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严岩再进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大把由百合和康乃馨组成的花束，手里拎了一篮水果。骆梅的父母都在，乔丽正在哭诉。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骆梅嘴唇张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无论如何，她对不起父母，虽然陈旭的离开，母亲有责任，可是，父母毕竟是爱她的，这五年，父母看着她心碎，却又拿她没办法。虽然她不喜欢母亲大多时候那情不由衷的脸，但一扫见她额前早白的头发，她的心还是隐隐的痛了。
　　 严岩的到来，让乔丽住了嘴。严岩的眼睛还红着，他昨晚一夜没合眼，虽然医生说她已经没有危险了，可他要亲自看她睁开眼睛，想起来他都觉得后怕，如果骆梅有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乔丽介绍说：
　　 “这是梅子的朋友，是他救了梅子。”
　　 严岩不好说什么，与骆辉寒暄几句便告辞。骆辉执意留吃饭。
　　 “我哪有心思吃饭，你们照顾好骆梅，我明天再来。”他又走到骆梅床前，弯下腰，用他的大手轻柔的抚了下骆梅的小脸说：
　　 “好好休养，别再胡思乱想了，你爱谁也要先爱自己，知道吗？”
　　 骆梅先是愣愣地看着他，后是愣愣地想着他的话，等她反应过来，严岩已出了门。乔丽忙问骆梅：
　　 “他是不是喜欢你？他手机怎么会在你那儿的？”
　　 骆梅也不敢说原委，只好搪塞道：
　　 “你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妈。”
　　 乔丽这才说：
　　 “好，你休息，再睡吧。”
　　 骆梅闭上眼，假睡去。
　　 骆梅脑海里想着严岩的话，爱自己，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么多年，她只想着爱陈旭，好像从爱上他那一刻，她就没有自己了。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有点委屈，想哭又怕母亲看见，便忍着把泪含在眼里。
　　 严岩第二天来的时候，骆梅的精神已好了些。他拉把椅子坐在床边盯着她看，骆梅被看得不好意思便问：
　　 “你盯着我干嘛？”
　　 严岩叹口气。
　　 “怎么看你也是有颗玲珑心的人啊，怎么会做傻事呢？”
　　 骆梅苦笑一下，又轻轻的叹息一声：
　　 “我的心全部用来爱他了，没有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还对什么感兴趣。难道你不希望你的女朋友，全心全意的去爱你吗？”
　　 “我没有女朋友，如果有我希望她首先爱自己，至少不要折磨自己，像你样也是于事无补的。”严岩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太大声，他放低了声音。
　　 “对不起，我有点太激动了。”
　　 骆梅摇摇头，表示没关系。顿了一下她又问：
　　 “你这么帅，又这么有才华，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
　　 严岩戏谑的一笑：
　　 “可能因为没遇到像你这么傻的女孩吧。”
　　 骆梅又是一声长叹。她的眼神像她的心一样，漫无目的，像是对严岩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你家那里挺美的，我爷爷奶奶以前也在农村，我最喜欢吃爷爷踏的糍粑，可惜，他们都不在了，爷爷去世后，我就再没有吃过糍粑了。其实我很喜欢农村，我对生活没有太高的要求，我只想有一个人陪伴，过最简单的生活。”
　　 “你可以追求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为什么不给自己机会试试呢？”
　　 骆梅转过头来，发现严岩正目光炽热的盯着她。一直以来，骆梅还没有细看过他，只觉得严岩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酷的，因为他的轮廓太有棱角，眼神里藏着不羁。可他一笑起来又是温暖的、无邪的，像未经世事的大男孩儿。而他此刻的目光里，有信任，有鼓励，有感染人的激情。骆梅望着他真诚的说：
　　 “谢谢你救了我！”
　　 严岩忙摆手道：
　　 “千万别说谢谢，你不恨我，我都谢谢你。”
　　 骆梅不解的望着他。严岩却说：
　　 “不要说太多话，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罢便急匆匆的走了。
　　 严岩每天下班都来看骆梅，陪她聊一阵子又回去。
