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每天如此。”
　　 汪洋感叹一声：“亏她还能长这么高。”
　　 冷不防阿玲一头冲了出去，汪洋正想跟过去，阿玲回过身来对他做着手势，叫他千万别过来。
　　 阿玲轻手轻脚走过去，猛地出现在紫燕侧面，卡嚓卡嚓拍了起来，正在大口吃饭的紫燕受到惊吓，呆住了，捂着嘴巴看了看阿玲，跳下双杠就跑。
　　 “哎，这位同学，等一下，我是宜昌报的记者。”
　　 紫燕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回到宜昌已经很晚了，他们决定去解放路吃火锅。
　　 火锅上来之前，阿玲把相机拿出来，仔细端详紫燕的样子。
　　 “撒谎!这还叫长得一般?”阿玲狠狠地瞪着他。
　　 汪洋讪讪地笑。“她好像长变了，上次看到时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才奇怪呢!说正经的，你小子挺有艳福，虽然现在土里土气，瘦筋刮骨，但她很有发展空间，你看这小鼻子长得多好，还有眼睛，还有嘴，一样一样都很有前景呀，你要注意哟，别等她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个驼背老头子了。”
　　 “好像她真成了我什么人似的。”
　　 “废话。真的不错，祝贺你，就算她万一考不上大学，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现如今，漂亮两个字比大学毕业证管用多了。好啊，后继有人，我放心了。”
　　 汪洋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只顾埋头吃饭，什么话也不说。
　　 日子只在冬季时显得有点漫长慵懒，一到春天，就像下坡上的轱辘，越滚越快，两年半一晃就过去了。汪洋没什么变化，除了体重增加了两三公斤，换了条新皮带之外，生活巾还是那些事：上班，相亲，方便的时候神秘地闪进隆中路。有时他想，就这样过日子也挺好，何必非要结婚呢?不过，阿玲网上的生意越来越好，因为客户量大增，人也忙了起来，几乎每天都要下工厂，还要跑快递公司，同时还要做客服，他们的见面因此变得不固定起来，有时几乎天天都能见面，有时却一两个星期也见不着一次。除了忙生意，她还在减肥上做出了了不起的成绩，一米六几的人，体重只有八十多斤了。汗洋责怪她对自己太苛求，她不假思索地打断他：“女人的事，你不懂的。”
　　 上个月，他运气很好地得到了一个副职，这是最小最小的职务，仅仅比普通职工略强一点，可他仍然感到振奋，没有一，哪来二，总得有个开头嘛。他裸身躺在床上，体会着棉织物的轻微摩擦，嗅着阿玲发间的幽香，突然升上一种近乎幸福的感觉：原来他在这个世界上占据着很多有利位置。就拿女人来说吧，他有阿玲，同时还可以天马行空无所顾忌地相亲，他甚至还有个后备军，这事越来越让人期待，紫燕高中就要毕业了，他们见面的那一天就要到了。再说事业，他已经站上了单位里的人才梯队，虽然还在最末一排，但不出意外的话，一定可以按部就班慢慢升上去。再说财产，因为年龄的关系，虽然没有结婚，还是赶上了最后一批福利分房，在很好的地段很便宜地拥有了一套不错的住房，这等于为他免除了大半辈子的操劳。
　　 阿玲就像看穿了他的心似的。“瞧你多幸福啊，要什么有什么，不像我，一无所有。”
　　 “别在我面前穷叫了，未来的美籍华人。”
　　 她古怪地盯着他，盯了好久，扑哧笑了。“跟你开玩笑呢，祝贺你!你会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幸福的。”
　　 进入五月份以来，两人就开始频繁谈论紫燕的高考。“马上要见面了，你得去买几件衣服，上班穿制服那是没办法，下了班一定要穿得青春一点，第一印象很重要，千万不能让她感受到落差：一直苦苦思念的白马王子，原来竟是个无精打采的小老头。”
　　 汪洋生气地打量镜子里的自己。“怎么说也不至于像个老头子吧。”
　　 “我也不这么认为，可人家才十八九岁呀。”
　　 阿玲决定替他去买衣服，挑好，付过款，包得好好的放在店里，到时他自己去穿回来。他们一直用这种方式逛街，效果很好，从没被汪洋的熟人撞到过。因为生意越来越好，她给他挑好的衣物，从不要他付钱。“别不好意思，我乐意打扮我的男人。”这话他听了十分受用。他也想送她些衣服之类，可他们又不方便一起逛街，独自去挑女人的衣服，他又不在行，就改成买化妆品，只买了一次，她就坚决不让他再破费了。“你那点工资还买这个?我于心不忍。”汪洋回想了一下，自从跟阿玲交往以来，他就再也没有为自己的衣服鞋袜掏过钱了。
　　 “在哪里见面好呢?要不，干脆你过去一趟吧，你先去一趟，可以试探一下她对你的感觉，如果觉得有戏，再邀请她到你这里来。”阿玲一脸的诚恳，让汪洋大受感动，他拥着她：“我怎么感觉你像我妈似的，尽替我操心。”
　　 “记得将来报答我哦。”
