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写手选拔赛】王叔(小说)
这盘棋杀得谨慎,每一着一步都是经过双方深思熟虑过的。李伯也来了,高哥把他礼让到棋盘边上。李伯看了看闹哄哄的人堆,说:“观观棋不不语真君子!安安静一点啊!”
不知是棋下得太慢,还是等待的时间太难熬。总之这一盘棋似乎下了半世纪之久。突然,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啪"之后,众人轰动起来,原来,王叔的车把高哥舅兄的帅给将了。王叔赢了一包烟。
王叔告了一声"得罪",就拿起了那包新华,动作娴熟地撕开,在人群里,一根一根地散起来。男人们一脸喜气,仿佛是自己赢了棋,他们一边吸着王叔递过来的烟,一边夸赞王叔的棋技。李伯挤出人群,王叔赶忙递过去一根烟,李伯没接。李伯说抽不惯。李伯拍了拍王叔的胳膊说:“不不错啊!”
九
这一局棋不仅定了输赢,而且也奠定了王叔在四乡八里象棋界的地位。突然之间,王叔成了名人,与他约棋的人越来越多,以致络绎不绝。王叔的农闲时光就在走乡串户的棋局中日复一日啦!王叔还是与众不同的。王叔又喜欢穿白色的衬衫了,洋布面料的,被抻得平平整整。王叔特意去镇上的商店里买了刮胡刀和指甲刀。他的指甲现在总被修剪得齐齐整整。他用修剪得齐齐整整的食指和中指夹着棋子的样子格外的气定神闲。棋桌上的王叔思考棋路的样子也格外迷人。他从来不抓耳挠腮,也不像高哥那样毛躁地挠头发。他右手的拇指支在脸颊边,食指有节奏抚摸着被剃得冒着青光的下巴,目光专注着棋局,眉头聚成一个川字。
王叔又来找李伯对弈。王叔说:“这会儿你老大哥就别让我的子啦!咱们认真地下,子盘落地,不许悔!”那天他二人从早饭过后直杀到天色向晚。四川佬差遣大儿子喊王叔回家吃饭,王叔极不耐烦。王叔和李伯说他遇到高手了,每盘皆输。李伯说:“你还还带彩玩?”王叔不置可否。李伯说:“赌赌博要不得啊!你别忘忘了当年弟媳是怎么走走的!”
王叔似乎与象棋较上了劲。他不仅农闲下棋,农忙也会研究棋局。他还从镇上的新华书店买来棋书,说是研究残棋。他听高哥舅兄说城里人都爱摆残棋给人破解,破解一局的话就会赢一笔钱呢!
十
王叔和高哥舅兄一起进城了。
王叔那天可刮气啦!白衬衫,笔挺的裤子,一尘不染的新布鞋,被刮得干干净净的脸面,臂弯里还夹了一只黄色的提包。王叔和李伯说他就去城里看看,开开眼,看别人那残棋是怎样一个摆法。
在镇上车站王叔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高哥舅兄。他两眼一弯,左手拍了拍紧夹在右胳膊下的黄提包:那里静静地躺着五十块钱呢!一张一张的,全是整元整元的票子。这可是王叔所有的积蓄呢……
王叔终究是不信任四川佬的,他可不敢把家当交给四川佬保管。
钱是人的胆。包里揣着钱的王叔什么也不怕。他在镇上请高哥舅兄吃了一碗五毛的肉丝面后就向县城出发了。
城里就是城里。城里的房子叫楼房,是分层住的,城里的路叫马路,平整又结实。城里的商铺也多……站在出站口,王叔眼光逡巡着他看到的景象,寻找着他的猎物。
他果然看见了熟悉的棋盘。它就被随意摆在车站马路边的树影里,看样子有人正在激战中。只见棋盘四周蹲着五六个人,他们热烈讨论棋局的话语一句句清清楚楚地钻进了王叔的耳朵。
高哥舅兄说:"看,那就是残棋!"王叔说:“走,过去看看!”
王叔走近棋局,地上确实摆着一副残棋。没有人对局,只是围观的几个人在讨论棋路。王叔盯着棋局,食指习惯地磨蹭着下巴。一个矮个子男人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说:“看样子是内行啊!来一局?五块,一局五块!”
王叔不吭声,有围观者说:“他不会下吧?”一个高个子说:“他妈的,这么容易的棋局也叫残棋?老子他妈的真是没钱,有钱老子就来一局。稳赢!”有人起哄说:“你怎么就十拿九稳了?吹牛吧你!”高哥舅兄用胳膊肘捅了捅王叔,低声说:“我看你刚才那样,能破对吧?干嘛不去?”王叔摇摇头。王叔想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五块钱呢,哪这么好赚的?初来乍到,先看看再说。
这时候,有个瘦撇撇的人走过来和高个子打招呼:“嗨!这不是我们的棋坛高手吗?在这干嘛呢?”高个子喜出望外:“这么巧啊,瘦子!带钱了吗?借老子五块。你知道老子就爱这口。怎么样,赢了二一添作五!”瘦撇撇爽快地掏出一张崭新的五元:“我还不相信你的技术?来,给你!”高个子不接钱,却说:“你拿着,今天就你做中间人!两家的钱你都拿着,谁赢了你就给谁!”
