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好些次，她喊清风带大家一块去郊游，清风二话不说，有时还从老远的地方赶来接她和丽与琴。这样的仗义也是别的男性朋友所难做到的。有几回，大家在外面采风、拍照，玩得不亦乐乎，而清风则在一边静静地画画，他总是默默地把订餐等后勤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碧水和他出去玩，感觉就是一个字“安心”。
　　 因为是朋友，碧水又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她习惯了大大咧咧，联系那个特别的晚上，看来清风对自己，应该还是早就有欣赏的意思了的。
　　 碧水的心，如一波碧水般，轻轻地荡悠着。心事像天上的白云，浅浅浮着，轻，软。她想想像，却又不敢想像。从前看起来习以为常、毫不做作的一切，因为经历了那个特别的晚上后，忽然一切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像是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秘密，让人们惊讶地看到了它的本来面目。碧水的心又跳起来。
　　 碧水感觉这经历，比小说更小说。
　　 这，呵，哈，哎……碧水的心里起了微风，她时而沉思，时而自呓，不时摇着头叹息。
　　 她忆起了那天晚上清风说的别的一些话来：
　　 “搞艺术的人很痛苦，说实在的，我就是一直这样。”
　　 “今年出去，没有工资。本来想去云南那边试试做做赌石的生意，只要能养我画画就行。我妹妹他们也都在那。但现在行情不好，我又是生手，不敢贸然行动。”
　　 “跟于老师他们出去，卖了一些画，但你知道的，我起点低，年纪也来了，交际方面又不擅长，到外面真正混点名堂出来，难！”
　　 “要我现在回到派出所去工作，心却还在外面。你懂的，派出所那环境。”
　　 原来清风的心，是有很多苦的。
　　 那天晚上，他在自己耳边的呢喃再次格外清晰地响起在碧水心头：“碧水，我知道你向往自由，心有不甘。”
　　 这句话就像是中了魔咒一般，在她的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播放着。这个声音是似曾熟悉的，在那些平凡琐屑的时间间隙里，它们曾经细碎地响起过，但很快，又被别的更大更嘈杂的声间给湮没了。碧水常常觉得自己像一个孤身奋斗的战士，在黄沙漫漫的征程里奋力跋涉，多少风雪夜归路，世界的灯火已然阑珊，而她的世界还在紧张运转。累，很累，真的累，有时候，她累得只想要一个坚实的肩膀给自己一些倚靠，或是一个懂自己心的人一个温暖的眼神。只是，哪怕是如此简单的要求，其实，也是那样的遥远而奢侈。
　　 世界的脚步越来越快，身边的变化日新月异，碧水时常有一种不可自拔的紧张感、焦虑感。她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歇歇气，就再也赶不上他人的脚步。
　　 捧上书，看不进。脑里纷扰，她的全部的心神意绪依然在回味着那个独特的，意外的，让自己五味杂陈而又难以描述的夜晚，她在想着和清风这么多年来交往的点点滴滴的线索与片断。她试图拼凑出一幅更加清晰的脉络图，好面对新的日子。她想与清风，与琴和丽她们好好交流交流。
　　
　　 （九）
　　 好些天后，碧水经过深思熟虑，还是鼓起勇气给清风微信发了一段话：
　　 “清风，那是个难忘的晚上，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和我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你。感谢你的《灰姑娘》，我听了好些遍，郑钧还没有你唱得感人，他的男子气弱了些。你是这么多年第一个为我送歌的人，真的很感动！
　　 人的心底最深处的声音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发出？我也常常问自己。你描述的你眼中的“我”，直击了我的内心，有那么一刻，我在歌厅明明灭灭的灯下感觉自己是站在四下无人的旷野。这世上，每一个追梦的人都值得尊重，哪怕他们最终伤痕累累，依然不文一名！
　　 诗和远方一直是我不变的向往。有机会，我也会和你一样，我希望出去走一走，哪怕外面已然找寻不到我希望邂逅的美好，或者说，我跋涉到更远的远方，看到的依然是让人失望的荒凉。艺术是相通的，我理解所有被现实压抑了的灵魂，理解并也曾有过同样的呐喊，困惑，呜咽，痛苦和激情。所以，我理解你那看起来异样的言行举动。
