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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江南好(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41发表时间:2017-11-01 14:51:51


   施主是来问有多少级台阶的吗?声音嗡嗡的,却很有穿透力。
   两位老师吃了一惊,还是白老师先开口,她说,打扰师太了。
   施主都是斯文中人,我佛慈悲,何言打扰。
   杨雄老师觉得老尼太玄,在心里暗忖道,她怎么全都知道呀?便有了胆怯,忙拉了一下白老师的衣角想一走了之。白老师却拨开了杨雄的手,还上前几步,双手合揖,虔诚地跪在师太身边的蒲团上。她原本就对传说中的女神心存景仰,好多次都想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进庙里去专程拜访,没想到最后却是以如此世俗的方式来见师太。
   师太是活菩萨,我们俩人得出的数字确实有悬殊。白老师说。
   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呀!法太把手中的佛珠挂在了脖子上,双手平端于胯骨之上,然后才微微侧过脸来对白老师说,施主你是一个一个向上数的,从一数到365级,是单数;另一位施主是往下数的,数到364级,是双数。按说你们俩人数出来的数目,也都是对的。
   明显就是两个不同的得数嘛!白老师在心里沉吟了片刻,才侧过头去把目光投向师太,欲问为什么会都是对的呢?但话到嘴边又咽住了,是被浅灰色僧帽下师太那一张好看的鹅蛋脸惊回去的。人们不都说师太还是在与日军雪峰山大会战时,从武汉珞珈山过来的大学老师吗?怎么看面容却还像个童子呢?庙堂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白老师还特意挪了挪身子,想让出一点光亮来,那样她会看得更真切一些。
   但师太就又说话了,她似乎并不是在说石级:人们看到的,往往都是一些假象。俄倾,她接着说,比如施主你吧,向上数的时候,是从踏上的第一个石级开始数数的,一直数到庵前的空坪实地上,那确实是365级;而另一位施主上下两档的实地他都没有放在眼里,他数的只是纯粹的台阶,当然只有364级。所以说你们都是对的。白老师正要插话,又有嗡嗡之声佛过耳际:也可以说,你俩的得数都是不对的。人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怎么可能会忘记始终呢?我佛所说的空,依老衲的理解,空的应该只是过程,怎么能真忘记来处和去处?
   白老师似乎听懂了,再回头看杨雄老师,却不见人,只有从门口吹过来的几许清风。这使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敏感词,那就是“空门”。
   那天别过师太,白老师在尼姑庵门前的柏树旁静立良久。
   她有些进退两难。过几天就要放暑假了,杨雄老师最近好像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做那种事的时候总是不忘先关手机,这是他以前未有过的现象。刚好又是周末,白老师隐隐地感觉到他似乎是在联系调动的事。再三犹豫后,她还是选择走上了左侧的斜坡,决定再去火烧坪看一看,哪怕那臭小子并不在那里,也要一个人再去呆一会儿,即便只是一种对过往的凭吊,也要做到有始有终。师太其实早有暗示,空去的应该是过程,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够做到,但是她必须强迫自己这么去做。太阳还未露脸,晨露打湿了她的脚踝,白色的球鞋上粘满了草籽,深红色的裙摆上也有零星的几粒。应该说白老师是自今年仲春以来才开始破例在每个周末穿上裙子的。她忽然还记起,自己第一次按照杨雄老师口述的大致方位来这里也是这一身装束,不过那次还着了一件深蓝色毛衣外套,因为那时毕竟还是仲春,天气有些微寒。