“怎么样老板?”他又回头问瘸子。摆棋的瘸子见有人应战了,也麻利地掏出一张五元,递给了瘦撇撇。
棋局开始了。两个男人在棋盘上你来我往不可开交。看棋的人也没闲着,他们时而支招时而叹息时而喝彩时而摇头,一时间热闹非凡。王叔只看棋路不管其他。他看到高个子棋风干净利落,步步紧逼,几乎没给瘸子一丁点喘息的机会。毫无疑问,高个子赢了。高哥舅兄看着只一会就揣着一张五元扬长而去的高个子和瘦撇撇的背影,不禁啧啧有声:“真他妈的牛逼,一会儿就赚了五块!”他看看一旁的王叔,有点沮丧。他责怪王叔说:“你看看你,到手的鸭子都让它飞了!”
王叔还沉浸在他的思想里。他回味着刚才的整个棋局,高个子破棋的思路和他之前的想法一模一样。如果是他下,一定也会赢的。
瘸子男人又在摆棋了。他一边摆一边嘀咕着他今天的晦气。王叔蹲到了棋盘对面。瘸子很不耐烦:"干嘛干嘛?去去去,老子现在不开心!这地方不能随便蹲!"王叔把黄提包压在大腿上,说:“下棋!"瘸子好像有些不相信,瞪着眼珠子说:"你下棋?”王叔说:“下棋!”瘸子说:“你刚才看到了吧,老子刚刚输了五块。现在老子涨价了哦,十块一局。十块!不玩拉倒!老子要翻本!”
十块啊!十块可不是个小数目。王叔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高哥舅兄,高哥舅兄点点头,悄悄向他竖了个大拇指。王叔又想了想瘸子刚才的棋路,用力地点了点头说:“行!十块就十块。”
十一
第三天中午,王叔从县城回来了。四十多公里的路,他走着回来了。
王叔没有向李伯报告他的城市之旅。他一回家,倒头就睡。四川佬一边收拾家务一边自言自语地唠叨:“到哪里蹭了这几天啊,没困过瞌睡啊,睡得像头死猪!”
"死猪"睡饱了之后还真变得猪了,变成了一头呆头呆脑的笨猪,变成了一头蔫头搭脑的病瘟猪。
晚饭的时候,四川佬和王叔说:"我老妈子和幺弟要到这来耍几天的。"王叔埋头扒着碗里的饭。四川佬用筷子敲了敲碗边,王叔抬头瞪了四川佬一眼,说:“敲什么敲,又不是没听见!”四川佬说:“你从进城回来后就三魂掉了两魂的样子,棋也不下了。你怎么啦?”
“能怎么啦?男人的事妇女婆婆别管!吃你的饭!”王叔没好气地说。
虽然王叔守口如瓶,但王叔进城下残棋的故事还是不胫而走。村人们都知道王叔被人骗了自己五十元不算,还赔上了高哥舅兄的五十元。高哥说:"我那舅兄不借给他钱,可他输红了眼,说不借就不认我舅兄这个兄弟,说借了不会跑他的。说说不定马上就翻本了。我舅兄也是没法啊!一回家就被我舅母娘闹翻了天,这不,我舅母娘撇下两个孩子气回娘家去了。"
十二
四川佬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天正好是她老妈子和幺弟来的日子。四川佬杀了一只肥肥的腺鸡准备炖了给远方的亲人打打牙祭。其实,他们自个儿家里也好久没沾荤腥啦!她到水塘边剖鸡取内脏的时候,正碰上高哥家的桂嫂子洗菜。桂嫂子说:“哟,杀鸡呢?生活不错啊!欠我弟的五十块钱什么时候还啦?我娘家已经闹得鸡飞狗跳,只差跳河上吊啦!”
四川佬也是个要强的人。自她嫁给她家男人以后,她就是憋着劲在过日子。她每天里起早贪黑,田头屋里两边忙。她不随便花老王家的一分一厘,所有的开销都是用在刀尖尖上的。她都舍不得扯点布料做第三套衣服,总是两套轮着穿。她嫁过来这几年也没和公婆红过脸,没和邻里扯过皮,她自己觉得一个农村妇女该做到了她做得都不差。虽然家里添了俩小子,她也努力操持没让这日子过得不如头先。把玉儿甩给公公婆婆也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给这个家减轻负担,她不在乎背个狠心后妈的名声,只要她,她家男人,她的儿子们好就行了。
当初挑着鞋担子走乡串户的王叔到她家讨口水喝时,她老汉儿在家。她老汉儿就喜欢和外地人摆龙门阵。听说王叔是湖北的,就七扯八拉地吹夸夸。结果竟然攀扯出一门亲戚:老汉儿的一个本家妹妹确是嫁到的湖北,没想到就是他们村。以前老汉儿还常说这嬢嬢好命,嫁到了一个好地方。是老汉儿让王叔带着她去嬢嬢家玩的。四川佬知道老汉儿这是要把她嫁给王叔。家里也实在太穷,少一个人吃饭就意味着其他人可以多吃一口,就少饿一会儿肚子。四川佬看王叔也没什么不好,模子生得不错外加能写会算的。关键是跟着他吃得饱肚皮啊,有个小孩怕什么呢!