　　 人是需要温暖的，尤其在漫长而艰辛的追梦旅途上。我有时也很累，非常累，累得只想要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坚实的肩膀，只为消解我由身到心的疲累。但有时候，即使是如此简单的愿望，也并不容易实现，由此，我便想到了追梦之旅的崎岖与坎坷。我们每一次的求索与沉醉，奋发或消沉，有的人能理解，有的人不能理解，甚至视为异人，可又怎么样呢，哪怕脚步踉跄，我想，坚定的灵魂会永远在路上，不屈的背影依然是风景，感谢你把我视为知己，这个词，也将成为我们继续取暖的源泉。
　　 真正的艺术是孤寂的，虽然它有时候需要群体活动、群体交滴。灵魂，同样如此。我看到了熟悉的你，陌生的你，和我相似的你。小城市，承载不了我们的灵魂，大城市又接纳不了我们的肉身，而这样的分裂和矛盾，不知在多少人身上演绎啊！
　　 没有关系的是，梦还在，希望便在；心还在，行动便在；理解在，温暖就在………
　　 有了这些，我想，我们都不会孤独了。下次到你那来喝茶。”
　　 在忐忑的等待中，清风很快有了回复：
　　 “碧水，感谢你的宽宏和理解!你是一位善良、大度、大大咧咧的才女!你让我感受到了温暖，这么多年虽然我们来往不算频繁，但彼此是理解和欣赏对方的，这也是我在酒精的作用力下敢放纵的原因，希望没惊扰到大家，因为我到现在还为那天自己的举动而忐忑不安……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这不是我的秉性，但又怎么做得到呢？其实我就是一个矛盾体，双性人，有坚强的一面也有脆弱的一面，在绘画上也是，时而非常自信，时而自信不足，理想和现实难以平衡，这是搞文学艺术的绝大部分都会面临到的，你也是!诗不一定在远方，哪里都是江湖。生活、艺术还要继续，相互鼓励，相互温暖，诗就在我们身边……”
　　 收到清风回复的那个夜晚，碧水做了一夜的梦。梦境不是特别清晰，早上起来时，她的头还沉沉的。一看钟表，快八点了！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早上有个重要会议要开，据说要抓作风的，迟到的话，还要点名通报。
　　 抓起灶台上前一天晚上做的冷包子，碧水打仗一般出了门。
　　 开车前往单位的路上，碧水的神思有点恍惚。她似乎还在做梦，夜晚的梦世界，就是她钟爱的温情大暖箱，在那里，同样是一个斑斓多彩的大世界，自己也哭，也笑，也爱，也恨，经历着各种在现实中难以经历的离奇的境遇，她常常能通过梦境听到内心里最真实的声音。而白天这个世界，光线有些刺眼，最要命的是，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失去灵魂和重心的陀螺，不由自主地转动，没有方向，没有归期，没有自我。
　　
　　 （十）
　　 碧水还想找个机会与和丽和琴谈谈。
　　 她想听听琴和丽的心声。关于那个特别的夜晚，她们有些什么样的看法。女人的第六感是直接而敏锐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她们全都纳进了眼里，平时搞完聚会，大家会在微群里热闹一阵的，但那一次没有。大家回家后，微群里没有冒出半个泡来。看来，那个夜晚，心波不宁的，不止碧水一个人。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在内心里，她希望闺蜜们能像自己一样理解清风，理解所有的一切。可是，能吗，也许真的不一定能。虽然大家平日里，有那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梁山好汉的豪劲，但真正从一个人的心里走进并深入另一个人的心里，并不容易。有时，人没有找到对味的感觉，也是不愿意真正向人裸露心扉的。从这些年在机关工作的经历来看，碧水明显地感受到了这种现象。
　　 好些场合，碧水明明在热闹中，却越发地感觉孤寂、孤单。好像外面的热闹与自己毫无干系，但有时候，自己又特别地想念或者说留恋那一份热闹，愿意把“心”忘掉，融进一份毫无挂碍的热闹里，借那氛围去融解或者发泄些什么。
　　 碧水想了老久，还是鼓起勇气和闺蜜们说起清风来。
　　 她们似乎都很坦然！这个态度，有点让碧水惊讶。她们是把有些声音压到心底里去了？不和我坦然地说。碧水略微有些失望。整个议论的过程很短，
　　 “清风那天你们感觉到没有，是喝醉了呢。”碧水轻描淡写地说着。
　　 “好像是有点哦。”
　　 “他今年出去游历，听说是没发工资的。”
　　 “这样？那可划不来，不太明智。”
　　 “这方面，我觉得江哥做得不错，既发展了自己唱歌书法的爱好，但又不把这些爱好当成事业，养了家，自己也过得不苦。”
　　 “嗯，也是。要专靠画画谋生是挺难。加之清风年纪也不小了。”
　　 没有一个人谈及清风当晚的醉态与异常表现，仿佛都在不约而同地守护一个什么约定，或者在共同保护着什么似的。碧水微微有些失望。
