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又是干什么呢？都太闲了，嫌太平日子过久了。吵架当饭吃了？”熙媛妈在门外大声说着。
　　 楚熙媛和霍达都不说话了，各据一头床角，各自玩手机。
　　 洗完澡睡觉，仍旧各玩各的手机。倒也不是生气。开着电视，偶尔瞄一眼，手指划拉着手机，朋友圈、微博、娱乐圈、花边、小道。楚熙媛是标准的手机控，临睡再看一眼朋友圈有没有人发布什么，点个赞，或者回个评论。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仍旧是打开手机。霍达看电视与玩手机时间或者是一半一半吧，楚熙媛没太注意。有时懒得开口，就在微信上说：睡觉吧。霍达在微信上回：嗯。然后各自发个月亮，然后熄灯睡觉。平时倒也没觉得什么，今天熙媛觉得特别不对劲。他们还是夫妻吗？为什么不像电视剧里放的那样，夫妻俩靠在床头说着话，或者打着趣，然后聊着聊着睡着了。熙媛转过身说：“霍达……”
　　 霍达“嗯”了一声。
　　 熙媛想到刚才还吵架来着，就不想再说什么了。可是平时不吵架，他们又说什么来着。熙媛想不起来。霍达已经起了鼾声。
　　 楚熙媛决定了，她要换工作！谁也别想拦她。她三十岁了，总算活明白了，现如今的这份工作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要去找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哪怕工资少点。人这一生总该为自己活一回。可她还没理清自己喜欢什么工作。当初的服装设计，那是不可能了，自己没有一点基础知识，三十岁再去学，有点迟了吧。别的，别的先找找看再说，反正不是现在这份坐在银行里机器人一样的工作。
　　 楚熙媛无心工作了，想着自己某一天宣布要离开这了，要跳槽了，同事们是不是会大吃一惊。那个姓严的动不动摆领导的谱说“小楚，你来一下，下班把这个结算好了”。以后让他自己去结算吧。楚熙媛想想不远的将来这一时刻就很开心。
　　 楚熙媛做这一切都是瞒着母亲的，母亲知道了肯定啰嗦。但熙媛妈也不是傻子。
　　 “熙媛，你现在大了，都三十了，我也不管你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你做什么事自己要有分寸。”
　　 “妈……”熙媛不耐烦地说，“我做什么事我自己知道。”
　　 “唉，我跟你爸都老了，世事只好任你们闹腾了。你凡事跟霍达商量着来，霍达比你大几岁，比你明事理多了。日子终究是你们俩过的，我跟你爸不掺和。”
　　 “知道了，我不是在跟他商量嘛，他是你们选的女婿，当然跟你们一样，就知道管我。”
　　 “熙媛啊，你这话可就没良心了，这些年，我跟你爸都看在眼里，霍达是个好丈夫，好女婿，我跟你爸可没给你挑错。”
　　 “没错，没错，所以他跟你们是穿同一裤腿的，就我不好，行了吧。”
　　 熙媛说着就来气，也不顾妈妈捂着肚子，皱着眉，回了自己卧室。这几天妈妈老是胃不舒服。
　　
　　 熙媛跟霍达大吵了一架，这是他们结婚以后吵得最凶的一次。还是为了熙媛跳槽的事。熙媛听妈妈的话，准备跟霍达好好商量商量，去哪家公司上班。熙媛已经面试过几家公司了，印象还不错，虽然起始工资低了点，但是慢慢会加的。
　　 没想到她刚开了个头，霍达那阴阳怪气的口气又来了：“熙媛，差不多就得了，别再闹了，你老大不小了，叛逆期应该早过了。”
　　 这叫什么话，难道她只是闹闹，难道她是叛逆？这话太伤人了。楚熙媛忍无可忍。然后从结婚度蜜月到孩子上哪家幼儿园，楚熙媛一件件，一桩桩地跟霍达算。什么事都是听他们的，她就不能自己做回主。这“他们”也包括了父母，然后父母也加入进来了，这场架扩范围了。大人叫，孩子哭，楚熙媛家异常的热闹。最后楚熙媛放狠话了，要是他们都觉得她是无理取闹，那她搬出这个家！她净身出户，让他们自己过去！
　　 熙媛妈脸色煞白：“熙媛，你可不能……你可不能……我们就你一个女儿啊。”熙媛心中一乐：让你们知道厉害。
　　 熙媛妈坐下了，摁着腹部，脸上直冒汗。霍达首先发现了不对劲，叫道：“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不舒服。”熙媛妈声音虚弱。
　　 看来老妈也撒杀手锏了。楚熙媛心里想。
　　 霍达已经在张罗送医院了。倒是挺配合，怪不得爸妈喜欢他，哼。楚熙媛坐着没动。可霍达在那边催了，熙媛只好跟老爸交待一下，让老爸在家照顾孩子，她和霍达送妈妈上医院。也就是验个血，配点药，然后就是回家静养。到医院都是这套。熙媛由着霍达跑上跑下，她只是有些木然地陪着妈妈。就让霍达表现表现，不是女婿比女儿好嘛，那就好去吧。
