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二的刀(小说)
这一刀如同落在众人心上,寒意布满全身。“秋少侠放心,我等绝不食言。”
左二冷冷地看了看秋鹿鸣,头也不回地向后院走去。
秋鹿鸣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向马厩走去。
笛声越来越近,甚至能感受到马蹄踏在地上的震动,黑芙蓉要来了。
胡杨树下,升起了一堆火,火很旺,火焰照亮半个夜空。秋鹿鸣站在火堆边,手里握着弯刀,火光下,他冷冷地看着远方。
柴火燃烧的声音让众人心里发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他们突然觉得,把生死交给秋鹿鸣,有些儿戏。
后院一片安静。
月光落在雪地里,惨白的发着光。
左二站在雪地里,如胡杨树般,笔直挺拔,整个人更像一把刀,一把出鞘的刀,利落而干净。
笛声渐渐弱了,马蹄声更响了。
七
该来的,终于来了。
抽刀,挥刀,收刀。六年的机械练习,左二自己也不知重复了多次。两千个日夜的锥心等待里,这一份焦灼和痛苦,等待的痛苦,只有左二自己清楚。
所以三年前,他只身来到这苦寒之地。每天望着枯死的胡杨树,吃着老板娘醇香的牛肉面,他才觉得,这日子有了些暖意。
直到小寒夜,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意念未到,柳叶刀已经在手。黑暗中,左二重重跪了下去,面向东北,眼含热泪。他似乎看见了,长白山中,师父颔首赞许的目光。
潜龙客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屋子里中毒的人,都安安静静等着屋外黑芙蓉发动攻击。
雪落无声,马厩旁,秋鹿鸣坐在柴火旁,似乎睡着了。
寒风在客栈外嘶吼着,淹没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但谁也没有在意。
大厅里,刚才还委顿不堪的老板娘,已经悄悄坐起,黑暗中双眼闪烁有神。她默然望着门外,张癞子和杜三,也慢慢靠近了她,有意无意将她保卫在中间。
一声尖啸,突然划破了夜的宁静。
左二兀自站在雪地里,充耳不闻,马厩旁的秋鹿鸣还是闭着眼,好像再大的声音,也不能吵醒他。
大厅里众人一齐向外看,黑芙蓉的手下,已经牢牢包围了客栈,火把照得客栈周围如同白昼。
“客栈里人听好了。”一个娇柔的声音在夜空里响起,声音不大,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六年寒月之约,今天已经到期,黑芙蓉信守承诺,向四大门派讨要本帮镇帮重器来了。”
黑芙蓉说完,四周冷寂寂的,无人回话。
黑芙蓉又连说了两遍,客栈里还是无人应声。黑芙蓉再也忍不住,娇柔的声音变得狠毒起来。
“百里长涓,难道你这潜龙客栈,我黑芙蓉是真的害怕了吗?再不回答,我一声令下,不到一盏茶时间,你这客栈将化为灰烬。”
老板娘正要搭话,院子里秋鹿鸣接过了话。
“黑芙蓉,潜龙客栈可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都半老徐娘了,还出来装什么嫩,识相的,赶快闭嘴,让你背后的正主儿出来说话。”
“秋鹿鸣,你找死!”黑芙蓉似乎被戳到了疼处。
“秋少爷说得极是。”左二醇厚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黑芙蓉,十多年前,你黑水帮趁我四大门派前往京师勤王之机,使用下三滥手段算计我四大门派,你以为在这苦寒之地当了十几年缩头乌龟,我们就找不到你了?黑淙越这个老乌龟埋藏了十多年,今晚再不出来亮亮相,莫不是真死翘翘了吧!”
