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人间百态】北京北京我爱你(征文.小说)
京畿之地,帝王故宫,繁华之区,虽然寸金寸土,却与他们俩个外乡人毫无一丝瓜葛。他们不是它的主人,只能远远地俯瞰或仰望,尽情地享受着眼睛的美餐。笔直的长安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无论是豪华车还是普通车,都像一群群小心翼翼慢慢向前爬动的甲壳虫,不停地蠕动在他们俩人胶鞋的底下。从早到晚川流不息的人群,从上看下犹如迎风而行的小黑点,快捷、直接地出没于商场、高楼和城乡之间街衢小巷,无形间勾勒出一条条细细的、重重叠叠的、肉眼无法看见的痕迹。刘安胜见过戈壁滩、沙漠地上的蜥蜴、沙漠蛇和快速奔跑的甲壳虫等小型爬行动物,这些昆虫胆怯、急速、张望又谨慎,猎取之后就会带着自己的轨迹,或弯曲或笔直地奔跑在无垠的沙漠上。相比之下,脚下流动不息的人群,直接、捷径的行为,很有一些大胆大妄为的样子。
滑轮下降的过程一俟结束,他们就不能再去分神,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而是一件件掏出工具、让自己集中精力,完全地投入到工作状态中。从远处看,被维修的整栋楼年龄约在20年间,大约有35、6层的高度,这种半新的高楼在充满着老式楼房的闹市区数量不是很多的,又显得鹤立鸡群。楼面的外层,显出一层陈旧的灰白颜色。挨近了再仔细一眼,大面积的瓷砖表层和用于装饰的玻璃上,坚硬地嵌结上一层由泥土、尘砂细粒凝固而成的灰白色玻璃,形成了一层硬梆梆的土壳子。这一层土壳子经过他时间雨水、雪水和空气里化学药物的反复浸渍,多年下来已经厚厚得像一块水泥片。它们在渐渐改变整栋楼体表层颜色的同时,也渐渐形成了一层楼层表面的保护层,密密实实成了大楼新的一副表层。
刘安胜被老板指定为大组的组长并兼上小组组长,领着七八个工人负责楼体四面墙壁的清理,类似于技术总监的角色。二人一小组,设立一个小组长,小组长向大组长负责。分组时,他有意将吕小艾分给自己,而且分任务时将毗临大街一面的东面墙分配自己的小组。别人不知道,甚至为北面的污垢厚劳动强度大而庆幸,可是他很清楚,也挺高兴的。其实分配这面墙的活时他还是存有私心的,主要是这一面墙面对大街、视野宽敞,人在扭头转身之间,放眼望去就能看到东墙正对着的故宫、长安大街、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纪念堂和天安门城楼,可以说能将中国的核心区一收眼中。他喜欢看这些风光,仿佛永远看不够。尤其是在每天一上班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共和国又一个崭新的日子,他也找到了做中国人的自豪感。这一瞬息,往往就是他的最开心的时刻:冉冉升起的太阳,浑身透出通红的金黄色,在国歌声中引领着鲜红的国旗缓缓升起。广场上蠕动着潮水般的人群,尤其是大股大股泉涌般的人群,每一次人群的涌动,都会让他分出心神去停住手里的活,庄严神圣而且熟悉的场面,这是以前在电视上才能看到场面。每到此时,他的心情会变得温暖通畅,这是一个乡地人在学生课本里根本无法体验到的一种激情。
北京您好!祖国您好!每一次正式开工前,刘安胜总会让自己在半空中旋转过来,然后背着楼墙,面视前方,平稳地面对着天安门前的国旗。在他的心里,尽管非常激动,却保持着默默的面孔,面向国旗默诵地问候道。
刘哥,我心很跳,特别激动。
我们一起唱歌吧,安哥!有一天,吊在墙上吕小艾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向刘安胜招手示意,然后尖着嗓子大声扯喊着。
小艾,你不会要唱你老家的黄梅戏吗?这个我不会,不唱。刘安胜知道吕小艾的家就在安徽滁州附近的一个村庄里。
不,安哥,我特别想立即唱一首歌曲,小时候就会唱的歌曲。
什么歌呀,不会是《我爱北京天安门》吧?