　　 情感地带的敏感区，闺蜜们也都都小心翼翼地避绕着。
　　 前些年，清风那里还传出了一些“风波”的。有段时间，清风的夫人，一个碧水她们不太熟悉的女人，疯狂地加她和丽、琴等人的QQ，然后套大家的口风，试图找出些什么蛛丝蚂迹，这个女人，甚至在一些人多的群里散布清风在外面找女人的消息。
　　 说实话，那时碧水挺为清风担心的。因为在她的心里，清风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哪怕有过这样的行为，以他的秉性来看，也绝不是什么寻花问柳、故意伤人的事，可他夫人也太不给男人留面子了，这种愚蠢至极的手段简直就是毁人毁家的“杀手锏”。
　　 她只要一看到那女人在散布这些消息时，就会把情况告诉清风。清风在电话里也是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原因，真相是什么？碧水从不曾追问，她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在她的眼里，清风不是那种行为不端的龌龊男人。
　　 风波没有闹出大浪，后来是怎么平息的，碧水她们也没有注意过。
　　 也许是碍于种种原因？不好说？丽和琴不约而同、适可而止地停止了由碧水有心发起的讨论。在她们那里，碧水得不到更为确切的信号。她只是希望着，这个意外的夜晚，是他们这个亲密的小圈子里一件小小的插曲，并不影响到将来的所有人的情绪和交往。她希望，“春花秋月”仍然能保有从前的纯粹、清透和温暖。
　　
　　 （十一）
　　 也许是想多了。其实，真的。
　　 碧水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流逝中，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她很冷静地给清风发了微信：“大画家，出了这么多佳作，现在技艺又有长进，什么时候能送我一幅画呢？”
　　 清风很快就回复了。
　　 “老早就想送了，但总感觉没有一幅拿得出手。”
　　 “哈哈，怎么这么巧合？这和我们穿衣服的心理很相似，老是在买新衣，却总感觉衣橱少了一件。”
　　 “是怕你看不上眼。”
　　 “怎么会呢，哪个时间到你茶室来坐坐，顺便挑幅画回来。”
　　 “好啊，随时欢迎光临。”
　　 要画，只是一个借口。碧水希望在那个夜晚之后，能再靠近清风一点。她想看看这个奔五的男人，这个白发悄然爬上两鬓、梦想仍在胸中的男人。
　　 这段时间，她反反复复穿越在往事和现实中间，在回忆与希望，痛苦和温暖之间沉浮，像是经历了很多的人与事，经过一段剧烈的翻腾后，心湖复归澄澈。
　　 她觉得自己要好好地珍视，好好地珍惜这份感情。不把它往暧昧里想，但绝对要比从前更仗义。只有自己坦然，才能让清风，让琴，让丽，让江哥他们都觉得依然舒适，仍旧开心，大家不应该因为那个独特的夜晚而改变什么。而清风，这个仍然徘徊在困境中的艺术追求者，他是需要一份确切的慰藉与温暖的。
　　 夜，越来越浓。碧水的车开在前往清风画室的路上。她的心里打着一路的小鼓。因为那个突然莅临的，像梦一样特别的夜晚，这心情和以往比起来，确实有了些微微的异样。碧水很想让它和平常一样，热烈、坦荡，毫不做作。
　　 停车的时候，二楼的窗户响起清风的声音：“来了啊，你就停在花坛边吧。”
　　 透过车窗，碧水看到清风在二楼向下眺望。显然，他一直在等待碧水的到来。
　　 画室收拾得很整洁，茶桌边竟然有人，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碧水有点意外，看来，清风还是有准备的。
　　 那人望了一眼碧水，讪笑道：“哟，是个靓妹呀。”
　　 清风忙作着介绍，“作协的，是个才女。”说着就热情地倒起茶来。
　　 那男人，大约是觉着坐那不大合适，趁碧水上洗手间的时分，带了他的小毛狗出去了。画室里只剩下碧水和清风两个人，还有他们中间隔着的河一般的空气。画室的门敞开着，音乐在画室时轻轻流淌，碧水倚在木椅上，她的视线环视着墙壁上的画，她很想把心给平静下来。
　　 清风摸着茶壶，为碧水倒茶。这小茶碗，碧水还有印象的。记上有一次，碧水看上了它们，跟清风讨了两个回去，小碗儿薄，透，碗底和边沿画了画，拙朴中透着雅趣，颇是瓷实、可爱，讨回家后，碧水把玩了好些天，心里溢着一种欢快的心情，可惜的是自己又不是喝茶的人，得瑟了一段后，碧水便将它们晾一边了。
　　 历历的往事，此刻，在两个人独处的片刻里，像巨大的火山一样汹涌。但此时此刻，她的表情还是淡定的。她这样暗示着告诉自己。她的脚重叠着架一块儿，身子结实地靠在椅上，喝茶的速度不太斯文，刚放下茶碗，马上又摸起了金黄的桔子，所有的动作，只为掩饰内心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