　　 这回不知道做的什么检查，有张报告还得过两天才能取，然后药也不配就回家了。
　　 大宝和小宝已经由熙媛爸接回来了，奶奶回家了，依旧缠着奶奶要这个要那个。熙媛妈也恢复了往常的气色，张罗着孙子孙女。熙媛气还没消，拉长个脸回房了。她准备今晚不吃晚饭了，以示抗议。
　　 三天后，楚熙媛正在银行窗口忙着，霍达冷不丁地打了个电话过来，让她即刻到医院，十万火急。楚熙媛吓了老大一跳。霍达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今天他陪妈妈去医院取报告，然后再让医生看看。能有什么事？
　　 楚熙媛匆匆赶到医院。霍达正在办住院手续。看看妈妈也没什么异样。
　　 “医生非让住院，说是我的胃病很严重，一定要住院挂水，光吃药效果不大。”熙媛妈叨叨着，怪医生小题大作。
　　 “胃病啊……医生让住院就住院的，反正有医保可以报销的。”熙媛在心里怪霍达大惊小怪。霍达忙忙碌碌，熙媛没机会问什么事十万火急的。
　　 办妥了住院手续，然后是一系列检查。熙媛妈进了CT室，霍达才瞅空把熙媛拉到一边，一脸沉重地说：“熙媛，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医生说妈的情况不太好。”
　　 “得了吧，别唬人了，你跟妈配合得很好嘛。”看霍达的脸色，熙媛心里有些打鼓，却故作轻松，到底有些不踏实，又问了句，“妈到底什么病？”
　　 “医生说有可能是胰腺上的病，怀疑是癌症。”
　　 “癌症？胰腺癌？”熙媛头一次听说有叫“胰腺”的脏器，听着不太可信，“医生都是小题大做的，总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最后查出来什么病都没有。”楚熙媛的声音有些发虚。
　　 “没事最好，你今晚就在这陪妈吧，我回家照顾孩子。”霍达已经在安排了。且不容置疑。
　　 病房里的黄昏是慢节奏的，一些轻病号拖拖沓沓洗脸、洗脚，聊些琐碎。熙媛妈在整理床铺，拿出需要洗漱的东西，嘴里还埋怨着：“这医生也真是的，我又不是大病，非让我住院，说是住院报销得多……”转头看看在椅子上玩手机的熙媛又说：“熙媛，我说你还是回去好了，我又不需要人照顾，你在这晚上肯定睡不好，晚上睡不好，白天哪有精神上班。”
　　 楚熙媛已经从最初的紧张中松懈下来了，看看母亲哪有一点病人的样子，说不定是霍达跟母亲演的一场戏。楚熙媛顾自玩自己的手机，由着母亲忙忙碌碌，反正她要插手母亲也会一百个不称心，一万个不放心，楚熙媛乐得逍遥。楚熙媛还想着，这情景在外人看来，会不会以为女儿是病人，母亲是来照顾病人的。
　　 “妈，你住院了就是病人，我今天特地来陪你的，你就安心吧，你看我孝顺吧。”楚熙媛眼睛并没离开手机，嘴巴吧唧吧唧。她知道怎么哄老妈开心。
　　 “孝顺，孝顺。”果然熙媛妈脸上乐开了花。
　　 这晚母女俩挤一张病床，熙媛妈为了让女儿睡舒服一点，差点从床沿掉下去，幸亏竖起了床栏。即便这样，楚熙媛早上起床时仍旧腰酸脖子痛，一百个不舒服，熙媛妈心疼得叫“囡囡”。
　　 简单洗漱一下，母女俩晃悠着上街吃早点、看风景。两人都是大发感慨，原来早上的大街别一番风味。熙媛妈感慨多少年没有早上上过街了，被两个孩子缠着脱不开身，平日里都是老头子上街买菜买早点。楚熙媛是感慨她就没见过早上的街道。平日里上班赶时间，哪有时间早上上街，休息的时候更得把平日不足的觉补回来，更不可能早上上街。
　　 “哈呀，原来早上的空气这么清新，早上的人都这么可爱。”楚熙媛伸着懒腰，看着不远处晨练的人群说。
　　 “你那是懒。”熙媛妈笑着用指头戳了一下熙媛的脑袋瓜子。楚熙媛咭咭笑着闪开了。两人各自要了一碗馄饨，熙媛胃口不大，还从自己碗里舀了两个几个馄饨给母亲，熙媛妈胃口很好地一碗馄饨全吃了，汤都喝了个底朝天。熙媛再次怀疑医生的诊断，或者这是霍达和妈设的套。熙媛在心里嗤之以鼻。
　　 霍达第二天早早就来了，他跟单位请了假。候着医生上班。熙媛看到今天接待他们的不是昨天那个医生，今天的医生看上去五六十岁，头发半白，一脸的严肃，在看片子。问清他们跟病人的关系后，劈头就说：“你们都是怎么当子女的，病人都到这个程度了，才想着送来。”听着医生严厉的口气，看着医生严肃的面容，站在霍达身后的楚熙媛腿不由有些发虚，早上的一点小侥幸顷刻失了踪影。霍达坐在桌旁为病人准备的椅子上陪着笑说话：“平时我妈也没什么，就是偶尔胃有些不舒服，所以也就没重视。”
　　 “仅仅是胃不舒服，病人瘦成这样你们没发现？”医生不满地皱起眉头。
　　 “医生，我妈到底什么病，严重吗？”熙媛急了，医生半天没绕到正点上。