   白老师终于到了火烧坪,这是她已来过不知多少回的地方,但此时却觉得有了几许陌生,一大块铁绣色的空坪里,寸草不生,只有一些枯黑松叶落在上面,还有零星的几粒鸟粪。这还是在生产队时烧过火土灰的地方,一定是连底下的三尺黑泥都烧成了焦土,才会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虽然不如那臭小子当时所说的有什么鸟语花香,周围却全是树,是松树。靠右的几棵松树下有一栋用杉树皮盖顶和用竹块夹壁的简易小屋,没有门,只有一个同样用竹块夹成的栅栏,里面还有一张两档用圆木作垫脚而上面架了一块门板的床……这一切曾经是多么熟悉啊!白老师迟疑地推开栅栏,人就有些恍惚起来……
   美女姐姐,我就猜想嘛,你一定会的!声音里充满了挑逗。
   是在仲春的一个周末,白老师似乎起得比往日更早一些,她洗刷过后,还破例在身上洒了几滴香水,这是如今在深圳定居的一个以前的学生给寄来的,正宗的法国名牌,她一直留着不舍得用,也用不习惯,她是一个素颜惯了的人。但是那天早上她却破天荒开瓶了,后来又鬼使神差走上了去象形山尼姑庵的青石板路。她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就有舒缓的钟声飘过来,那是尼姑庵的钟声,看了看腕上的表还不到六点半,又回头望了一眼学校二楼杨雄老师的宿舍,门窗紧闭着,想来他已经早就出发了。她努力地在心里告诫自己走从容些,可到了尼姑庵门前的空坪却也没有停步,硬是把神往以久的女神师太给忘到了脑后,而是继续沿左侧的斜坡走去,还没抬头就听到他的声音了。
   你这臭小子!哪知白老师没过脑子就甩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这一下正好就给了或许心里早有盘算的杨雄老师借口,这臭小子居然色胆包天,一纵身过来就把白老师拦腰抱起,不,是一手搂着她的细腰,一手兜着她浑圆的肥臀,飞起一脚踢开栅栏就把他的美女姐姐供在了那一张门板床上,还满嘴油腔滑调说,我的美女姐姐,你好好闻一闻看,杨雄我到底是哪里臭呀!哪里臭我就把哪里给切掉!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来得猝不及防,也或许,白老师根本就没打算要设防,一块干涸得太久的丰腴肥美的草地,会拒绝从天而降的甘霖吗?这是事后白老师为自己找出的唯一借口。而在当时,她的整个身体都是绵软的,脑海里空白一片,虽然也似乎拳打脚踢过,还哇哇地一顿乱喊乱叫过,但也像是有着默契任由那臭小子摆布。她后来恍惚感到,那臭小子一开始是让她坐在门板上,他自己就双膝跪在她的面前,三下两下扒光了她的衣服,一双贪婪的小眼睛拼命打开,两颗乌亮的眸子像要弹出来似的盯着她的双乳,口里还在惊呼着,哇噻!我的亲妈呀!你还真的是白羽(白乳)啊!然后又双手分开,一只手掌托着一只丰乳,把头埋进了她的乳沟,忽轻忽重地的抵舔着……
   她当时感觉她的乳房两侧和胸口被他的络腮胡扎得奇痒无比,当然更痒的还有在别处,她记得后来又好像已经把双腿翘起来夹住了他的软腰,双手使劲按着他的一颗光头喃喃说,毛毛虫……毛毛虫……
   后来好像是那臭小子就把他自己的风衣垫在了门板上……
   白老师一个激凌,挣扎着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然后又走到那一张门板床前,双手捂着胸口,使劲按住像是要跳出来的心脏,她再后才坐下来,腾出手抚摸着似乎余温尚存的床沿。待稍有平静,她的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两个大大的问号,当年会是谁在这里负责给生产队烧火土灰呢?有必要在这里搭建这么一栋简易的小屋,尤其是拆了家中的门板搭这么一张便床吗?她还记起来了,那块门板床上虽然久未睡人,板面上却放着深红的光泽,那是只有经汗水和肌肤反复摩擦过后才会有的一种光泽。当时枕在门板两档的圆木上还长了不少菌子,如一个个小的耳朵,那或许听过的不仅仅是外面的风声和雨声吧!
