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走江湖
这几个月来,她虽然是瘫痪的病人,但心还是能想,脑子还是可以动。从治疗开始,一个女人,也算是过来人,但随他任意摆布,又是脱,又是擦,又是按,由不自在到适应,还是免不了有些想法。他的确是一本正经在治病,但除了死去的老公,身体还从来没给任何男人这样碰过,而且,那种细至入微的体贴,是她在任何异性身上没有感受过的,于是由对医生的尊敬和信任,到后来认为是兄长般的亲情,再到现在说不出的复杂感情,一步一步,不由自主。
她见老赵半天说不岀话,居然也会脸红,像处男般的惊慌失措,干脆把自己也滚烫了的脸紧贴在他胸膛,倾听他“砰砰”的心跳。
又过了几天,少妇找到老赵的出租房,问:“你不喜欢大理?”
老赵在她面前,小孩似的,平时口若悬河江湖人的那张嘴,居然说起话来也是木木纳纳、结结巴巴,像大了舌头:“喜是喜欢,上关的花,下关的风,苍山的雪,洱海的月,这风花雪月,哪个不爱?可是我只是一个漂泊江湖的游医,看看也就满足了。”
少妇“吃吃”一笑,就喜欢看这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在面前总是惊慌失措的傻样,她把一串钥匙交给老赵:“这是地处上关大理古镇的一栋独门独户小楼,还有临街门面,你可以开个民间诊所,算是报答你救我一条人命,我不欠你的人情。不过,你可欠了我的感情,别忘了,早点娶我过门。”
说完,也不管老赵答不答应,把钥匙塞到他的裤袋,顺手在他大腿上轻轻拧了一把,风情万种地转身,飘然离去。
少妇自从老公死后,瘫痪在床就是几年,老公是个孤儿,无亲无戚,在个旧留下的两处矿山,由父亲和兄弟替她打理,而大理购置的十几间门面房,则由爷爷替她代收房租。
老赵没去看房子,他打电话告诉少妇:“过几天就是西双版纳州边境贸易洽谈会,这次来滇西,进的货太多了,要去把它处理掉,房子钥匙我带走了,最多十几天就回来。”
十
老赵坐着大巴车,带着十几个蛇皮袋打包好的药材,从大理赶到了景洪。离边贸会开幕只有两天了,他在边贸会主会场旁边租了一小间民房,把货盘了进去,就开始在街上转悠,找摆摊的位子。
边贸会还没开始,景洪街上巳经热闹起来,那些马戏团、大蓬歌舞团,耍魔术杂技的,摸奖的,地上放着香烟、大样礼品用竹圈圈或自行车车胎玩套圈的,早巳经迫不急待地做起了生意,能挣一分是一分,闲着也要吃饭住宿的开支,没人替他们买单。
到了下午,老赵已经找好了摊位,看离晚饭的时间还早,花了十元门票,进了一家耍杂技的棚子,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江湖的生活,再找些回忆吧,过十几天,就该退隐了,江湖上再没有赵三帖这个名号。
马戏团是不清场的,节目循环演出,老赵在前排找个空位坐下,厚厚的三合板搭的简易舞台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在表演单车过钢丝。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师姐空中走绳索的情形,那娇小的身材,在空中荡荡悠悠,如天上仙女般轻风盈步,却让他看的是一颗心直悬到嗓门,紧张得双拳都捏出了汗,恨不得飞上去扶她一把。
当初除了江湖,也不排除对师姐情愫暗生,所以才离家岀走。其实师姐比他小两岁,只是听了河南师傅的话,先入门为大,所以叫她师姐,一直没改过口。不知师姐现在怎么样了?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台下一阵惊呼,小姑娘在钢丝上倒回跳跃转车时,轮子落了个空,连人带车摔到舞台的保护垫上,虽然无大碍,看她疼得直咬牙的样子,也不知扭伤到哪—处。安静了一会,台下几个混混开始起哄了:“退票退票,加位赔钱,耽误了我们宝贵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
一位中年妇人从后台轻盈地跃了上来,把小姑娘抱起,交给后台的人接着,朝观众席打了个揖:“对不起诸位,由在下为大家重新表演单车走钢丝。”
说罢,提起单车,爬上了架子。老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居然还能再一次见到师姐,她虽然风韵犹存,但岁月还是不饶人,美丽眼角,尽管淡妆过一番,还是可以看岀几丝的鱼尾纹。他纳闷了,放着好好的珠宝商老板娘不做,怎么又复出江湖了?