啊哟,安哥,你太聪明呀,嘴一张就猜出来了,会唱不!?吕小艾欢快地问着刘安胜。
当然会了,这歌儿你哥我从上幼儿园时开始就会唱了。刘安胜接着了吕小艾的话茬子,想起了自己呆在连队里的快乐日子。
那好吧,一起唱!不过,声音不能大,影响楼里的人,他们听到了会很生气的,也不知老板高兴不?刘安胜说。
好的,安哥。小声唱,我们一起,来,我爱北京天安门……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隔着浓浓的雾气轻声地唱了起来,刘安胜和吕小艾一边小声轻唱着,一边用尖尖的钢板起劲地撬起玻璃表层上的硬痂。然后又用老板珍贵的药水轻轻地浸泡着污渍的表层。他们唱着唱着竟然都忘记了轻声的许诺,声音越唱越大。
楼下的人群一批接着一批,匆匆而过,有时又如激起的浪花一样涌动着抬起头来,时不时停住了脚步,用满心的好奇,仰头望着隐在雾霭里的楼层,侧耳聆听着天下降临的童谣。
5
徐小米从学校打来了电话。接电话时,刘安胜正伸出长短不一的四肢,用扭曲的身体在沙尘暴的大风中夸张地伸开着,刮过的风,把他吹出一个形状很不规则“大”字形状。掏出手机接电话时,他仍在大风毫无旋律的飘动里左右上下转动着,宛如一只小小的昆虫,被一根细丝缠着悬吊在临街的高楼中央用力地挣扎。
接了电话,刘安胜才知道她已经放假才从家乡回来,爷爷让她给他带了一些他喜欢的东西过来,有时间了,去一趟学校取回来。这时间过得真快,忙碌和疲劳的交替里,自己来北京已经有了半年。
爷爷带了些什么?刘安胜喘着粗气问,半空里的风挺大的,也很粗砺,迎面扑面很噎人。
嘻嘻,我不说。过来你就知道了,你妈妈也带了。徐小米故意娇嗔着不说,可以听出她的四周有很多人。
能带什么东西来呢,这对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的是世界虽然这么大,却只有家里的亲人还惦记着自己。独自在外打工,住的、吃的、做的、睡的,还有干的活、作的工,都是人间最低下的档次。在北京诺大的陌生人海里,家乡的情感让他已经习惯麻木的心中,愣不防刺拉拉地猛猛一热,一瞬间,一丝温暖的袭来,让他的眼眶里有了一层薄薄的水花,然而,谁看呢,他又用力地眨着眼,抿着嘴,硬是悄然地憋了回去。寒喧一阵子之后,刘安胜随口问了问开学和准备考证的情况,顺便约好下周日去她的学校,在校门口见面,然后取回家里捎来的东西。
很久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了,老板为了联系,集体在北京给大伙办了一个民工套餐,市区通话费用还是很便宜,比山城小市的话费要便宜一半,看来,大城市有大城市的优势。其实,就是徐小米给自己设一个悬念不讲出来,他自己也早就知道,妈妈给自己带的东西肯定是冬天过冬的物品,爷爷带什么东西,就不好猜了。
俩人之间的电话通过很多回了。放假前的二个多月里,徐小米就打来电话找刘安胜,无非是以老乡的身份问候一下,顺便谈谈天气,聊聊学习上的问题,问问家里的都熟悉的人和事情。谈话中,刘安胜原本不想把自己找工作和当清理工的事情告诉徐小米。在他看来,与身边这些中小学就毕业出门打工的人比较,自己手握毕竟还有一张大专文凭,算得上是有文化的人了。以一个有文化的身份,去做着这些粗工才做的力活,这不仅是面子和虚荣心的问题,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自尊心问题,不谈就是努力避开一种被人不爽的感觉。
隐隐约约之间,他还是从电话里的话语间,知道徐小米一些没有说出来的心事。只是,双方都处于一种隐隐的状态里,不仅是因为时候不到,而且,俩人谁都明白,不论从什么方面来说,这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说不明白还能有朋友可做,如果说透了,可能朋友也做不成了。刘安胜特别清楚这一点。
周日午餐后,刘安胜坐公交车去了学校,其实,学校离工地并不很远,也许,在他吊在大楼的半空中,就能找到小米学校的方位,更可能还看到学校的校区,从位置和主管部门来说,这是一所不错的大学。徐小米通了电话后,早早就等在大学门前的凉荫里。远远望去,站在校门口见了徐小米一袭红衣、袅袅婷婷,几个月的时间不见一面,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小米明显地吃胖了一些,脸庞的颧骨上细滑如油,脸颊上红润润的像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裹在裙衣里的腰身在挺举的弯曲中更加细瘦怜弱了,弓形之中显出了一种乍才成熟女人特有的曲线美。舒适、轻松、浪漫、充实和青春,大学生的生活,毕竟是人生最惬意和最美好一段时光,一想到自己从未上过真正的大学这件事,总是让刘安胜的心里深处,不断而持续地泛起一丝略带伤感的涟漪。
接过松松垮垮的包裹,妈妈果然给自己带来了过冬的衣物。打开衣服的包裹,在随手的翻动中,刘安胜还是看到了妈妈夹裹在衣服里的几张百元钞票。把钱放进自己的内衣口袋时,他的鼻子有了一些酸楚,其中几张被磨损的显得有些褶皱软和的钞票,让他意识到妈妈她们在家里过得肯定很拮据窘迫,普通百姓的日子难道永远就只能这样吧,刘安胜有时会不甘情愿地自问道。他打过电话告诉过妈妈自己很好,就是不想让妈妈为自己担心,这么大的一个男人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其实,妈妈不带来这些东西,他自己花一些时间和一些钱,在动物园和天通苑的小批发市场上也照样能买上,而且价格肯定比妈妈买的要便宜很多。
