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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葡萄庄园(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61发表时间:2017-10-29 21:26:07


   堂兄也与其他官员一样不能免俗,一方面口里骂着邪恶的西方势力,一方面又千方百计地把儿子送出了国门,为这事还没少跟堂嫂驳过嘴皮子,女人嘛,总想把儿子留在身边,能够早日抱孙子,可堂兄却说:“我这是给老吴家留下一根独苗在环境好的地方去成长。”
   吴忌惊出了一身冷汗,一翻身起床又赶忙去洗了个热水澡。
   他没有跟老婆说起梦,只觉得心里一时间无比孤独,便打开电脑随手写道:举目无亲和无亲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亲是血亲,再延伸开去便是族亲;戚则是外戚,通常指与一家之主没有血缘关系的。但不管是亲或是戚,作为人类这都是一个不可等闲视之的严肃话题。
   吴忌曾经是一个靠打着文以化人的旗号纵横官场的“策神”,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文化不应该是那么势力和简单,应该从心灵出发,由此他还想到了怎么去爱一个人,爱一个家庭,爱众生。
   古人造字
   那才叫高屋建瓴
   偏旁该什么
   右边该是什么
   上下该如何结构
   都很有讲究
   中国汉字
   堂堂正正抒写春秋
   他刚刚写下这几个句子,就听到有人在厨房里歇欺底里呼喊,“老吴,老吴,你快点过来帮一把手呀!这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一个家字何其暖心!喊老吴的是他老婆,这个家庭里的主妇。
   家是宝盖头
   不仅仅只住着人
   还应该养着牲畜
   没有儿孙的家不算家
   家里没养个鸡犬
   人会感到孤独
   吴忌写诗的灵感来自生活。费孝通先生曾在序言中说,小吴本质上还是个农民,他并不是在凭才华写诗,而是在凭勤奋种字,他的文字是一颗颗饱满的生活种子。然而当年种字的小吴也已经成了老吴。就围绕从老婆口中的一个家字,他又在电脑上写下了这首小诗。
   “该不是起火了吧?”吴忌把手写笔一扔,顺势退出了汉王写字窗口,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就来!”但刚一站起身又回头端起保温杯,拧开盖饮了一口茶水,还险些“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其实也并不奇怪,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前不久对老婆,也对自我各打五十大板的一段评价,“你呀!离贤妻良母嘛,还差那么一点儿。”这话却是吴忌当着闺女和女婿说的,不过他紧接着还说了一句,“我也不是个好老公,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和一个……”言下之意是半斤搭配八两,但他后面还没说出的话,却只有老婆能够听懂,那就是“爷爷”二字。
   “唉!当初就是被罚款也该生个儿子的。”
   “都已经水落三秋了,就认命吧!”
   “认什么命哪?都只怪当年那种砍脑壳的、灭绝人性的政策!”
   “妇道人家,目光短浅,此一时彼一时,你懂个屁呀!”
   “我是屁都不懂,但我懂得你我如今举目连亲戚也没个上门。”
   事情都过去两年多了,刚把老公才换洗的衣服晾上阳台,老婆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与男人的一段伤心对话,不禁感叹着进了厨房。
   家里的事其实也不能全都怪老公什么都不管,而是他根本就插不上手,即使有时候吴忌偶尔想动手炒个菜,她也总是会站在一旁要么说你味重,这盐是不是放少了一点,要么说这应该是佐以干辣椒,青椒放了也等于没放,一点辣味都没有的,你怎么下得了饭呐!
   久而久之,想替老婆做点小事的吴忌正好也就不沾家务的边了。
   “连个抽油烟机坏了也没人管,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哪!”
   吴忌进厨房时正好听到老婆在嘀咕。一抬眼见她偏着头在油盐罩下一手顶着内罩,一手举着起子在紧螺丝,汗水顺着发丝一点一滴砸到灶台上,一砸一朵花。吴忌心一软,闪身就顶了过去,“来来,你快洗一把脸去。”说着三下两下就弄好了。再回头见老婆一张油烟花脸还杵在身后,真是哭笑不得,说:“你不在一旁监工天会塌呀!”
