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在厨房里，不管客厅里发生的一切，在这个“华贵”的家庭，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局外人。
　　 别墅门把手转了半个圆弧，门豁然地打开。霍琳出现在门口，代了一整天音乐课的她，脸上洋溢着微笑。霍琳在培训学校代课，不为什么，就是图个心情愉快。突然，霍琳看到了在沙发上耳鬓厮磨的一对男女，顿时，笑容僵在了那里。
　　 中年男子首先发现了霍琳，立即推开莎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道，“妈，我来看您来了，顺便看看军军。”霍琳没有理会，却突然走向军军和如兰的房间门口，轻轻拉上了门。对军军说道，“奶奶不叫你，别出来。”军军答应了一声。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愤怒已经“写了”霍琳满脸，
　　 “这个女人是谁？”霍琳指着莎莎问中年男子。
　　 “妈，这是莎莎小姐，我的新女朋友。”中年男子不置可否。
　　 “刘刚，你听着，我只认我的儿媳妇桂香，你现在是今天一个莎莎，明天一个红红，要不要脸啊？还把人往我这里带。桂香多么贤惠的媳妇啊，你和人家离婚，害得军军见不到亲妈。你赶紧带着这个“小妖精”给我滚出去。”霍琳咆哮了起来。
　　 刘刚脸上挂不住了，也大起声来。“妈，你对我有偏见，桂香多土气，根本配不上我。你看我现在，公司有公司，女人有女人，一大堆人天天呼前喊后地围着我，多荣光啊！妈，你别忘了，这别墅也不是你的，每年的所需费用，不是我和爸爸在出吗？”
　　 霍琳的脸瞬间由红变白，身体开始轻轻地颤抖了起来。“刘刚，我和你爸还没有离婚呢？我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马上给我滚，给我滚！”
　　 刘刚“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紧紧攥着莎莎的手，向着别墅大门恨恨地走去。伴随着“砰”地一声摔门响，刘刚的声音清晰地远远传来，“过几天，爸爸也要回来呢，你也把他赶走？”
　　 客厅瞬间静了下来，似乎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到。刚才吵架的时候，如兰在厨房里，并没有出来。现在，“雨过天晴”了，如兰轻轻地走出厨房。只见霍琳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发出低低的抽泣声。“阿姨，阿姨……”如兰走到霍琳身边，柔声地叫着。好半天，霍琳睁开了眼睛，眼睛红红的，可以看见睫毛上的泪痕。
　　 “如兰，让你见笑了。”霍琳抓住了如兰的手。“谁让我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呢？……哎呀，你快去看看军军去！”霍琳突然想到。
　　 推开门，军军正在地上认真地堆着积木，一座“拱桥”已经大显形状，军军嘴里嘟囔着，似乎是在研究着如何继续“添砖加瓦”。听到如兰进来，军军抬起了头，原本天真的脸上，呈现出了几丝严肃。
　　 “其实，我啥都知道。”军军竟然有了几分沧桑之态。
　　
　　 四
　　 暮春的脚步似乎牵挂着与世间缠缠绵绵，不肯罢休。却俏皮的将气温感染的起起伏伏。
　　 这一天早上，霍琳刚要乘车去培训学校，客厅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拿起电话，霍琳的神态诧异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大约三分钟左右，霍琳放下电话，大声喊道，如兰，今天中午，刘副（省长）要在家里请几个同僚吃饭，你快打电话给“宁国”酒家，订一桌上等的酒席来，中午十一点前送来。一会儿，咱们两个把餐厅收拾一下。接着，又跑出别墅，来到司机住处，对司机说道，替我向学校请个假。
　　 “宁国”酒家是距离“宁园一号”别墅区最近的一座高级餐厅，老板以红楼梦中“宁国府”的前两个字命名，颇具了几丝文化气息。
　　 大约十一点三十分左右，一桌上等的酒席在餐厅摆好，如兰和霍琳在桌上放着餐具，军军也跑过来帮着忙。望着一大桌好吃的，军军要流出口水来。如兰好奇地问道，“是叔叔要回来吗？”
　　 沉默了片刻，霍琳说道，是的。接着又说，“如兰啊，我和你叔叔是在沙河县岚山镇下乡插队时认识的，这一晃，快四十年过去了！人呐……怪不得毛主席说，‘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现在，我做梦有时候还能梦到以前的情景……唉，扯远了！如兰，一会儿，你也在席上吃饭，带着军军。”