   他们后来的每一次都是在这小屋里进行的,学校里嘴多,眼睛更多,而尼姑庵后山的这块火烧坪却从未见有人来过,臭小子还管这种行为叫野欲。白老师当然也是有过负罪感的,比如头一次做过之后她就哭得死去活来,把杨雄老师吓得重又跪下了说,“我会为你负责的,我会娶你的……”他的一双小眼睛却不敢直视白老师。只是哭着哭着她又忍不住自己主动把他的手拉进了她的怀里,然后,然后又……
   但是这一次白老师却已经预感到不会再有然后了。她努力地站起身来,毅然而然地走出了小屋,拼命不回头,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学校。学校里出奇地清静,这是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一种死一般的清静。老师们习惯了在周末睡个懒觉,这也已经不是头一次了,往常周末不也是如此吗?白老师最终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心猿意马,正如当初没有能守住自己的人生底线一样,她下意识或者说是习惯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至今也从末涉足过的杨雄老师的房间。门窗依旧是紧闭着的。她恨恨地用自己的右脚跺了一下自己的左脚,哎哟一声险些要蹲下去抚摸痛处,但还是忍住了,在心里骂自己道,你个蠢货还知道痛啊!人家最近几次和你在一起时早就已经心不在焉了,还跟你反复强调说,我母亲去世得早,从小就丧失了母爱,现在唯一能记起来的就只有一丝丝母乳的气息……她记得自己当初也是回敬过他的,说,你这臭小子,该不会是有奶便是娘吧?他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耻样范,说,人家即使有奶,也比不上你白羽(白乳)呀……
   她几乎头都要气炸了,跌跌撞进了房间,呯地关上门,还给门反锁上,又把那两页紫色的天鹅绒窗帘也紧紧合上了,和衣上床把被子一捂,倒头就嘤嘤地哭了起来……倦了,累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是接踵而来的梦魇又把她逼到了死角,她被惊醒了……
   三
   是两个奇怪的梦。他最先梦到的是自己的男人文夫子。
   他当然不叫夫子,但确实是姓文,名革生。这姓名连起来读是有着鲜明时代特征的,夫子是人们送给他的绰号。他很喜欢这个绰号,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在南开大学念书时班主任老师赠送给他的;其二呢,用他自己的话说,何谓夫子?孔夫子,孟夫子……我最多也只能算半个儒子。他还说,知其不可而为之,这就是儒的精神内核!
   他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才子,经史子集,成竹在胸,尤其对刘勰的《文心雕龙》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等,有很多章节信口便能背诵。这当然与他的出生有关,曾祖父是中过翰林的,爷爷当过私塾先生,父亲是远近闻名的中医,文革结束后父亲从家中夹层板壁中捡出来的古书装了若干麻袋,全堆在吊脚楼的阁楼里,他从小就在古书里面打滚。还是在少年时,父亲原本是想要他学医,他却大言不惭地说,医者只能治病,又不能医心,更不能治国,我要学的是既能医心又能治国的本领。那时文革生的爷爷还健在,拈须朗声笑曰:吾孙乃大材也!有一次班主任老师在讲述“经史子集”的分类时,他居然举手要求发言,而且直言不讳地指出:先生您此说有误。先生是全国知名的文史教授,还是国务院古籍领导小组的成员,当时听了不免一怔,问他误在何处?还真没想到,他居然有理有据地从容道来……这不禁让先生大吃一惊,沉吟片刻,便拱手赞道,你还真是个文夫子啊!
