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二的刀(小说)
瘦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堵住他的退路,皮笑肉不笑地说,“秋少侠,你说你不好好呆在江南享福,偏偏跑到这里送死。”
“废话少说!”秋鹿鸣双手在腰间一扣,手中赫然多了把软剑。“既然两位说是为了燕公子来找秋家算账的,那就见见燕公子的剑吧。”剑身黝黑细薄,颤巍巍发出悦耳的剑鸣,灯光落在上面,反被它吸取了光泽。
“隐光剑!”老板娘看得真切,不由惊讶失声。这正是燕公子的兵器,江湖兵器谱上排名第三的隐光剑。剑在人在,如今剑在,燕公子人呢?
“果然是你秋家干的不要脸的勾当!”门口的瘦子大吼,“我且宰了秋家这个小杂种,为燕公子报仇。”飞身跃起,向秋鹿鸣扑去。
秋鹿鸣哈哈一笑,丝毫不退,单手握剑,右脚向外一跨,简简单单的守势,简单得到处都是破绽,却又让人无处下手。“秋家是如何得到燕歌行隐光剑的?你们可想知道?”秋鹿鸣嘴角泛起冷笑,眼角余光扫过众人,“燕歌行倒真是给人暗算了,可这背后给朋友插刀的小人,难道不是更该死。”此言一出,众人神色一怔,拿眼望向胖瘦二人。
说时迟那时快,秋鹿鸣向后一挥,左手已经将宋仁天推开,剑风直扫胖子。胖子要想变招已经晚了,只得连连后退,退无可退,硬生生挨了半剑,手里的棋盘被劈成两半。
瘦子气得大叫,抄起手边的凳子向秋鹿鸣砸去。这一下力重千钧,室内众人只觉杀气扑面,赶忙依墙静立。
二对二,屋子的杀气弥漫,但众人都各怀心思,谁也没有离开。
“嘭!”
一柄柳叶刀端端钉在门口的桌子上,众人眼睛一花,赫然见一人单腿端立在刀柄之上,竟然是左二!桌上的刀兀自晃动,刀柄上的左二却是纹丝不动,似乎他根本没有站在刀柄之上,恰好挡住了对打的四人。
左二露了这一手,四人只好停下。
“唉,一场好端端的戏,硬是给搅合了,无趣啊无趣。”穷酸书生不住摇头,转身走回去,捧起他从未翻过一页的古书,装模作样看起来。
“黑白子,你二位要真是和秋家有过节,也不争这两天。”左二谁也不看,话语更冷,“二位更用不着借用燕公子的名号,做那鸡鸣狗盗之事。”左二有意无意望了二楼的老板娘一眼,“按理说嘛,二位在江湖上也算个人物了,但硬要和燕公子套上关系,只怕还是差了一大截。”
左二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想必今天潜龙客栈各位,多少都与四大门派有点瓜葛。”左二顿了一顿,“四大门派无端消失了十多年,多少也听到过一些风声。我只想说,四大门派也许不像江湖传言的那样神秘,却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欺负的。更不要以为秋少爷年幼,就以为能欺负得下去,却不想秋家敢派个少年前来,没有真功夫,那不是专门来找欺负的吗?”他转向黑白子,“莫看二位江湖上也有些名头,我敢断定,二位一起上去,全力而为,绝对在秋少爷手里走不了十招。”
黑白子听了此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左二突然眼绽精光:“左二奉劝一句,各位如果是凑巧来到客栈,明日便请离开,不要蹚这趟浑水,如是为了六年之约而来,且请稍安勿躁,时间刚过了一日,还长着呢!”
他转向秋鹿鸣:“秋少爷这行事法,倒是和我印象中的海棠阁差了许多。”
左二飞身离地,收刀,站在门口,大门洞开,雪风如利刀一般,厮杀着屋里仅存的温暖。
“左兄教训极是,秋某休息去了!”秋鹿鸣收了剑,一揖到地,“左兄已经说了,各位要想知道隐光剑为啥在秋某身上,还得多吃几斤牛肉,多喝老板娘几缸好酒才行啊,省得辜负了老板娘一番心意。”秋鹿鸣哈哈大笑,和宋仁天上楼去了。
“嘀!”一只响箭破空而来,钉在二楼的扶手上。箭尾雁翎上挂着一朵花,娇艳欲滴,香气霎时在屋子里弥漫,甚是怪异。
“不好!”瘦子单手扶额,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这花有毒!”“嘭”的一声,胖子已经滚落在地上。
六
“大家小心,快掩住口鼻!……”老板娘话音未落,那形似母子的两人,同时跌倒在地,半大小子滚下台阶,帽子跌落,露出花白头发来,分明是个中年人,那中年妇人想要伸手去拉,却没有一点力气,眼里尽是焦灼和担心。
穷酸书生紧接着也身子一软,斜靠在楼梯栏杆上,书掉在他的脚边。
老板娘软塌塌扶着一坛酒不让自己摔倒,屋里的人相继倒下,她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看。
左二还在楼下大堂里,那花的香味,早已经入了他的口鼻,虽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瘫软在地,但他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已渐渐拿不起那把锋利的刀。
左二一咬牙,提刀就向自己的大腿刺去!他不能让自己倒下,这一屋子的人,非敌非友,这是最危险的处境。
“左兄且慢!”这一声断喝,伴随着一股威猛的掌力,左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被一掌拍散。左二还不曾反应过来,有人就塞给了他一颗药,一颗奇苦无比的药。药一入喉,力气便渐渐地从四肢百骸聚拢,左二的手握紧了刀。
那人正是秋鹿鸣!