　　 接近午后一点的光景，别墅门外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接着，传来嘈嘈杂杂的人声。随着门被豁然打开，鱼贯而入了五个男人。打头的一个，六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圆脸、鹰钩鼻子、略有秃顶，黑色的眼镜，眼睛在镜框后面闪着狡黠的、似有些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芒。后面跟着的三个，显然都是下属，与第一个保持着三个人的距离，都是红光满面，西服笔挺，养尊处优挂在了“门脸”上，特殊的是最后一个进来的，瘦，真的是瘦。身上的西装似乎是挂在了衣服架上，只见“骨架”，无有“内容”。但是，“猴脸”上的一双眼睛却透着精干、世故、沧桑与城府。
　　 我的宝贝孙子，军军呢？打头进来的男人，大声叫了起来。显然，他就是别墅的男主人刘副省长。军军听到叫他的声音，从餐厅里跑了出来，扑上去，抱住了刘副省长的腿。刘副省长双手托举起军军，上下晃了几下。军军“咯咯”地笑了起来。“爷爷，为什么几个月都不来看我呢？”军军摸着爷爷的脸，问道。“我忙啊！”刘副省长笑着回答。突然，军军凑到刘副省长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刘副省长更加开心地笑了，放下孙子，回头招呼着大家，“都去餐厅去，马上开饭，我孙孙都饿了。”突然，他看到了如兰。是请来照顾军军的保姆吧？刘副省长问着霍琳。“是的，”霍琳答道。“听刘刚说，这妮子照顾军军照顾的不错，还乖巧，她也来餐厅一块吃饭吧！不要拘束。”
　　 众人在餐桌旁边坐定，刘副省长和霍琳坐在了上首，其余四人分坐两旁。如兰陪坐。军军却没有约束地坐在如兰身边，已经开吃了。这时候，“猴脸”站了起来，拿起了桌上摆的“五粮液”酒，围桌一圈，将几个男人面前的酒盅都倒满，然后，举杯在手，说道，“刘副省长、焦厅、李厅、赵厅，承蒙抬爱，我们合作愉快。”
　　 几个酒盅带着音符般碰在了一起，然后是一饮而尽。
　　 “老魏啊，对你们‘光辉’集团来说，这个矿可是个聚宝盆啊，潜力不小哦。拿到这个项目，你不易，我们也不易啊！”刘副省长将海参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不经意地说着。
　　 “是，是。”“猴脸”应承着，边向旁边几位领导盘子里布着菜，正欲起身往霍琳面前的盘子里夹菜时，霍琳笑笑，摆摆手，说自己来。
　　 “五粮液”酒下去一瓶了，新的一瓶也打开来，众人交谈的话题敞开了。
　　 “老焦，交通厅长，咱们两个交情，有十几年了吧？我在潞安市当市委书记时，你就是交通局长。为了向我表忠心，硬是在我办公室门口淋了一整夜的雨。汇报工作不过夜。”刘副省长用筷子头点着胸前佩戴花领带的焦厅长，脸上因为喝多了酒，而变得略红。
　　 “我跟随领导，跟对了。要不，也不会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我敬领导一杯。”焦厅长满上一杯酒，站了起来。随即，众人又都站了起来……
　　 霍琳从开席起，就一直自己布菜，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喝些饮料。似乎在这喧闹的气氛之外。此时，她站了起来，向如兰走去。凑近了悄声说道，“如兰，吃得差不多了就和军军先回屋吧，他们喝得多了，一会儿，不知说出些啥话来，小姑娘听了不好。”如兰起身离席，带着军军回屋了。
　　 “李伟利，李厅长！”“国字脸”的赵厅长，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给大家讲个‘荤段子’助助兴，你不老爱讲吗？”
　　 李厅长眯着眼睛，轻拍着自己的肥脑袋，似乎在思考着。突然，睁开了眼睛。说道：“一老头乘公交去高潮村办事。途中问服务员，高潮到了没？女服务员说，还没呢。一会儿老头又问，高潮到了没？女服务员答，糟老头子，急什么，高潮到了我会叫的。”
　　 “哄”的一声，全桌男人都笑了。霍琳平静地端起一杯饮料，抿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赵厅长笑的脸上盛开了一朵鲜花。他指着李伟利厅长说，“老李啊，你隔三差五地跑到‘夏宫’夜总会，那些骚娘们都高潮了吧？我上次过去，妈咪咋说你呢，说你在那里有个雅号，‘灰太狼’，还有的叫你‘伟哥狼’。哈哈哈！”说罢，放声大笑了起来。
　　 带着醉意，焦厅长向刘副省长拱了拱手。开口之前，睨视了霍琳一眼。“老领导，有个不成之情，嫂子以前可是音乐学院的教授，能不能今个，让她唱一段，给大家助助兴。”焦厅长望向霍琳。
　　 刘副省长显然酒上头了，他侧身转向霍琳，命令般地讲，“你，给大家来一段。”
　　 霍琳显得很平静，站起身来，目光扫视过在坐的诸位。然后，说道，“我才疏学浅，献丑了。今天，给大家清唱一段越剧《桃花扇》中的选段，请听。”众人鼓起掌来。
　　 老妇人轻启红唇，依旧的燕语莺声。一段飘渺的清唱似乎是从天而来，焦厅长拿筷子在盘子上打起了节拍。突然，词牌突变，只听霍琳唱到：“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随着唱声的缭绕，打节拍的声音没有了，交头接耳说话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了。当“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词曲终了之际，餐桌周围一片寂静。