　　 “我该怎么报答呢?我总觉得你快要抛弃我了。”他们最近几乎连两周一次的见面也不能保证了，他猜是她赴美的事已经拉开了序幕。
　　 “把我放在心里，永远记着我。”
　　 “这个不用说。”
　　 阿玲拿出日历，算了算时间，果断地说：“高考结束那天你一定要去一下，你的理由很充分，默默资助她两年多，该去验收成果了，我的天，她看到你的时候，肯定魂飞魄散，终于见到了做梦都想见的人，整个暑假，她心里除了惦记高考结果，剩下来的估汁就是单相思了。幸运的丫头，真不知她上辈子跟我是什么样缘分，她的人生竞得益于我的点化。”
　　 “我总觉得……要不，我们放弃吧，就当我做了一回慈善。”
　　 “我们?这事跟我没有关系吧?”阿玲鬼头鬼脑地望着他笑。
　　 “是真的，我想放弃了，我觉得不自在。”
　　 “不行，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急呀，我真心诚意希望你过得幸福。”
　　 “阿玲啊，你……就没想过跟我……我一点希望都没有吗?我们注定没有未来吗?”
　　 阿玲转过身，抓起桌上的茶杯，仔细打量上面的图案，再回过头来时，一脸调皮的笑。“真的爱上我啦?”
　　 “噢!”汪洋做了个崩溃的表情。
　　 阿玲玩弄着他胸前的纽扣。“来世吧，来世你不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就算我是第三者好了，离婚的人那么多，再加你一个，天会塌下来吗?我知道原因在哪里，你对我还没到那个程度，也难怪，我凭什么取代人家?我只是个小人物，只配给人拿来消遣。”
　　 她倒进他的怀里。“我不想为自己辩解，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汗洋几乎是被阿玲赶上长途汽车的。他坐在车窗边，举起一只手向她告别，突然发现她表情有点奇怪，又紧张又难过的样子，他心里一震，难道她一面忙不迭地赶他走，一面又心有不舍?不禁也难过起来，他想下车，可汽车已经开动起来了，只好坐在里面暗暗责怪她，谁叫你不痛下决心离开他的?我可以等你三年五年，可我不能等你一辈子。
　　 到了学校才知道，当地没有高考点，学生都到县城去参加高考去了，汪洋一拍脑袋，恨自己竞没想到这一点。不过，接待他的老师告诉他，考试今天结束，校长和学生们会赶回来吃晚饭，让他稍等一等。
　　 傍晚，一辆中巴车开进了校园，汪洋躲在教师办公室里，看着学生们从车里鱼贯而出，他看到了校长，但没看到紫燕。
　　 直到学生们都走光了，汪洋才闪身出来跟校长打招呼。校长吃了一惊，一直躲着坚决不肯见面的人，居然主动跑来说要见面，不过他很快激动起来，安排另外一个老师赶紧去把紫燕叫来。
　　 “我认为紫燕很有希望，从你开始资助她起，她好像突然有了学习动力，成绩越来越好，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大考，她进了学校前八名。”
　　 听到脚步声了，汪洋竟然有点紧张，似乎不是走着过来的，而是跑过来的，汗洋感到一股暖流漫过全身，看来阿玲说对了，至少她急着见我。
　　 “紫燕，你看，这就是你的大恩人，资助你的那个叔叔。”
　　 “你好，紫燕!”汪洋穿着阿玲为他精心挑选的夏装，拿出自己认为最帅的姿势来，向她伸…手去。屋里光线不够，加上她一半脸部被厚厚的刘海覆盖着，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到那件写有学校名字的肥大T恤衫，下面也许是运动裤，肥肥大大的，给人的整体感觉是，她被热烘烘地包裹在一堆布料中，看不出所以。
　　 她似乎还不懂得握手，对着汪洋伸过来的手，呼地弯下腰去，深深鞠了一躬，还没直起腰来，就开始呜咽。
　　 “别哭了，紫燕，干嘛哭啊?见到叔叔，应该高兴才对嘛。”
　　 可校长越是劝，紫燕越是呜咽得浑身发抖，汪洋也一个劲地说：“紫燕别哭，听说你考得不错，我们应该庆贺啊，别哭了，好了好了。”他想过去抱住她，安慰她，可又担心一旁的校长会误解他的安慰方式。
　　 校长不停地嘀咕。“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从没见她哭过，她一向特别坚强。”
　　 刚才去叫她的老师说：“大约是太激动了，我去叫她的时候，她正在往木箱子里装东西，听我一说，东西掉了一地，脸都白了。跑过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
　　 汪洋考虑再三，拿出长辈似的架势，伸手揽住紫燕的肩，没想到紫燕就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紧，也哭得更凶。
　　 “是个忠义孩子啊，多次问我要你的姓名地址，可没有你的允许，我哪敢随便告诉她呢。”
　　 紫燕还在哭，校长放弃了劝慰。“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场也好。”又在哭声中问她：“自己觉得怎么样?起码，数学应该没问题吧?”