   “嫌弃是吧?这一天到晚,也就只有我杵在你眼皮底下了。”老婆一脸脏兮兮地傻笑,又接着说:“要不摘掉环,我们还生一个?”
   “尽牛皮!行吗你?”
   “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呐?只怕你子弹早就不能穿甲了。”
   一句话击到了吴忌的软肋,两人皆无语。
   再回到写字台前,无忌点开电脑,想也没想便写道:
   亲怎么能够不见呢
   爱又岂可以无心呢
   这汉字的繁体改简体
   我看是已经失败彻底
   刚记下这几个句子,吴忌心便一紧,不禁就想起了两句乡间俚语来,一句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另一句则是“举目无亲,孤家寡人”。他似乎大吃了惊,而且这一惊非同小可,就连背脊也渗出了汗珠来。一时间他的手也软了,写文章的心思也全没有了。便顺手带了包香烟,把手机往牛仔裤屁股后袋里一插,直接就出门去了。
   在电梯口刚好就碰见了隔壁701室的老鹤夫妇。
   “你们好过,天天下馆子。”吴忌这话当然是带有调侃意味的。
   “哪有你作家命好啊——”对方话音未落就被老婆跺了一脚。
   吴忌便一脸坏笑,“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你作家会说话,”老鹤闻声,忙推吴忌进了电梯,“去去!”
   电梯已下行,吴忌还在偷着乐。难怪有人说快乐是比出来的。与人家老鹤相比,吴忌简直是烟火人间的活神仙。老鹤也是60靠边的人了,早年做外贸生意发了财,把结婚近20年的糟糠和一个10多岁的儿子留在乡下,补给了娘儿俩一笔钱,自己在城里买了豪宅,娶了新欢。可两人结婚又是10多年了,比他小20多岁的二婚却始终不肯给他生孩子,而且在家里除了过除夕老鹤亲自下厨,就从来没见他老婆开过火,天天都是吃外卖或下馆子,平时消磨时间也是除了打麻将就是做美容或去做洗脚按摩,家里从来没见有客人来过。吴忌与老鹤家打邻居有五六年了,也就是去年春节前一同下电梯才认识。
   “你就是702那个作家吧?”对方满嘴酒气,说着手就搭到了吴忌的肩上,“我……我们是邻……居呢……”接着终于像找到了一个能倾听自己诉说愁肠的知音似的,如滔滔江水,浪奔浪流无止息。
   出电梯两人欲分道了,他又回过头来说:“对不起!刚才一个人……闷得慌,在家里喝……了几两寡酒,下次我请作家……进馆子。”只留下个背影了还飘来一句,“我老鹤……闲云野鹤的鹤。”
   “还闲云野鹤呢!”自那次见面后这是第三次碰上老鹤,吴忌不知是为老鹤还是也在为自己忽发感叹,说:“唉,举目无亲戚啊!”