　　 “胰腺癌晚期，没有手术的必要了。”医生说的很职业化，声调都没有高低变化。熙媛却听得如晴天霹雳。怎么可能？胰腺癌？还晚期？没有手术必要？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楚熙媛没发现自己已经泪如雨下，也没听清丈夫和医生在说什么。她只想回去，回病房去。她要去确定一下母亲在不在，她很害怕，可她抑制不住眼泪。
　　 霍达最后在卫生间找到楚熙媛时，楚熙媛正对着镜子在整理。他叫了一声“熙媛”，楚熙媛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控制不住流下来。
　　 “霍达，医生是不是吓我们，妈病得没这么严重吧。”楚熙媛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熙媛。”霍达扶住熙媛双肩，让熙媛站正了，一脸严肃地说，“熙媛，医生刚才认真跟我分析了，妈确实病得很厉害，是我们疏忽了……熙媛，你三十岁了，不是孩子了，妈现在需要你，你必须坚强起来。”楚熙媛随着丈夫坚定的语气不由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
　　 “首先，暂时不能让妈知道病情这么严重，妈知道了只会对病情不利；其次，医生说，这个病是癌症中的癌症，尤其是晚期患者，能治愈的概率几乎为零。所以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既然无可挽回了，那就让妈最后的日子过得开心点，了无牵挂地走。”
　　 对于丈夫前面的话楚熙媛还能点头，后面的话，楚熙媛只能张着嘴，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这话过于冷酷，熙媛忍不住又想哭。
　　 “熙媛……”霍达看熙媛又开始瘪嘴，不由晃了晃她。楚熙媛强忍住眼泪，心里却不由腹诽丈夫：我妈毕竟不是你亲妈。
　　 霍达给两人各自安排了任务，他负责跟医生接洽，制定接下来的治疗事宜，熙媛负责妈的饮食，负责让妈开心。这对熙媛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只要她嘴上抹点蜜，就能哄她妈一整天都笑逐颜开。可是看看镜中那张笑比哭还难看的脸，熙媛觉得丈夫把难题扔给了她。
　　 楚熙媛在外面走了一圈，自以为能做到神色自如了，才往病房走，远远就看到母亲在病房门口张望，看到熙媛的身影，远远地迎上来。
　　 “熙媛，你哭过了？”熙媛妈洞若观火。
　　 “没……没有，我哪有，刚才有什么东西掉眼睛里了，揉了好久。”楚熙媛不是撒谎的高手，尤其是在母亲面前，自己都听着这话好假。
　　 “熙媛，是不是医生说妈妈的病不好。你别听医生瞎说，医生都是往严重了说，不说严重了显不出他们的本事。你看看，妈像是有大病的人吗？”熙媛妈说着还特意蹦跶了几下。
　　 听妈这么一说，熙媛绷着的心放松了几分，说：“医生也没说现在很严重，只是发现得早，再往后发展就可能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被吓着了。”然后避重就轻地说检查结果出来了，胰腺有炎症，主要还是胃，胃溃疡比较严重，发展下去就可能是胃癌。因为她妈一直相信自己有胃病，其余的症状都是胃病引起的。
　　 “到底还是没长大，这样就被吓着了，看看妈还不是好好的，就算是胃癌，切除半个胃，人家不也是活得好好的。”熙媛妈倒是很乐观。
　　 “医生说，不用手术，先做一个时期化疗。”
　　 “化疗？”熙媛妈停住了脚步，狐疑地看看女儿，“这么说还是癌症？”
　　 “是早期的，不严重，所以不用手术。”熙媛赶紧解释。
　　 “哦……”熙媛妈神色明显黯淡下去。
　　 “妈，没事的，没事的，医生都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熙媛扯着妈妈的胳膊，就像小时候母亲要去上班，把她一个人扔在家，她扯着母亲的胳膊不让走。
　　 “没事，没事。”熙媛妈安慰地拍拍女儿的手，“不会有事的，妈走了你怎么办，老天不会收我走的，劳碌命的人不劳碌到最后一刻是不会被收走的。”
　　 楚熙媛竭力忍住才没又掉下泪来，眼圈却又红了。
　　 “这傻孩子，妈这不是好好的，让医生给吓成这样，真是长不大。”熙媛妈笑着安慰女儿，眼泪却不由自主流下来。
　　 一整天熙媛都守着母亲一步不离，反倒是熙媛妈一直在劝慰“这孩子，一直就长不大，被医生一吓就吓成这样，妈没事的，你看，妈这不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