那天,大概看到刘安胜的情绪不是很好,徐小米只是略微地说了一下自己回到连队的情况,说到了连队重新分地,说到了新来的连长,说到了种地亏本,也说到了爷爷。她说爷爷胡子拉茬的,脸很瘦,像一条刀背似的,送她回去的时候走路很不稳,风筝般晃来晃去的,似乎身体不太好了。关于爷爷的这些话,让刘安胜的眼里又看到了熟悉的爷爷。爷爷一步一步走着,蹒跚着步子就走在他的面前,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不能上前去扶一把。这让他心中有了一种疼,是那种既无奈又扎得钻心的疼感。
徐小米看到辽种情形,小心地让刘安胜到校园里坐坐,很想安慰一下或是再说些什么话分开注意力。可是,刘安胜神情恍惚根本就听不进去了。她只能和他摇了摇手,看着他情绪沮丧地拒绝了自己的邀请。她只能挥手告别,看着他挤进人满为患的公交车,看着他扯进包袱,看着车门“哗啦”一声关上,刘安胜连一声再见也没有说,就消失在茫茫的车流和徐小米的眼睛里。这一份显得仓皇失措的样子,让她的心中油然涌起一份淡淡的痛。随即,她的脸上泛动着一份动情的红云,她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心中竟然深藏着这一份无法言说的秘密了。
之后的几天里,刘安胜很少说话,多是嗯呀是是,吃饭喝水时间很短。可是,干起活来却有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这让一起作业的吕小艾感到不可思议。
山东老板很聪明,懂得体察民工心事、知道在什么时候去拢络人心。老板通过自己的眼睛和从吕小艾那里,对刘安胜的事情从头到尾了然于心。不忙的时候,他会笑吟吟地和工人们凑在一起说说笑笑鼓鼓劲头,递一支烟,等两人深吸一口以后,总会以过来人的经验和角色,才和刘安胜他们这种年龄的年轻人聊一聊天。其实,论年龄老板也不算太老,刚过四十岁的男人,不论是干活能力还是吸引女人方面,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老板和他们在一起时表现得非常感叹,老板常说,男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成功与否,主要是取决于三件事,第一是你出生在哪里,这忒关键了。农村城市虽然都是地球都是中国,但是,一块肥沃的土地、一块贫瘠的土地和一片荒凉的戈壁荒滩上,三者之间的差距有天壤之别。生在首都北京就是一个了:好!除了上好大学、受好教育的方便以外,就是上个厕所拉屎撒尿也是分文不收费,这在全国的很多城市里哪能找得到。他在家乡时有时尿急了,怕破坏卫生的罚款也不敢乱撒,就得掏一块钱去上厕所。穷的时候志向不大,尿完了,不甘心,硬要拉一泡屎后看着水冲掉后,这才觉得划算。第二件是有钱没钱不一样,中国这个社会就是现实,课本里的东西没屁用处,钱才是大爷,就是共产主义真理,这才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表现;有钱就有人尊重你,跟着你,拜着你,捧着你,为你提供服务;没钱,就是龟孙子一个,年轻人要想着法子挣钱,这才有女人看得起你,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这就是爱情,狗日的爱情也是嫌贫爱富。第三件更重要了,你们都要听好了,这可是我的人生之路。就是要有想法,有想法和没想法不一样,有想法,就能改变现实生活,就能当老板、当局长和当县长;没有想法一辈子就跟着别人当孙子去吧,给人家打工遭遇欠薪,打工的人有谁富裕起来?
总之,你要有钱呀!呵呵,老板吐了一串烟圈,在众人的羡慕中,过足了一种理论演说家的瘾。然后,扫了一眼愣在那里听自己说话的刘安胜。他打心里心里挺喜欢这一个新疆人,性格阳光,干脆爽快、讲究信用,主要是干活不偷工省力,又有文化又有想法,是一个好苗子。到时候,自己能揽上大活的话,也许能拉上这个小伙子一起干活。
沉浸在老板演讲里的刘安胜,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出生地问题,也不是不同考虑将来发展的事情,更不会不去面对金钱的重要性。在新疆那一个偏远落后的地方,既使是在他出生后记事的80年代中期,他们家的那个连队和附近的生产人,还有人理直气壮地组成铲除队,大张旗鼓地割除资本主义尾巴,打击私种自留地、超额养鸡养猪的人家。就是连队里有好事,几乎轮不到他们家,连队有钱可挣的事情更是轮不到他了。对于将来自己如何留下来干起来的未来,他也不是没有想法。只是目前,他需要一个暂时能够安顿下来的机会,让他能够熟悉四周的环境,为自己是不是要安身立命去适应北京的生活,还是换个二、三线的城市去过日子早做打算。一个不稳定的生活劳动现状,让他和身旁的民工一起,拼着性命生活在这座帝王城市的最低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