   四
   要说真正的闲云野鹤,写诗作文的吴忌倒是能够沾点边,至少他的形象思维是天马行空的,还有就是出门进屋来去无须向夫人通报。
   “人呢?快帮我递一身内衣内裤呀!”这是吴忌的老婆在喊。满脸油污一身臭汗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已经又下楼去了。
   她本来只想进洗漱间洗把脸擦一擦身子,反正离做晚饭的时间也不远了。见洗脸盆里还泡着男人的一条内裤忘记了搓洗,女人的脸不禁一热,嘴里就溜出了一句,“这老不正经的,快60岁的人了还隔三差五总是要折腾一回,又半天勃不起来,肯定是年轻时在外面寻花问柳多了,觉得亏欠了老娘吧!”不过她心里就暖暖的了,但一开浴霸,头顶上却“滋”地洒下了冷水,“这个死老吴呀!每次用过水后就是不记得把调节闸打下来。”她一脸油污,竟浪出了“咯咯咯”的笑声,于是干脆把龙头闸朝热水方向一推,顺势就剥光衣服洗了个澡。
   “老吴,老吴!”连呼几声竟无人应答,“这个死鬼呀,又跑楼下去了。”言下之意,一定是楼下有了吸引男人的什么新鲜事物。
   虽然明知道家里没人,女人还是先探出半个脑袋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然后才踮起脚尖,对着浴室的半截镜子偏着头左右打量起自己的大半个裸身来,“嗯,这刘村长的神酒还真是管用呢,果然是比去年长胖了些。”她又把齐颈的头发撩过来,“嗯,头发也不掉了。”
   刘村长叫刘耀儒,是吴忌的一个作家朋友,现居滨洲四方坪,在省地方志的《人物》杂志社应聘做编辑部主任,实际上是主持编务工作,汕洲渔庄人,曾经在老家当过村长,因为生了两个女儿还想要个儿子,结果儿子呱呱坠地的爆竹声刚炸响,被免去九品村官的乡党委通知就由村支书口头传达下来了……“哼!不就是因为我抢了他培养了多年的村花娇娇吗?不然天高皇帝远的,你不去上面告发,谁晓得老子又当了爹呀!”他一气之下,便转被盖去北京自费进鲁院学习了半年,果然功力倍增,主要是写小说,偶尔也写一写散文写几首诗。前几年偶遇茅山道长得一秘笈,按图索骥采来几种草药泡酒,居然对腰肌劳损和风湿病症有奇效,还真是一门不错的副业……听说他如今工资稿费再加药酒所得的利润,月薪过15000元是小事一桩呢。
   刘村长奇人奇福,儿媳妇一下给他生了个双胞胎,两个都是男的。前不久吴忌夫妻俩还专门前往道贺喜,男人出手少有的大方,送了8000元的一个大红毛,“要想发,不离八。”像自己得了孙子似的。
   女人又接着感叹说:“这要是换了老吴他会多开心呀!”
   五
   下午起了点风,淡淡的几抹云影循着风向佯动,天就更加汪汪的蓝了。也只有这一片远离尘嚣的天空才像天空,城里不是雾霾就是废气。林荫道两侧的广玉兰一盏一盏地开过去,如白炽的路灯。路两旁矮矮的栀子花却在绿叶丛中开得很是低调,“栀子,知止。”无忌喃喃着。他是有心结的,只一个闺女,没有儿子,自己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活着活着,想想还真不好收拾这以后剩下的事情了。
   吴忌对人生的未来是充满了恐惧感的,更具体的说是对整个民族的人文生态充满了忧患和恐惧。“人类怎么能够这样呢?”但他又马上对自己这一无厘头的一提问哑然失笑。因为到底是怎样,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心里闷得慌,脑袋也胀胀的很难受。
   不知不觉间,他又鬼使神差般来到了中心广场。
   “是作家吧!”伴着前方假山那边的鸟鸣,忽有人向他打招呼。
   抬头一看,似乎就觉得好面熟,“你是……”吴忌立马便想起来了,原来是前天下午听他摆官场谱总往前面挤的那一位知性女子。
   “我昨天下午也来过的,没碰见你。”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她今天的神情似乎显得更加落寞,因为化了淡妆,光从脸色和眉眼还真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而且声音很细,是有着几分娇嗔的那一种语气,一袭落地紫色长裙,还系了条金色细腰带,上身是一件鹅黄色的超短开领外套,“我叫美娟,住A区7栋。”她走近了补充说。
   “您可以叫我娟子的。”她显然有话要跟他说,而且有些迫切。
   吴忌却反而有了警觉,“你找我有事吗?”语气寡淡的。
   “是的,我就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说着又咽住了。
   “谁呀?”他这下倒是答得很爽快,“说不准我还真认识!”