“你……你……欺人太甚……”黑芙蓉一时语塞。
“芙蓉,你退下吧,四大门派的传人,哪个又是好对付的。左小娃娃既然晓得老朽名号,说不得,我只得现身出来。”一个苍老尖细的嗓音突然在夜空里响起。
听着这难听的声音,屋子里有人忍不住捂住耳朵。黑淙越纵横北方黑道多年,杀人如麻,人人闻之色变。
“看来四大门派,是真的无人了。老夫还以为六年之约会多么轰轰烈烈,筹划了半年,原来只有你们这几个不顶事的娃娃。”黑淙越大言不惭,“老夫要找到对手,只怕是难了。”
“黑淙越,说你是老乌龟你还嘚瑟了不是,就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张扬也就算了,在四大门派面前炫耀,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活够了。”秋鹿鸣慢腾腾地说。
“你找死!”黑芙蓉叱喝,没等秋鹿鸣话说完,一条黑影急速向客栈掠来,只听一声兵器碰撞厉啸,黑影又飞了出去。
客栈里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黑芙蓉,老子就算准你要偷袭,怎么样,海棠阁的飞云十二式,味道不错吧!”众人听秋鹿鸣中气十足,这才放下心来。
黑芙蓉没有说话。众人正在诧异,只见客栈外边火光熊熊,无数火把扔进客栈里来,像是下了一场火把雨。
院子里,左二静静地站立着,火把在他身子三米左右便纷纷跌落在地,慢慢绕成一个火圈,映出一张红通通的脸。马厩边秋鹿鸣剑走游龙,身上一点火星也未沾上。
再看客栈屋顶上,火把熊熊燃烧。不过好一会儿,火把慢慢熄灭,屋子里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黑老怪,我看你是真老糊涂了。百里世家掌门在此,几支火把,能烧掉客栈?你忘记了他们家是干什么的?”秋鹿鸣哈哈大笑。
百里世家擅长五行,修房补屋,构筑工事是家常便饭。原来这潜龙客栈看似与普通房屋无二,其实墙壁和屋顶均是用两层钢板,中间浇筑砂浆建成的,水火难攻,几支火把,对房屋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秋鹿鸣这话与其说是奚落黑淙越,倒更像是为了使屋子里的人安心。果然,屋子里人悬着的心慢慢放松了。唯有老板娘的眉头反而皱了起来。
因为这时候,她听到了一阵悉悉嗦嗦的细微响声。
静立院中的左二,业已听到了。
八
响声源于客栈大堂地底下,虽然细小,却瞒不过左二和老板娘。
老板娘眉头紧蹙,她轻触了一下身旁的张瘸子,递给他一个眼色,张瘸子心神领会,侧耳倾听,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半边身子靠在门槛上,左手却在背后,奔向门槛下方,他手指快如闪电,轻轻敲打着下方的砖块,只听见地下发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如同罗刹夜哭,从地缝里透出一股阴冷之气。惨叫声极短,好似此人突然间被掐断了脖子。
在场的人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地底下有人?此人是谁?是死是活?
院子里的打斗声不绝于耳,秋鹿鸣显然是顾不上他们了,那左二呢?左二那边寂静如死,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突然寒光在黑幕中闪起,左二出刀了,刀光刺破了黑暗,猩红的血在月色里画了个半弧,有人头滚落下来,半截身子还在土里徒劳地颤动着。
“都出来吧!”左二双手握刀,用力向下劈去,好快的一刀,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劈,却有气吞山河的气势。
刀起、尘飞、血肉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十三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了!”最后从地下钻出的人,矮小,黑瘦,手如鹰爪,眼睛如死鱼,声音如同刀刮铁锅,他简直就是胡乱拼凑的残次品,五官没有一样是正常的。
“胡天,十三年不见,别来无恙!”左二的刀又回到他的背后,他语气平静,嘴角居然露出几丝笑意。
鼠王胡天?相传他生来畸形,被家人抛弃,流落到了江湖,不知在哪里学了一身钻地打洞的本事,专门跟四大家族做对。
“十三年前,你没死,十三年后,我再送你一程。”胡天说话时,右手突地向前伸去,直奔左二的喉头。那手指甲在月光下泛着黑光,碰在左二的刀上,铮铮作响。
胡天的手越来越快,左二的刀更快,十个乌黑发亮的指甲,被削去大半。胡天狰狞的额头冒出薄薄一层汗,细小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恐惧。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轻敌。当年在左家家主刀下他也能走一百多招,可在左二的刀下,这才不到二十招。他咬着牙,恨着左二,却不肯后退半步。
胡天的目光钉在左二的肩上,刀未动肩先行,这是个破绽,只要伤了他的一只肩膀就行了。但左二的刀太快了,快得他都要看不见他的肩了。
夜空突然亮了,比月亮更耀眼的光,照亮了后院,伴随着一阵尖利的哨声,这是黑芙蓉的信号,“小子,爷爷不陪你玩了。”胡天一见,立马抽身后退。
“想走,做梦!”左二的刀在他身形移动之前,落在了他的后腰。胡天脸色瞬间惨白,他看着院外的烟火,咬了咬牙,用力向后退去,撞向左二的刀。“小子,爷爷要走谁也拦不住。”他竟然一心求死。
预期的血腥和冰冷并没有,左二的刀收回了,同时他的手臂死死地箍着胡天的肩胛。“不一定!”左二冷冷地说。他把绑得结结实实的胡天,吊在大堂里。“百里小姐,这只钻地鼠交给你了。”
“左家的杂种,你放你爷爷下来,要杀要剐随便,皱眉不是男人。”胡天破口大骂着,声音尖利得刺穿云霄。
“你本来就不算男人。”书生淡淡地说,“我要是你,我就闭嘴,说不定还能落个全尸。”
书生看向后院,后院的门依旧紧锁,月光下,原本平整的地上多了无数个坑,坑里都是残肢断臂,血把泥土都染红了。
左二静静地站着,仿佛那一切都与他无关。月光落在他身上,竟有几分禅意。
胡杨树下,秋鹿鸣的白衫已被鲜血染透。剑斜插在地上,弯刀还在腰间。他没有受伤,这些血都是别人的,可他却不能再战了。
因为,敌人实在太多了!
