门口，小朋友们觉得柳絮不仅人漂亮，而且饼做得香脆懦软，就是排队也要吃柳絮的灌饼，家长们也觉得柳絮干活利索干净，脾气也好，即养眼也养胃，所以每天放学那一刻柳絮就忙得不亦乐乎。
　　 柳絮紧锣密鼓地挣钱，也紧锣密鼓地和周大柱办离婚手续，周大柱没想到柳絮敢离婚，几次想打柳絮，但看着柳絮坚定愤怒的眼神，看着仿佛变得陌生的柳絮，巴掌没来由地不敢落下来。让柳絮没想到的是，准备抗争到底的离婚大战早早结束在周大柱的锒铛入狱中。周大柱因为赌博、涉黑，抢劫被判入狱服刑。
　　 柳絮彻底解脱了，如飞出牢笼的小鸟一样轻松自在，从没有觉得天这么蓝、云这么美、空气这么新鲜，就连小镇的坑洼马路都显得亲切美好，干起活来浑身都是劲儿。哥嫂并没有因为柳絮的离婚受影响，而是觉得对不起柳絮，让柳絮吃了那么多的苦累，反而时常来帮柳絮。
　　 时间在柳絮忙忙碌碌中飞逝，虽然每天疲惫的柳絮要拍打着腰身入睡，但第二天又是一个满血复活的柳絮，充实和满足让柳絮的精神重新焕发出光彩。
　　 转眼就二个月过去了，这天柳絮照常出摊开始忙碌，可是总觉得不自在，仿佛身后有道目光投在身上，得闲的功夫一扭头，柳絮如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手足发麻，目眩头晕，脸色苍白。立国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本以为怨恨的眼神变换着痛苦、气愤，甚至还有....怜惜。这一刻，世界都停止了呼吸，只有立国和柳絮相视对立，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各自的眼里、心里。
　　 立国隔三差五的就来看柳絮，帮着卖灌饼、帮着收摊，柳絮也没有拒绝，知道立国心思的柳絮，不知道怎么开口。柳絮这几天矛盾极了，每天心里既盼着立国来，又怕看到立国来。看到立国的时候，眼睛立刻亮亮的水水的，看不到立国的时候，觉得天都暗沉沉的。
　　 直到有一天，一位买灌饼的大娘看着他们忙忙碌碌配合默契的动作，问柳絮：“这是你家那口子吧，真般配”。一句话把柳絮问得镇住了，不知道怎样回答。直到立国捣了一下她的胳膊才反应过来，赶紧借着翻饼的动作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收摊了，柳絮没有如往常一样撵立国回家，而是让立国帮忙推着小车回到了租住的小屋。昏暗的灯光下，立国看到屋里就一张床，墙边放着几袋面粉，墙角有个简陋的火炉，放着一些锅碗瓢盆，想象着柳絮在这个屋里忙前忙后的身影，立刻觉得小小的屋子温馨舒适。
　　 立国坐在干净平整的床边，依稀嗅到了柳絮常有的淡淡清香，看着柳絮躲闪的眼神，强自镇定地喝了一口柳絮给他倒的水，慢慢说到：“柳絮，知道你有话说，说吧，不用担心我。”柳絮一直低垂的眼帘抬起来看了立国一眼又低了下来，洁白的牙齿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脱口而出说错什么话。
　　 柳絮的身影被灯光打在墙上，弯曲的颈项如白天鹅一样安详，立国对柳絮三年的爱恨，三年的思念，三年的魂牵梦绕如岩浆爆发般喷薄而出。
　　 立国不忍看着柳絮纠结的表情，说到：“柳絮，我知道你什么想法，不就是结过婚吗？我不嫌弃，只要我们真心相爱，比什么都强！”
　　 “不，不是，立国……”柳絮心里千言万语不知道从那说起。
　　 “不是？那你怕什么？只要你愿意，我比什么都高兴，这三年也算没有白活了。”本来紧张的立国听到后被柳絮逗乐了。
　　 “立国，你误会了，我……我……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咱两个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柳絮含泪急急地说道，说完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柳絮？”立国如坠云里雾里，不知道柳絮卖的什么关子。急得一下子握着柳絮的手臂，摇了几摇，好似想把柳絮从梦里摇醒一样。
　　 “我只能对不起你了，我怀孕了……”柳絮看着立国发红的眼睛，不忍心看立国痛苦中带着期盼的目光，心里如千刀万剐般难受，闭着眼睛一狠心不管不顾地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柳絮感到握着自己双臂的手慢慢松开了，心里忽然如被掏空了五脏六腑一样难受，不敢睁眼，不敢抬头，泪早已滴滴落下。
　　 立国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击懵了，懵懵懂懂地站起身子，又懵懵懂懂地抱住了柳絮，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只是知道再不能失去柳絮。
　　 可柳絮却知道不能对立国这样，人言可畏，立国才二十岁，大好的年华在等着他，不能让自己把立国耽搁了，心里纵有万般柔情也化作了狠狠地一推，长痛不如短痛。
　　 猛然抬起头决绝地对立国说：“立国，我懂你的心，知道你不嫌弃，可我自己嫌弃，我已经走错了一步，不能连带你也走错，那样我就百罪难恕了，你还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还可以有自己的世界，而我只有可怜的自尊心了，你不要再逼我了，那样我就真的走投无路啦！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太累了，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柳絮在立国走出屋子的时候呜咽着扑倒在床上。自己也是离婚后才知道有了腹中的胎儿，本不想这个意外，在躺到手术台上时，她反悔了，遗传自柳老倔的倔脾气和柳絮的善良，再一次挽救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今晚的结局，早已经想了千百遍，换谁都会这样做，可为什么还是这样难受。
　　 柳絮什么都不埋怨，只埋怨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一切都是自己该受的惩罚。
　　 “天依然会亮，太阳依然每天升起，没事，好好活着，咱娘俩好好活着……”柳絮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