“姓秋的!你他妈装,终于露陷了!”黑白子两人相继骂着,“所有人都中毒了,只你无事!”
秋鹿鸣眼中寒光闪过,转而大笑:“我要是想杀你,何必费此周章!”
“他有解药!他就是见死不救!”胖子瞪圆双眼,看向秋鹿鸣,有愤恨,有恐惧,更多是祈求。
“我是有解药,不过都给他了。”秋鹿鸣指向左二。看得出左二已经完全恢复了。
“左少侠,这人的话不可信,他身上一定还有其他解药。”瘦子话一落脚,所有人都看向秋鹿鸣和左二。
命运当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好,毕竟敌我当前。
“左少侠,此人救你,必定是不怀好意。”
“海棠阁的人,绝不可信。”
“左少侠,难道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
现在左二决不能和秋鹿鸣结盟,就算下毒的不是秋鹿鸣,他也是极度危险的。
秋鹿鸣往前挪了一步,那宋仁天在他身后像一滩烂泥般瘫了下去。除了秋鹿鸣,所有人都中了毒。
秋鹿鸣上前拔下箭翎,那朵花被他拈在手里,五色花瓣,花蕊透着莹莹的紫色。
他拿到鼻子下轻轻嗅着。无视众人的目光,悠然走到老板娘身边。
老板娘惊道:“秋少侠,你没有嗅觉?”
秋鹿鸣浅笑:“老板娘冰雪聪明,秋某自幼患有鼻疾,这世间百味,皆与我无缘。”
“祸兮福所倚……”老板娘叹道,“这毒花名叫雪芙蓉,花香有剧毒,虽不会致命,却能让人在十二个时辰内,无法动弹,仅能言语……”
“终于来了!”书生打断老板娘的话,众人齐齐噤声,安静的雪夜里,笛声时断时续。
这笛声如在天边,一开始低沉哀怨,如泣如诉,似淡淡薄雾笼罩山间,百折迂回,呜咽不止。
慢慢地,笛声似乎近了些,声调渐渐平缓下来,如海潮散去,月明星稀,沙洲人静……
“雪落满肩,玉笛声寒……”卷缩着的书生,低低的声音却如重锤敲击,“他来了……”
“燕公子来了?”黑白子中的瘦子,脸色大变,“他来找我们了?”
胖子也是一脸惶恐:“怎么办?如今我二人形同活死人,寸步难行……
秋鹿鸣走到黑白子面前,问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位何必惊恐?”
黑白子无言以对,此时笛声更近了些,陡然间风格大变,笛声铿锵激昂,如潮起浪涌,惊涛拍岸……
“听这笛声,燕公子一定有冤屈要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有好戏看了……”张癞子不紧不慢地说。
一屋子的人,脸上表情各异,各怀心思,只是被这雪芙蓉的毒困住,躁动不安的心也挪不动瘫软的身体。
“这不是燕公子。”老板娘的声音,虽然疲惫,却依然诱人,“一开始我也以为是燕公子吹奏的《江南梦》……可是,这不是燕公子,而是黑芙蓉,秋少侠,麻烦你扶我一把。”
“黑芙蓉?”众人大惊,想不到这荒凉之地,竟也让黑芙蓉惦记上了。
秋鹿鸣将老板娘扶到柜台里坐着,那个位置,正对着客栈大门,一眼望出去,就可以看见那棵枯死的胡杨树。
“黑芙蓉是谁,我就不用多费唇舌了。我只说说她与潜龙客栈的恩怨。六年前,黑芙蓉想要夺走潜龙客栈,却因为一个约定,这么多年不敢前来。”老板娘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从胡杨树上挪开过。
“什么约定?”众人几乎是齐声问道。
“六年之约,就是今天。今天,黑芙蓉来了!”老板娘突然哈哈大笑,“可是,你们不是也来了吗?这个约定到了,那些秘密,也到了揭开的时候了。”
众人心里一凛,那黑芙蓉来此,原来也是为了六年之约。
“老板娘,我们得挡住黑芙蓉!”左二已经站了起来,刀已经在他手中。
“对,老板娘,不能让一群山贼占了便宜!”张癞子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们誓死要守住潜龙客栈!”