“秋鹿鸣,你还能撑到几时?”黑芙蓉得意地笑着,她身前是大片的尸体,但她身后还有无数的手下。“大家给我上,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秋鹿鸣站直身子,放开手中的剑。他也笑了,秋鹿鸣的笑很浅,带着几分孩子气,有些调皮,有些狡黠。“黑芙蓉,只怕你言之过早了。”话音刚落,他的手已经从火堆里拿出一根燃烧的火把,火苗离胡杨树,一步之遥。“今天谁敢向前一步,我就烧了这玩意。”
黑芙蓉看向黑淙越,见他面色一变,立刻挥手示意手下停住,后退了一步。
胡杨树无疑是这里的关键,也许就是秘密的重点。这些年在这苦寒之地煎熬着,不就是等着秘密大白于天下吗?
这树决不能有丝毫闪失。
“秋鹿鸣!”黑淙越脸色铁青,“我就不信,你敢毁了它,海棠阁来此的目的跟我等有何不同!”
“不好意思,我是来看风景的。”秋鹿鸣声音很低,却传得很远,屋里屋外,院里院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至于海棠阁的事,与我何干!不过我刚才答应过屋里的人,天明之前,闲杂人等,一概不准进客栈,有事明天再说!”
明月渐渐西沉,很快就要天明。可黑淙越却不想再等!
九
夜幕下,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
黑淙越在秋鹿鸣面前站着,看着他手里的火把燃烧得越来越旺。秋鹿鸣神色很平静,嘴角已没有了笑容。他微闭着眼睛,不看向任何人。
大堂里众人,此刻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秋鹿鸣刚才的话无疑是在说,他的事与海棠阁无关,那他还是海棠阁的人吗?他会不会真的一把火烧了胡杨树。
众人不敢想,老板娘也不敢想,她了解海棠阁,但她不了解秋鹿鸣。他看似平静的面孔下,有着未知的危险。也许他不是结,而是劫。
老板娘低下头,思索着,盘算着。
小寒,癸卯日,水生木相生,有客从东来,红衣白衫……
“罢了!”老板娘大声说道:“当年之约,我亦在场,不过当日说的只有黑老先生一人,其他人等不算。”
“好,量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样。”黑淙越大声应道。
“不过,你这雪芙蓉……”书生急忙提醒到。
“哈哈哈,小菜一碟。”黑淙越衣袖一挥,便有异香扑鼻,这香气直向脑门冲去,让人浑身一震,四肢便有了知觉,稍稍能动。
老板娘明白,这雪芙蓉之毒并没有全解,黑淙越留了一手。
“百里姐姐,你既然要与虎谋皮,我自然要陪着。”秋鹿鸣说话间,飞身而出,他快如闪电,左手已经卡住黑芙蓉的颈部,厉声道:“黑老贼!让你的人立刻出去,离客栈五百米之外。”话音一落,一颗黑色药丸便塞进黑芙蓉嘴里。
“这是什么?”黑芙蓉花容失色。
“剧毒!要是明天午时不解,你爹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秋鹿鸣一把将黑芙蓉扔进客栈,单手握剑,笑得十分灿烂。
“你这个小杂种!居然使诈,枉了你海棠阁的名声!”黑淙越恨得咬牙切齿,作势就要扑过来。
隐光剑在秋鹿鸣的手里,浅吟清唱般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剑花,黑淙越不敢轻易上前,他不知道秋鹿鸣还会用什么阴招。
老板娘有一刹那的恍惚,秋鹿鸣使隐光剑的样子,跟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只是,他为何没有来?
他说过,最危险的时候,他一定会千里迢迢来陪她……
“所有人听令,退后!”黑淙越的声音犹如响雷,伴随着一阵龙吟,一道尖锐的光划破夜空,寒夜下,只见他单手高举,那手上,赫然是一道金光闪闪的令牌!
龙兵符?
秋鹿鸣被这一道光芒刺得闭上双眼,忍不住伸手去挡,这一细节,被老板娘看在眼里,她长身而出,将快要摔倒的秋鹿鸣从黑淙越的手里抢了回来。
“龙兵符竟然在你的手上!”老板娘冷笑道,“我早该想到,你不仅仅是一个山贼!”
黑淙越哈哈大笑:“我也该早就想到,百里长涓没有中毒!所有人听令,为了大小姐的安全,全部退后!”
问好。
问好!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