嬢嬢做了个见证人,她就嫁给了她家男人。真是没什么不好的。嬢嬢说让他和自己好好过日子,他也听了,几年都没碰过色子。下棋又会有有什么不好呢?村里好几个男人爱下棋的。
可是就他被骗去钱了。之前她就知道他眼眶子大。他瞧不起他的卖鞋营生。也是,没赚着钱,可是也没亏本啊!他们一路从四川转到湖北,可不都是那鞋担子的功劳吗?可是他家男人看不红,他说:“就剩下几双鞋子,一张票子也没有,还卖什么卖?”
这一下子就欠了五十块呀!难怪自打男人从城里回来就魂都不在身上呢!
四川佬尽管内心里各种翻腾,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显。她依然有条不紊地忙着她准备待客的丰盛的饭菜。
四川佬的老妈子和幺弟在王叔家待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
眼看着要进腊月啦!老妈子对王叔说让四川佬跟他们回去一趟。嫁过来四五年了还只回去过一次。老妈子说家里的形势越来越好了,今年腊上家里想宰头猪,让四川佬顺便带点猪肉回来过年。
十三
四川佬就这么一去无回。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
已经是犁耙水响的时候了,四川佬还是没有回来。王叔去找过嬢嬢,也带了信,也做了保证,但四川佬仍是人影不见。嬢嬢说专门问过了的,说年前就让四川佬回了,娘家人还给她包了五斤肉让她带回来呢!
王叔当然是不相信的,他恳求着嬢嬢说:"你老就行行好吧,帮我说几句好话,让她回来,俩儿子没妈可不行啊!"嬢嬢被求得烦了,说:"跟你说了你又不信!我哥哥还找你要人呢!硬不信的话,你自己去找啊!"
王叔把三亩多地和俩儿子托付给了父母,拿着一大家子人拼凑的路费踏上了寻妻之路。
王叔最终没有寻回他的四川佬。他找到了四川佬的娘家,他的亲爷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的丈母娘好一顿捶胸顿足地痛哭,他们撕扯着他,要他赔他们的女儿。王叔在附近的村子里打听他的四川佬娘家的情形,想知道一点四川佬的蛛丝马迹,结果被他的舅兄们知道了,挨了他们的好一顿拳脚,舅兄们说再不滚回去就要让有来无回!
十四
王叔这次是一路乞讨着回湖北的。他竟然也没觉得乞讨有什么不好。
舅兄们的恶劣态度摆明了四川佬是不可能找到了。王叔只能灰溜溜地回家。他已经用尽了他的盘缠,他也没有可以倚仗的鞋担子。他似乎从没想过靠替人打打零工来慢慢推进回湖北的速度。他一路也见过不少的乞丐,他觉得乞讨是他唯一的出路。
起初,他只敢向妇女婆婆乞讨,他觉得她们应该是心最软的,最起码,她们不会打人。慢慢的,他也准备了一点乞讨的家业----一个小蛇皮袋子和一个破碗开始了挨家挨户地讨要。他主要是要饭和要米。饭是到饭点了才要,米是随时讨要的。东家一把西家一把的米汇聚到他的蛇皮袋里,然后辗转变成元角分。
村人们容易把乞讨想成是多么可怜巴撒的事,王叔却不以为然。他的第二趟四川之行虽然没有带回来四川佬,但也没完全空手而归。鞋担子抵不上他的小蛇皮带和破碗。这么说吧,回村之前,王叔在镇上的旅店过了一夜,用在供销商店里买来的全套把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
十五
打扮得焕然一新的王叔再也不愿意侍弄他的三亩多地。他要去做个正宗的讨米佬。他的日渐苍老的老父亲只差用大嘴巴子把自己抽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让自己那么有面子的大儿子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好逸恶劳的俅样。
他苦口婆心地对大儿子说:“媳妇没有了我们可以再找,欠的钱我们一家子想办法替你凑。你想想你还有三个娃娃要养啊!讨米那是人干的事吗?你年纪轻轻,脚手健全,去讨米?你蛇得起这个人,我们全家蛇得起吗?你叫我们这两张老脸往哪搁啊?你是农民,农民就该好好种地!老话不是说……东戳西戳不如自己的田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