“可是,大家都不能动弹,只怕只有死路一条了。”那中年女人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身旁的侏儒男人,“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四郎,你后不后悔?”
那侏儒坚定地摇摇头,身子想探向那妇人,却无能为力,他柔声道:“和你死在一起,值了。只是我们……”
“四郎,不说也罢。”妇人的泪滑过面庞,脸上的表情却是风平浪静。
“老子不想死!”瘦子不甘心,“要死,宁愿死在英雄好汉的手里,也不死在黑芙蓉的花下!”
“我也不想死,这样死,太他妈冤枉了!”胖子也附和着,“秋少侠,如今仅你一人没有中毒,我想和秋少侠,做个交易。”
笛声戛然而止,风吹过屋顶,发出阵阵呜咽。
“秋某不乘人之危。”秋鹿鸣浅笑着,一张苍白的脸上,却是胜券在握的神态。
黑白子恨得牙痒痒,心里暗骂秋鹿鸣千百次,嘴上却丝毫不敢造次。
“秋少侠如能保我们兄弟不死,我们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秋鹿鸣依旧含笑不语。
“秋少侠,你若能救我,我也将我的秘密告诉你。”书生的位置刚好可以与秋鹿鸣对视,他的眼睛里是求生的本能,是绝望里激发出来的真诚。
人在绝望处,一切身外之物皆是浮云。
“秋某何德何能,要各位英雄以生命相托,谢谢各位如此看重我,恐怕秋某要让各位英雄失望了。”秋鹿鸣停下来,侧耳倾听,他神色凝重,“似有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而来,我们可能被包围……”
“姓秋的!锤子千军万马!莫要故弄玄虚来唬人,救还是不救,你给个利索!”杜三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别人生死关我球事,你若能救我张老弟,我也将我的秘密告诉你。”
身后的宋仁天见不得有人吼秋鹿鸣,愤然道:“我家少爷嗅觉不好,但听觉惊人,能听数百里外马蹄声,少爷,且不管这些人,趁黑芙蓉还没赶到,你走吧!能看见你活着离开,我便死而无憾!”
秋鹿鸣看向胡杨树,树上的雪又厚了一层,枯枝似乎也断了不少。鹅毛般的大雪,把原本枯瘦的胡杨树裹得圆润了不少,树巅上一只乌鸦鼓噪地叫着,合着笛声,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秋少侠。”老板娘的目光也落在乌鸦身上,“这是黑芙蓉养的千年灵鸦,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秋鹿鸣伸手拍开两坛酒,一挥手将一坛向左二扔去。“我走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到这里,现在走有什么意思。”他大喝一口,“区区黑芙蓉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走!”左二站在门口,望着前方,前方有笛声、马嘶声、呼喊声,潜龙客栈的夜第一次如此热闹。左二的刀在风中呜鸣,竟有几分兴奋。
老板娘微皱的眉头平展了,唇角带了笑意。“秋少侠,说得没错,黑芙蓉手下有五百多人,其中有五十个上等的斥候,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的话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如今别说五十个高手,就是五个小孩也能轻而易举杀了他们。
“老板娘,你说吧!”秋鹿鸣将坛中酒一饮而尽,将酒坛放在柜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老板娘。
天时地利人和,她占了地利。
老板娘笑起来很好看,仿若邻家调皮而温婉的小女孩。她看着左二手里的刀,刀在左二手里,闪着嗜血的光芒。
“你们附耳过来。”她的话并不是谁都能听得到。她小声地说着,左二和秋鹿鸣神情越来越严肃,面沉如水。秋鹿鸣还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宋仁天。
老板娘慢慢说:“这客栈就是一个大阵,阵中要义我已经一一告之两位了,如今只要守住生死两门,等到明日早晨毒药自解,就好了。”
秋鹿鸣直起身子,扭头看向左二。“我比左兄年少几岁,可否让我先选。”
此言一出,众人皆白了脸,知道他要耍心机。又不敢大声提示左二,唯恐惹火了他。
左二将刀反手背在背后,点了点头。
“你们以为我会选生门,我偏要选死门。生死若是被这玩意左右,岂不无趣。”他又说:“各位的承诺,我全都记得,但是我并不相信,要是明天你们都不说,我又有什么办法。”
左二扫了大厅一转:“你要怎样?”
宋仁天大笑道:“少爷,这还不简单,你就让他们发个毒誓……”
他话还没落脚,左二便冷笑一声,左手出刀,刀影重重,刀出刀回不过顷刻间。宋仁天话还没落,炉子里的火灭了,红火的碳火,只剩灰烬。
问好。
问好!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