　　 一周后，骆梅出院了。乔丽要留在家里陪她，但骆梅发誓说会好好照顾自己，非让她去公司，她害怕乔丽的唠叨。可就她一个人时，她又不知所措了。她觉得她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可是她又不想像原来那样的生活。她又想起陈旭，本来，她不怎么想他了，她只是在潜意识里等他，麻木的过着每一天，可严岩的那篇小说，一下子让麻木退去，痛感又回来，也让她又有了希望，而严岩的消息，让她的希望再次破灭。她和陈旭的一切，突然变得忽远忽近，陈旭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而那些故事怎么仿佛隔了一世。眼泪情不自禁的又流下来，那些未解的答案，让她的心再一次的纠结在一起。
　　 她忽然觉得莫名的孤单，她觉得她有一肚子的心事想向人诉说。可向谁说呢？朋友听她的故事都听腻了，她们有了自己的家，也没有太多时间管她了。她想到了严岩，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严岩是个有主见的人，他的眼睛里、语气里，总是隐藏着让人振奋的激情。想了一下她又有些沮丧，她已出院了，估计他不会再来了，非亲非友的，来看了她那么多次，已经够热情了。她又想起他说的话，他说要她爱自己，她该怎样的爱自己呢？她想不出头绪，便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随手抽一支烟出来，她迟疑一下还是点燃了，深深的吸一口，仰起头漫漫的吐出，烟雾迷蒙了她的眼神，她有一种微醺的感觉。她一直认为，烟和酒一样是可以醉人的。
　　 “时光只解催人老”，她有些怨自己，记那么多古词干嘛？那些词句只会让人的愁绪更深，可是那些词句又最能解人情怀。她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原已苍白的脸色因为失血，已经变得发黄，但皮肤却更加的光滑，那是一种残酷的美，往日的光鲜娇艳不复存在。“唯恐老，最难补。”她轻轻的又一声叹息。
　　 她刚想吸第二口烟的时候，门铃响了。她便捏着烟来到门口，从门镜里看到是严岩她竟有些兴奋，拉开门，一股芳香扑鼻而来。严岩手里捧着一盆盛开的茉莉，他把花举到骆梅面前：
　　 “祝贺你康复。”
　　 骆梅觉得有点好笑，她没见过谁买一盆花看病人的，确切的说，还不是一盆，因为后面还跟着个人，那人每手提两个方便袋，每个袋里都装了一盆花。骆梅还没反应过来，严岩已发现了她手里的烟，他也不打招呼，一只手托住花盆，另一只手把骆梅的烟夺了过来，放在自己嘴里吸了一口说道：
　　 “我好不容易把烟戒掉，你又来引诱我，女人抽什么烟，嫌自己老得慢啊？”他没有吸第二口，而是把烟掐了。
　　 骆梅双手接过那盆茉莉，谢字还没说出口，严岩已转身接过那四盆花，对送花的人说了声“谢谢”便关了门。他拎着花盆直奔骆梅的房间，骆梅一看那些花真是哭笑不得。那四盆花分别是栀子、玫瑰、杜鹃、绿萝，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要死不活的，那盆杜鹃土干的都裂缝了。骆梅终于忍不住笑着问：
　　 “你这花是买的还是捡的呀？”
　　 严岩盯着她却答非所问。
　　 “你终于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其实你长了一双笑眼，你哭的时候也像笑你知不知道？”
　　 “那怎么可能呢？人笑的时候是美的，哭的时候是丑的，怎么能一样呢？”
　　 “别人不一样，你是一样的，你哭的时候也是美的。”
　　 “我想不通，你这么会说，这么会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心太高了吧？”骆梅说不过他，只好转移话题。
　　 “这次你说对了，一般人入不了我的法眼。别只顾说话，这些花快渴死了。”
　　 “先搬到卫生间去，浇完水再搬出来吧。”
　　 骆梅说完两人便一起往卫生间搬，骆梅取下沐浴的喷头，调到冷水，然后才一盆一盆的浇。她一边浇一边忍不住又问：
　　 “是不是哪家花店倒闭了，你买的处理品？”
　　 严岩依旧不说话，站在那里得意的笑着，骆梅觉得他的笑意里，有种坏坏的感觉，像小孩子在搞恶作剧，如果不是看了他的作品才找到他，骆梅简直不能把那些情深意长的作品，和有些痞气的他联系起来。骆梅说：
　　 “你就不能给我个答案吗？”
　　 “答案就是你必须把它们全部养活。”
　　 “你看它们这个样子，谁知会不会活啊？我也没养过花。”骆梅对养花毫无自信。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相信你能养活的，因为生命是顽强的。”严岩边说边蹲下来，他指了指那盆杜鹃：
　　 “你看，这土干的都裂缝了，可它还是开花了。”
　　 那个不大的花盆里，只有一棵杜鹃，看得出一直营养不良，长的不高，杈分的也少，但它还是长了许多花苞，而且有几朵已经开了，开的不大，却依旧浓艳。骆梅被它顽强的生命力感动了，她似乎明白了严岩的心意，她仰视着严岩，再次真诚的说：
　　 “谢谢你，严岩。”
　　 严岩却马上收了笑容：
　　 “千万别说谢，你一说谢我就心慌。把花儿收拾好，我还有事和你说。”
　　 严岩边搬边指挥：
　　 “那几盆放到你卧室外的阳台去，这盆茉莉先放到你卧室里，这样你的房间里便有了花香。”
　　 他先搬着茉莉走进骆梅的房间，一进门他便喊：
