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梅子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挑逗叶红霞，我这位骚狐狸精，现在去找刘艺骚去，你瞧好吧！叶红霞一把抓住梅子，警告梅子深更半夜人家睡了，你去干啥？梅子眨眨眼，笑嘻嘻地告诉叶红霞，骚不在深更半夜，还在大白天骚是咋地。叶红霞麻爪了，语气软了下来：得，我的小姑奶奶，你丫的算抓住我的软肋，不洗了，睡觉。
　　 从刘艺窑洞里传出来的胡琴声，唤醒漫长的冬夜，唤醒了这个院落里沉睡的人们。一曲《智斗》的西皮流水曲谱，在这座黄土坡上回响。时紧时缓的胡琴声，向黄土坡下飘去，飘到了地区大礼堂剧场的舞台上。经过一个多月紧张排练，今晚京剧团首场汇报演出，将在这个舞台拉开序幕。辗转未眠的叶红霞，盼星盼月亮盼来了刘艺拉响的胡琴声。那次搁在心里的坎，至今也没迈过去，碍于自己的脸皮儿，一直没敢对刘艺提及此事。经过一晚上折腾，红霞算是想明白了，不把肚子里的苦水倒出来，恐怕今晚的演出也会受到影响。
　　 刘艺对她苦苦一笑：唉！我们无法改变现实，只能强迫自己去理解为，是领导无微不至的关怀吧！我想这样，演出结束，我把你的右手包上绷带，就说不小心被道具伤了。你看……叶红霞急忙提醒刘艺，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呢？刘艺无奈地摊开双手，打劝她只能把自己当瞎子，别无办法。叶红霞长长叹口气：唉！怪不得梅子不想扮演红灯记的李铁梅，她所谓高处不胜寒的说法不无道理，我不该扮演阿庆嫂这个角色。
　　 刘艺狠狠瞪她一眼，极其不满地训斥叶红霞荒谬，因一个小小干扰，就要放弃自己为之追求的事业和理想，未免太脆弱了，这不像她叶红霞一贯行事作风。红霞委屈的眼含泪水，说她受不了那双色迷迷的眼睛，恶心的想吐。刘艺坏坏一笑，说叶红霞一年来，一直用那种目光对他，他不是活的很好吗！嘿嘿……红霞破涕而笑，冲着胸膛给刘艺一拳说：去你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儿，你也能扯到一起，我算服了。要不我能那么喜欢你吗？嘻嘻……
　　 刘艺佯装受伤，手捂着心口窝，躺在炕上，身体不停地抽搐，就像真受伤似的。叶红霞被他精彩表演搞得一头雾水，拉拉刘艺的衣服关切地问他哪儿难受？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刘艺睁开一只眼瞄瞄她，指着自己的心口，用手指做出被枪击中的样子，说被她那一枪打中要害了。一枪？叶红霞真的懵了。刘艺用夸张的表情，有气无力地告诉叶红霞，是她纯真的子弹。叶红霞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你丫的真坏，从今往后你不是我心想的那个，而是我真正的那个了。哈哈……
　　 忙前忙后的领队吴副团长，在首演即将拉开序幕的时候，看到容纳一千多人的大礼堂，坐的满满登登的观众，他既高兴又担心。通过这段时间刻苦排练，京剧团已经完成三本现代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林海雪原的剧目。他为这些北京娃能在艰苦的条件下，克服种种困难，在贫瘠的土地上扎下根而高兴。
　　 他渴望这次首演大获成功，又怕演出成功。如果首演取得成功，他更找不到理由辞去副团长一职。在离开学校之前，校领导告诉他只是暂时担任领队，返回学校的几率很大。撒手不管团里排练，不是他的工作作风，管好排练吧！自己与家人团聚遥遥无期。前几天北京妻子来信，再三强调，只给他一年时间，她不是织女，更无法忍受守活寡的日子。八年多的夫妻生活，他非常了解妻子说一不二的做派，尤其对夫妻的床笫之欢特别强烈，一年内不给他戴绿帽子已经烧高香了。领队吴副团长心里明镜似的，凭这群学生系统学习八年专业知识来讲，首演不但成功，很有可能引起轰动效果。
　　 果然，第一场现代样板戏，《沙家浜》演出非常成功。按照卡车司机秦师傅的话，这座大礼堂，十来年没出现如此热烈的场面。演出结束之后，重新上台谢幕的所有演员当中，有一位手缠绷带，挂着胳膊走上来的人，她就是扮演阿庆嫂的叶红霞。所有在场的人，目光如向日葵追随太阳似的，齐刷刷转向她。只有站在后面的刘艺偷偷在笑，办法是笨了点，那么眼睛盯着，李副书记不敢表现出非分之心，结果比过程重要不是。