　　 霍琳环视周围，拱了拱手，再次坐下，依旧拿起饮料杯，抿着。脸上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先是焦厅长站起身来，打破了平静。他说道，“哎呀，我忘了，下午厅里还有个业务会议，我得出席发言，先走一步了。”说罢，朝李伟利厅长和赵厅长使了使眼色。二人也站了起来，拱手告辞。“猴脸”更是奸滑，看着情势不妥，也站起来，说道，刘副省长，“今天饭吃的真不错。我下午也要忙公司的业务，改日，我请诸位“梦圆”（本市最大最豪华的酒家）顶级包厢一聚。”说罢，一道和另外三人向门外走去。刘副省长阴沉着脸，送众人到门口。
　　 平静，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霍琳依旧坐在餐桌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刘副省长坐在她对面，有些沉不住气了，五官显然有些挪位。
　　 “霍琳，你太给我面子了。你这是让我在家里出丑啊！你这个疯子。”刘副省长首先发难了。
　　 “刘光明，你还知道这是你家啊？你一年到头，回来过几回。每次你的同僚聚会，都搞得乌烟瘴气。我知道，你在外面好几套别墅，几个情人呢。你是副省长吗！我和军军，老的老、小的小，受的罪跟谁说。要不，咱们离婚。”霍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了起来。
　　 “你和我离婚？你住哪里去。这别墅的所有费用，还有车啥的，不都是我和刘刚挣得。我有情人咋了？现在时兴这个。”刘光明针锋相对。
　　 “你变了啊！年轻的时候，你多有才华，多好啊！你忘本了啊，当年是我爸爸一手提拔你的，现在你当官了，当大官了。变得还是人吗！你被他们捧坏了，你们所做的，要天打五雷轰，遭报应的。你给我滚，滚！”霍琳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刘光明站了起来，气哼哼地向别墅大门走去，大声说：“霍琳，你听着，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离婚，不可能，我耗死你！”。
　　 别墅大门从外面猛地关紧，不一会儿，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夜，已经很深了。旁边小床里沉睡的军军，发出轻微的鼾声。如兰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突然感到一阵口渴。到厨房倒点水喝吧！如兰披衣坐了起来，回忆起日间发生的一切，有如梦境。打开房间门，穿过客厅，走向厨房时，却发现霍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见脚步声，霍琳转过头来，招呼着如兰。
　　 “陪我说会儿话！”霍琳再次对如兰轻声说着。如兰这时仔细端详着霍琳，发现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本来圆润的面庞上瞬间憔悴了不少，细细地皱纹猛地在眼角凸显，眼睛是肿的，眼球里隐隐有着血丝……
　　 “阿姨，你别太难过了。‘一个锅里抡马勺，马勺难免碰锅沿”，哪个家庭没有生气的时候？过后就好了。”如兰劝道，坐在霍琳侧旁的沙发上。
　　 “唉——”霍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拥有的越多，心就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了。我想拯救，但是，物欲啊！真的想回到那个插队的朴实岁月里，在你们那个镇。”霍琳似乎在喃喃自语，仰头望着客厅的天花板。
　　 “如兰，你有过初恋吗？就是很懵懂的那一种，这个时代，像你这种年龄的小女孩，应该大部分有过。”霍琳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如兰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眼前不知怎么搞的，浮现出一个久远的身影来。纯真无邪的童稚的脸庞上，写满了虔诚，他拿起枝条编织成的野花“花环”，套在了如兰小小的额头上。你就是我的老婆了，男孩子说……这是小时候，玩“过家家”的情景，男孩子叫刘志诚，小名“阿牛”。想着想着，如兰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
　　 “如兰，我看过你的简历，你是中专毕业，对吧？在我这里，没事多学学习。我儿媳妇的屋子里有很多书籍，还有一台电脑。没事的话，多学学。照顾军军，在我这里当保姆，不是长久之计啊。”霍琳又喃喃地说着。
　　 又是一年秋风起，转眼之间，收获的季节又来临人间。如兰照顾军军也有一年有余的时间了。这天清晨，调皮的军军一大早就爬起来，吵着要看动画片。穿好衣服鞋袜，也不洗漱，军军一溜烟跑进客厅，打开了电视。突然，军军在客厅的沙发上大喊了起来，“阿姨、奶奶，快来看啊！爷爷上电视了，说是要去‘规定’什么会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