　　 紫燕哭着点了下头。
　　 校长大声向汪洋解释：“数学是她的强项，这说明她脑子聪明，女生当中，数学好的不多。”
　　 汪洋的一只手被紫燕死死拽着，无法转身，便费力地侧过头来对校长致谢，然后又低下头去夸奖紫燕：“紫燕好样的!不过，高考结束了，并不是说我们的学习就结束了，上了大学，我们还要继续用功，我们还要考研，还要考博。”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一连串的“我们”来。
　　 校长一步冲到他们面前来。“天哪，紫燕，快别光顾着哭了，叔叔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哪，你看，叔叔都已经开始替你计划未来了，唉，汪洋啊，紫燕遇到你，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她那个家庭，问题大得很，自从你出现以后，他们几乎就没管过她了，也难怪，她后妈后来又生了对双胞胎，哪还顾得上这个不住在家里的孩子呀。”
　　 “不要紧，上天考验一个人，首先是将苦难推给她。燕子，这些将来都会是你的财富。”他很自然地叫起了燕子这个名字。
　　 燕子的哭泣总算慢慢停了下来，转成了抽噎。
　　 汪洋又问她：“暑假有没有什么安排?”燕子摇头。校长说：“不用问，她家里早就盼着她这个硬劳力快点回去呢，下田，上山打柴，割草喂猪，这里的孩子从小就会干这些。”
　　 “这样吧，等你忙完了那些事，抽点时间去我那里放松放松，我带你去看看船闸，看看三游洞。”
　　 燕子抬头看了下汪洋，哭得像烂桃似的眼睛，马上又注满了眼泪。
　　 “别光知道哭，快谢谢叔叔啊，你这孩子!”校长拿出监护人的架势说：“那就要给你添麻烦了，她恐怕还没去过宜昌市呢。”
　　 “那我们就说定了。”
　　 这个邀请不在计划之中，但汪洋觉得水到渠成。
　　 回家路上，汗洋迫不急待地给阿玲打电话，汇报见面情况。
　　 阿玲好像也正在盼着这个电话。“看看，这说明人家早已到了怀春的年纪，相思苦啊，又不能说出来，只能拼命哭，除了哭，还能怎么办呢?恐怕人家还是第一次碰到男人的手呢。”
　　 “别瞎说。”
　　 “计划成功了，我就知道会成功的。知道有人在暗恋你，很得意吧?”
　　 “别得意太早，人家以前一直是关起来养的，这回考上大学了，要放出来见世面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还很难说呢，不过我无所谓，一切顺其自然。”
　　 “当然不能顺其自然，难道你想让自己两年半的花费付诸流水?要懂得引导嘛，还有，该出手时就出手。”
　　 汪洋笑着骂了她一句。又说：“我有障碍，到底太小了，怎么看都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如果她换一身衣服，你的感觉就不同了，中学生的校服我知道，哪个人穿上它，都会变得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不光是衣服的原因，比方说，她一直哭，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整个过程中，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也许是因为有校长在旁边，她说不出口。”
　　 “总之，她真的就是个孩子。”
　　 “耍有信心，变成大人，往往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一个月后，燕子一头热汗地站在了汪洋面前。
　　 跟上次相比，燕子似乎又长高了，也稍稍长胖了点，她穿着白T恤，牛仔短裤，这样的装扮成功地模糊了她的乡土气。他顺势看下来，立刻被她的两条长腿吸引了，到底是小姑娘的腿，细细圆圆，滋滋润润，像刚出泥的萝卜。再一细看她的胸脯，立即感到透不过气来，那样的小胸脯，不同于他见到的任何一个成熟的胸脯，有一种呼之欲出的蓬勃之气，如同一根幼小的枝条，上面竞挂了两个沉甸甸不堪重负的果实。他没想到一个吃快餐面调料包的人，竟然能长出这样的胸脯来。
　　 她背上背着一个大背包，手上提着两只方便袋，汪洋接过来一看，全都是些沉甸甸的东西，大米，绿豆，玉米，辣椒，茄子，南瓜，桃子，李子。汪洋把三个袋子合起来，试了试，竟提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