   文革生在大学时还有一个绰号,叫文书虫。是同年级的女生白羽给取的。那时两人已经私定了终身,而且是以书为媒,图书馆为爱河,还是白羽主动向文革生求爱的。南开大学的图书有着各种流派的外国哲学书籍,也包括卡尔.马克思的原著,但是他后来得出的结论却要命:一是所有流派的哲学思想都不如孔子和孟子的思想更适合中国国情;二是当下的马克主义与原著主旨大不相符……好在他最后还是总结说,不过现在所倡导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还是切实可行的。
   然而,这样一个一以贯之想要寻求和探索治国安邦方略为己任的年轻有为的学子,却因为在临毕业前参加了当时的高校游行,而给了他一个待分配的警告处分,被罚配回了原籍,也就是资水江南镇。
   他当时接到处分通知书后悲从中来,噗嗤一口鲜血喷出,仰天长啸道,天不容我啊!白衬衫便成了红衬衫。这其间曲折原委不便细说,倒是他的女友——南开大学中文系高材生白羽,却不顾重重阻力,也不惜与户籍在天津的父母家人脱离关系,硬是佳人追才子,一路追到了资水的江南镇,心甘情愿地做了镇小的一名语文老师。然而红颜命薄,满腹经伦的男人积郁成疾,却在36那年含恨撒手离她而去……
   男人是着一身浅灰色长衫从梦中大步向她走来的,他的口中还吟诵着“关关雎雎,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仪表堂堂,曾经是南开大学出了名的英俊男生,即使是后来痨疾缠身,国字脸盘也仍显刀劈斧削的英武模样。她还从未见他着过长衫呢。但是男人却在离她丈许的地方突然站定,因为他有话想要急于告诉她,男人说,我现在已经是一名郎中了,是专门医心的郎中。看他的样子好像很自豪,他继续说,我终弄明白了,夫子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还漏了两个字:医心。应该是修身医心齐家,治国平天下。
   白羽明显有些激动,毕竟一去十多年,阴阳两隔,梦也不报一个给她,今天却换了一身民国文人装束回来了,还满嘴胡言乱语,她才懒得管什医心家国天下事,她只要自己的男人。白羽几乎是奋不顾身向他扑去,没想一脚踩到了球鞋带,扑通一声摔倒,梦就断了……
   白老师又是一阵好哭,却还在娇嗔地跟男人说,你还真是个夫子啊!你走之后,天下何来君子?再说我都快成老太婆了,哪还是什么窈窕淑女呀!但说着说着便止住了声音,一种深深的自责向她袭来。
   白老师后来的另一个怪梦却好像是睁着眼睛做的,而且自己又到了象形山上,她是在离火烧坪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男人,不,还有一个头戴僧帽的女人,是后来从小竹壁屋里走出来的。一边走还一边埋着头扣衣服的布扣,那衣服也像是僧衣。看身形有些熟悉,却又不方便仔细辨认,白老师的心里感觉得怯怯的,脸烧得滚烫。男人正在架柴禾堆准备烧火土灰,女人就过去帮他递柴禾,两人还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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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是一个很奇妙的情感动物,有原始的欲望与冲动,纵有动物所不具备的控制力,七情六欲也有失控的时候,然而当欲望的贪婪得以发泄之后,却又陷入无尽的自责与悔过中,失去原有的生活宁静,让心灵背负沉重的负荷,久久走不出弥漫在心间的阴影。《江南好》是白羽朗诵的一段诗词,也是一段时光,是弥足珍贵的心灵召唤。白羽因没有把握住人生的底线,浑浑噩噩的陷入痛不欲生的生活境况中。白羽的丈夫英年早逝,她长久孤独地守望一份逝去的爱。杨雄老师的出现,他强健的体魄勾起白羽身体欲望的幻想,最终得以实现。尽管白羽是小镇中鹤立鸡群的女人,毕竟和杨雄相差二十多岁,不能逃脱世俗的批判,注定这是一段黑暗的交往。万事方有始终,来从何处来,去从何处去。杨雄走了,白羽怎样才能走回到原来正常的那段生活中去?是静然师太指点迷津,让她梦醒时分看清了归途,走出心的迷蒙,重现那段吟诵江南好时的心情。本文集智慧,故事,生活于一体,完美体现文学的魅力,很有精神导向的一篇好文。佳作,流年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清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71103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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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17-11-01 14:5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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