　　 “大白天的还点着灯，真不会过日子。”
　　 说着就过一把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洒满房间，骆梅有些不适应的眯起眼睛。严岩看着骆梅的表情沉默下来，他心疼的望着她，他又有一种想把她揽在怀里的冲动，又怕吓着她，他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傻丫头，你的生活应该充满阳光的，别把自己再关起来好吗？”
　　 骆梅感动的点点头，那一瞬，骆梅觉得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在心底漾开，那感觉令她觉得温暖。
　　 两人终于收拾完坐了下来，一安静下来，严岩反倒有些拘谨，骆梅饶有兴趣的望着他。
　　 “你不是有事和我说吗？”
　　 严岩点点头，却越发的紧张了。
　　 “什么事啊？这么紧张。”骆梅发现他鼻尖渗出了汗珠儿。
　　 “我，我骗了你，陈旭他，他还活着。”
　　 “什么？”骆梅害怕自己听错了。
　　 “陈旭还活着，那次他确实受了重伤，我表姐照顾他两个月，后来他们相爱结婚了。对不起，我只想让你开始新的生活，却差点害了你，对不起……”
　　 骆梅根本就没有听严岩后面在说什么，她的思想集中在陈旭活着的喜悦里，可是她也听到说陈旭结婚了，她的心又悲凉起来，但陈旭活着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她激动的跑到严岩面前，她拉过严岩的手摇着：
　　 “他在哪？我能看看他吗？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我见他一面就好。”骆梅说着便哽咽起来，泪如雨下。
　　 严岩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骆梅。
　　 “你不能去，但我答应你，我会让他来见你，就是绑了他，我也把他带到你面前。”
　　 “谢谢你，谢谢你严岩。”骆梅流着泪，却开心得像个孩子。严岩有些失落的说：
　　 “等我的消息。”
　　
　　 5
　　 一个月后，骆家客厅。
　　 骆梅静静的站在门口，陈旭他们进来的时候，她以为她会不顾一切的扑到他怀里，可她没有，她安静的看着他。他略低着头，轻轻的喊了声“骆梅”，骆梅的心一颤，他一直都是叫她梅梅的，这第一声，他们的距离便已拉开了，泪水毫不犹豫的冲出眼眶。骆梅把目光移向跟在陈旭后面的小惠，眼神里带着羡慕、忌妒、疑问、深深的伤感与自卑，她不懂陈旭为何会弃她而去，选了如此普通的小惠，她像只温顺的小猫，表情宁静温柔。严岩一直盯着骆梅，她的眼神像一把刀戳在他心上，他在心里祈祷，自此一切都结束吧，别再让这可怜的女人受折磨，苍天真是不公啊，她有什么错呢？
　　 陈旭给骆辉和乔丽问过好，大家依次坐定。骆辉表情冷漠，乔丽恨恨的盯着他，种种压迫感又向陈旭袭来，当年为了让骆梅过的更好，不如说他为了逃离这种感觉。他望向骆梅：
　　 “你还好吗？”
　　 “我不好，你知道吗？自从你走后，我差点疯了，我到处找你，工作扔了，以前从不抽烟喝酒的我，学会了抽烟喝酒，若不是想再见你一面，我大概挺不到今天了。”骆梅一直盯着陈旭，陈旭却不敢再看骆梅哀伤的眼神。
　　 “对不起骆梅，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我只想让你过更好的生活，我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你看我到现在还是只穿几十块钱的衣服。”陈旭语调低沉。
　　 “我从没嫌弃你啊，我愿意和你一样穿几十块钱的衣服。”骆梅已泣不成声，在场的每个人都红了眼圈。小惠拉了骆梅的手，把一打纸巾交到她手上。
　　 “对不起，骆梅，真的对不起？”陈旭不知还能说什么。
　　 “究竟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你等我回来不行吗？”
　　 “唉！”陈旭长叹一声。
　　 “那年你刚走，阿姨就打电话要我来，她说我配不上你，给我三十万，让我离开你，我当时没有答应，只是愤然离去。后来我想通了，我确实配不上你，我就给阿姨打电话，我说我不要她的钱，但我可以离开你，并希望你找到幸福。”
　　 “我就知道你没有拿那笔钱，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骆梅说着将目光转向母亲。
　　 乔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骆梅大声的喊：
　　 “妈??”
　　 “我是为你好啊，女儿！”乔丽哭喊道。
　　 骆梅什么都明白了，她再次把目光投向陈旭：
　　 “我一直为你想着各种理由，我想你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吗？我常在恶梦里醒来，总担心你出什么事。我一直以为，你也像我爱你一样的爱着我，我从没想过你的离开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