　　 叶红霞以手疼为由，没去参加地委招待所准备的夜宵宴，由刘艺和柳梅子陪着返回宿舍。三个人一起走进刘艺的窑洞，叶红霞把挂胳膊的木板往炕上一扔，发出一阵感叹：我的妈呀！难受死我了，敢情装受伤也不容易呐！梅子“咯咯”笑了一阵，问红霞，谁这么缺德，竟然想出如此下作的损招？红霞翻翻白眼，瞥刘艺一眼说：还能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梅子上前抓住刘艺的胳膊，把红红的小嘴，几乎贴在他的腮帮子上：你好可爱，真想亲你一口。刘艺急忙挣脱她的手，躲到一边嗤嗤鼻子：奇怪，突然之间怎么有股怪味，哪儿来的？他说完还四处闻闻，佯装在寻找东西的样子。红霞被他装腔作势地拙劣表演，逗得哈哈大笑。她翻江倒海的大笑，把梅子弄懵怔了，瞪着细长的丹凤眼，痴呆地盯着红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霞，指点着梅子：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小子在骂你口臭呢！哈哈……
　　 梅子正要对刘艺实施报复，开水车的小熊师傅走进来：啥事这样高兴？说出来让俺也跟着高兴高兴。红霞见小熊师傅进来，急忙迎上前问小熊哥，这么晚你来有事？小熊师傅把手里的油纸包打开说：听说红霞妹子受伤了，所长让俺送来一只正宗老铺子熏鸡，给妹子补补身体。这时，食堂的阎师傅端着一盘烙饼也走进来：艺娃子，我知道你不会去凑热闹，这不，专门给你烙几张葱花饼，趁热吃吧！阎师傅放下盘子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好后生，好后生……
　　 梅子眨眨眼睛，看看刘艺又瞅瞅红霞：得，一个送熏鸡，一位送葱花饼，我呢？真没劲，你们慢慢享有吧，我睡觉去。
　　 刘艺和红霞根本没理会她，招呼小熊师傅甩开腮帮子使劲吃，红霞边吃边说香，老铺子熏鸡实在香。梅子“噌”地窜进来，上去就抢红霞手上的鸡大腿。红霞哪能让她轻易得手，举着鸡大腿跑出窑洞，站在院子里大声说：你好好作，看谁吃不到，不把你馋得流哈喇子决不罢休，咯咯……
　　 刘艺拿着另一个鸡大腿递给梅子：吃吧，以后少玩心眼，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梅子接过鸡大腿，笑嘻嘻地说：红霞你别臭美，我也有人疼。嘻嘻……
　　 刘艺马上纠正：错，不是疼，是可怜你。
　　 梅子狠狠剜刘艺一眼：你说个疼我能咋滴，还能要你的命啊！一点不懂怜香惜玉，没劲。
　　 红霞着急忙慌跑到刘艺身边，挽起他的胳膊冲梅子嚷道：哎，我说梅子，别头上放几根猪毛草就把自己当盘菜。现在刘艺可是我的菜，以后不许动他的小心思，明白不？
　　 梅子转动着眼珠子，又给刘艺一个飞眼：不明白。嘻嘻……
　　 小熊师傅憨憨一笑：你们真有意思，两女子明目张胆抢一个男人，俺听着都脸红呢！嘿嘿……
　　
　　 三
　　 过了二月二，京剧团开始到十四个县巡回演出，这次巡回演出竟长达两年之久。连人带车被正式调入剧团的卡车司机秦师傅，每当换一个场地总要发几句牢骚：跟你们这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娃娃混，我算倒霉透顶了。春节好不容易回趟家，婆姨的肚皮没捂热，又马不停蹄地拉着你们瞎转悠。唉，真没意思。
　　 已经成为团里头牌红角儿，坐在驾驶室的佘颖撇撇嘴，说他比起吴团副就知足吧！吴团副招谁惹谁了，从京城发配到这个破地方，搞得他妻离子散又跟谁说理去？秦师傅斜眼瞄瞄佘颖，怪怪一笑，说吴团副因祸得福，按京腔京味儿话说，他离开老帮菜，赢得掐一下能出水的黄花大闺女，就是绿皮大萝卜——心儿里美！嘿嘿……
　　 佘颖并不否认秦师傅的说法，因为她爱上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的吴团副，这种爱不是源于青春的骚动，而是发至内心敬仰而转化的爱。两年的时间里，吴团副不单单对她的唱、念、做、打给予系统辅导。并且解决了，她唱段各板衔接不流畅的大问题，使佘颖快速成为剧团头牌旦角儿。尤其得知吴团副被京城的妻子抛弃，佘颖开始对他采取主动进攻，煞费苦心追了一年多，始终没攻克这座堡垒。他总是因年龄差距和离过婚为挡箭牌，将他与她的关系划一条楚汉界河，教戏学戏为分水岭，不得越雷池半步。
　　 佘颖沉思片刻，常常叹口气：唉！他咋那么懦弱，既然心中有我，干嘛不敢大大方方爱一场？
　　 秦师傅一副坏坏的样子，阴阳怪气的点拨佘颖，没有不喜欢腥的猫，你来点刺激手段他准上钩。刺激？上钩？佘颖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秦师傅斜眼瞟瞟佘颖，说他说出来她不能急眼。见佘颖点头，又坏坏一笑：招是损点，保证立竿见影。你趁他睡着时，光身子钻进他……
　　 佘颖猛地站起身，“嘭”的一声，头撞在驾驶室铁板顶上，她捂着脑袋冲他喊道：你流氓透顶，跟你这种满脑袋歪门邪道的人谈论爱情，就是对牛弹琴。秦师傅支棱起脖子，一百个不服气地说：我结婚前也有一段你所说的爱情，娶我婆姨时我心里很不情愿。入洞房之后，我才明白啥是爱情，夫妻互相离不开就是爱情。佘颖迟疑片刻问：灵魂呢？秦师傅坏坏一笑：爱情说啥灵魂？要有灵魂也被狗吃了。