师姐显然行动已经不如从前那么灵活,从钢丝绳上落下来二次,那些混混们也跳上台去了,几个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一点也不正经,流里流气地说:“这车就别走了,我们票也不退,瞧你大胸细腰的,再加十元,来—段脱衣舞,大爷们看完就走,绝不闹事。”
老赵忍无可忍,从座位站起,走到台前搭了个手,一个空翻跟斗,落到台上,从那三几个混混中间穿过,左右开弓,二根中指,弹了他们的曲池等穴,麻得他们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个个蹲在台上直淌泪水。他见师姐没事,转过身冲台下观众抱拳打了一转:“各位老少爷们,俗话说,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得饶人处且饶下,下面,由在下为诸位耍几套拳棒,不到之处,望台下的师傅们多多指教。”
老赵表演完一套少林醉拳,台上那几个混混早已失去踪影。这时,小红也认岀了老赵:“各位朋友,今天就表演到这里,望大家海涵,不满意的可以在出口处退票。”
晚上,老赵没有回去,弟子们在台上幕前帘后按男女分开休息,他和师姐在台下一处角落搭了两张钢丝床,中间用一块蓬布隔开,轻声地说着话。
小红和他在广州分手后,回到了河南老家,以为老赵会来接她,家里人对她的婚姻逼得不行。三年过去,她失望了,在亲戚的撮合下嫁给了附近南阳地区做玉石生意的商人。结婚那夜,二人就闹了别扭,说是小红有过男人,不是什么好货,否则洞房后为什么不见血。小红自认为对得起天地,由他胡思乱猜,不想辩解。那男人大小红好几岁,其貌不扬,看到的都说小红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那男人虽然对小红百般不满,但又舍不得她的美貌,需要她时花言巧语,完事后爱理不理。
那次小红在广西遇到老赵,他就一口咬定老赵是她的老相好,当晚对她是又打又骂。没多久,勾搭上一个二十几岁在酒廊上班的吧女,说是生意好请个帮手。一天晚上,小红从广州进货提前两天回来,看到他俩在展棚里睡在一张床上,气不打一处来,平时在外面玩女人也就算了,眼不见心不烦,这次公然在眼皮底下做岀这等苟且勾当,简直是在污辱自己的人格,想到他平时的恶劣态度,气愤填膺,操起木棍,把摆设玉石的柜台砸了个稀巴烂。那男的还想对她动粗,一手被她拎起,摔出展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平时忍他,打不还手,是因为他怎么也是自己的男人,总要给他留个面子。女人命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还以为她是病猫,软弱可欺。
离开男人后,她进了马戏团,几年后,班主因为身体不好,把马戏团转让给她。
边贸会结束那天,老赵来帮师姐拆棚上车,知道她们要去文山,分手那天,师姐的目光有些依依不舍。
老赵也买票回到了大理,这次生意不错,卖到最后,就按进价出手,反正都是赚的,把货处理得一干二净。
老赵在下关租的房子已经退了,他在上关下了车,在售票大厅逗留了一会,径直打的来到了大理古镇的商业街。
好优美的环境,茶马驿站的古栈道,清一色黑白相间的鹅卵石,雕檐画壁,古香古色,两条两米多宽的小溪顺着小径蜿蜒流淌,清沏见底,那些红鲤鱼悠闲地穿棱在迢遥的水草间隙。老赵按少妇给的地址来到—座小楼旁,小拱桥的旁边转着水车,那些移植来的茶花在冬天依旧盛开,不把季节放在眼里。
他掏出钥匙打开铺面的门,好宽敞,四周都是剑川工匠精心雕刻的花窗,左边不显眼处,古铜色的旋转楼梯直上二楼。二楼的客厅好大,那红酸枝家俱搬进来没有多久,飘散着浓郁的木香味。厨房和餐厅是连成一体的,餐桌用的是金丝楠木材质,那虎皮斑和蝶纹在柔和的阳光下呈现,变幻着,所有餐貝应有皆有。到了三楼,有三间卧室。一套好大,是套间,卧室里床上用品是新添的,有淡淡的木兰香味。摆布很整洁,一张床和一套组合衣柜,和一个精心雕制的红花梨衣架。洗手间是经过磨砂处理过的钢花玻璃,简约地画着兰花线条。大的那间是休闲的,电脑、壁式电视、升降式PRT投影帘幕、音响设备,冰箱、煮咖啡和泡茶器具,应有皆有。
老赵下到二楼,在餐桌前坐下,从冰箱取出一瓶饮料,一个个片断从脑海里闪过,那刚想起的又挤了进来,像放电视剧似的。他想起了瞎子说的一句话,几两命吃几粒米,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几十年的江湖,已经习惯了那些风风雨雨和与自己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层面的人物,如果突然换个环境,还真的有些无所适从。
少妇的火热的确激起了老赵生命的原点,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总是令他热血澎湃,青春迸发。在前往景洪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从头再来,好好地活一回。
老赵掏出手机,给少妇发出了一条好长的短信,然后抽出手机卡,朝纸篓抛去,换上新的卡号,把钥匙整齐地摆在餐桌显目位置,下了楼梯,顺手把铺面小门反锁带上。
老赵是想着少妇和师姐离开了大理,他无法把少妇和师姐来比较和抉择,只是直觉告诉他,没有屋檐的女人,更需要男人的臂膀,一个有归宿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