   “虢……虢厅长。”娟子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的。
   吴忌便站住了,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她。他是一个典型的利益至上者,与能够签上单的领导干部打交道,可以说是如鱼得水,而女人的心思他却是从不去揣摩的,用他家乡的一句老话说,莫耽误了我的阳春。这女子像个林妹妹似的,与虢副主任会是什么关系?他忍不住用审慎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对方几秒钟,才迎面问那女子道:“你是虢副主任的……”他居然一时语拙,找不到恰当的词把话说完。
   娟子的鹅蛋脸嚓地红了,忙低下了头去,“我是他亲戚。”
   一听到亲戚这个词,吴忌的心就柔软了,“哦,这样啊!”
   其实他一听就知道娟子是在扯谎,却不忍心,不,而是也觉得没有必要戳穿她,故而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虢主任是上一届厅长中运气最好的,只有他和章厅长去年底当上了省人大副主任。”
   娟子也只淡淡地“哦”了一声,连招呼都没有打,掉头就走了。
   望着名叫美娟的女子远去的有些踉跄的背影,作为诗人和图书策划人的吴忌,一时间还真是想象不出一个前因后果来……不过他与现在的省人大虢副主任却是老相识,而且是那种不打不相识的铁杆类相识。他现在住的这一套电梯房,就是找当年还在财政厅当厅长的虢老虎亲自打过招呼的内部价买下的,少20多万,算是个大人情呢!
   两人的交情说起来已有近十年了,当初也是经熟人介绍去拜访他的,那时他还是省财政厅的厅长,上任只一年多,是从下面中洲市委书记的岗位上平调到省直机关的,原本听说他会进省委班子任宣传部长,理由是虢书记理论功底深厚,作两个小时的形势报告,从宏观到微观再到地域经济和地域文化,无须政研室写稿子,也不要任何题纲,就这么一路滔滔口若悬河讲下来,行之所当行,止之所当止,说讲两个小时,分钟不多,分钟不少,戛然而止,自圆其说又余音绕梁。
   还写得一手好颜体,他所为官过的县市山水间都留有酣畅墨迹。
   吴忌第一次去拜访虢厅长是在省财厅的小会议室,是省委政研室的一位副主任先打电话帮忙约好的,说是上午十点钟有一位文化名人要来见厅长。因为路上堵车,吴忌晚到了三分多钟,上楼后,见有一位年轻靓女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接,谁知一说明来历,那位漂亮小姐却说:“您先等一下,厅长刚回自己办公室了。”她转身去请厅长时还很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我们老板的时间是以分秒计算的,见人家还迟到。”吴忌无疑被打了一闷棍,“娘的,阎王好见,小母夜叉难缠!”他正上着火,就听见走道里敲过来节奏分明的脚步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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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双线并行,明线是作家吴忌的亲戚梦,暗线是娟子之死。作家巧妙地借一个名叫葡萄庄园的的业主吴忌的言行与见闻去反映当前社会的现实:政府的二胎的开放政策与反腐的强有力举措。仅仅生了一个女儿在政策开放可以生二胎时却已年过半百的吴忌,一直耿耿于怀无儿子传递香火,缺亲戚来往走动,做着文化掮客的他与官场的一些大人物来往亲密,当闲居葡萄庄园的他在小区大侃官场见闻时,那个眉头紧蹙的半老徐娘娟子的出场引发出故事的另一条线索——娟子与已坐上副省交椅的虢厅长的隐秘情事。小说双线交错进行,有机融合,深刻反映了在二胎政策开放时以吴忌为代表的已错过生育良期的一些人的复杂心态,更反映出了政府倡导的反腐倡廉的巨大力度,震慑着虢厅长与情妇不得不早早断了联系,娟子的那些孤苦与寂寞,主人公吴忌梦见的堂哥之死,身居省人大高位的虢副主任被双规以及他的秘密情妇之死,都无不展示了政府反腐的决心与成果。小说十分贴近现实,围绕着一个“情”字——血脉亲情与男女之情,反映了两大社会现实。小说构架缜密,内蕴深厚,笔触犀利,耐人品读。一篇深刻反映社会现实的力作,倾情荐阅!【编辑:风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7103100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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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7-10-29 21:29:24
  小说借一个小区业主的视角去反映如此大的社会主题,牵扯到方方面面的社会百态,文笔犀利,入木三分,令人叹服!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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