　　 佘颖无语了。
　　 地处山区的河关小县城，春天似乎总要姗姗来迟。已到五月中旬，黄土梁上稀松的几棵树刚冒出嫩叶芽，给起伏的土梁子抹上几点淡绿，增添了单调色彩土梁上一些生命活力。返程的卡车启动了。车上却多出一位细皮嫩肉的姑娘，她紧紧抓住单良的胳膊，好像生怕他在自己眼前消失似的。庞孔把驾驶室拍得叮当作响，大声招呼：“秦师傅停车，车上有位从天而降的织女，死死缠住我们团的牛郎不放，你看如何处理？
　　 秦师傅将头探出车窗，猛然笑了：她是地区公安处许处长的千金，她想做啥我们谁都管不了，由她去吧！他转过头小声对佘颖说：那闺女脑子缺东西，被她黏上，够单良他小子受的。
　　 许姑娘挑动水汪汪的大眼睛，撅撅嘴：我不做啥，就是喜欢单良，我离不开他有错吗？
　　 叶红霞好奇地问：许姑娘，你和单良啥时候相好的？
　　 许姑娘翻着白眼，一副不满的神色说：你们别叫我许姑娘，我有名字，以后就叫我金玲。哦，你问我啥时和他好上的是吧？从你们第一次在小礼堂演出，我们就相好了。柳梅子大呼小叫地喊：我的妈呀！单良你丫的隐藏够深，佩服，佩服！单良满腹委屈地说：前几天我们在河关演出才认识她，我隐藏啥了？碰到她这种油盐不进的人，我算倒八辈子霉了。
　　 金玲满不服气地说：我除了不会唱京剧，哪点比她们差？我的二人台小调唱的好着呢！不然，我给你们唱一段听听？她根本不管大家愿意不愿意听，开口就唱：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那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
　　 金玲清脆的嗓音引起刘艺的关注，只要加以调教，她是一个难得的唱民歌人才。他拿出胡琴对金玲说：我给你伴奏，你唱一曲兰花花如何？刘艺见她点头，马上拉起前凑：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篮个英英采
　　 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在的爱死人……
　　 玉谷子那个田苗子，数上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数上兰花花好
　　 ……
　　 金玲极具音乐天赋，每个音节把握的特别精准，使刘艺感到吃惊。他向单良竖起拇指：你小子得到宝了，你就偷着乐吧！
　　 他们返回阔别两年多的京剧团大院，感觉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亲切。唯独金玲不情愿的被她爸爸接走，大家心里像缺少点什么似的。一路上有金玲这个活宝，天真活泼的嬉闹，颠簸的道路似乎平坦许多，时间也加快了脚步。
　　 金玲走了，单良如卸重负，冲天长长叹口气：我的妈呀！瘟神总算被送走了，好轻松。但是，他并没有摆脱金玲的纠缠，第二天她又来了。从此，金玲每天都会来剧团，只是不死缠着单良不放，而是对唱民间小调产生浓厚兴趣。排练间歇时，刘艺组织剧团乐队为她伴奏，几乎把晋西北民歌小调全部唱个遍。其中也有一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低俗民谣，触及到敏感的路线问题。加之在佘颖的鼓动下，领队吴团副偷偷在晚上，教佘颖等几位男女角儿学唱古装戏，那些都是封资修的腐朽剧目。
　　 一天晚饭后，地委的通信员请叶红霞去招待所，说有几位领导要与她谈话。当她走进套房，发现是李副书记在等她，红霞马上转身想走，被李副书记一句话“只有你能救剧团”使她犹豫了。李副书记十分热情地请她坐在沙发上，直接而笑眯眯地说：我三十四岁，现在是单身，我是真心喜欢你，如果你答应，我马上和你结婚。
　　 叶红霞鄙视的斜他一眼问：我不答应呢？
　　 李副书记立刻换成严肃的神色说：最近京剧团所犯的路线问题，我一定追究到底。包括吴副团长和琴师刘艺在内，统统严肃处理。
　　 叶红霞感到很吃惊，剧团很少来外人，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底气不足地问：怎么严肃法？
　　 李副书记嘿嘿一笑：轻者下放去偏远山区劳动改造，重者送劳教煤矿，进行三五年劳动改造。
　　 叶红霞被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暗暗在骂：你太缺德了，为达到目的啥损招你丫的也能想得出，真他妈缺八辈子德了。心里骂归骂，面对现状她只有两个选择。不顾其它人的安危保护自己，有刘艺吴领队和那么多好兄弟姐妹，她做不到。只能牺牲自己来保护他们。她抬起头问道：如果我答应你，怎么处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