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确实是好好的，午饭熙媛叫的外卖，吃完饭，母亲抢着把垃圾扔了，又给熙媛杯子里加了热水，说是病房里空调太热，让熙媛多喝水。本来熙媛是抢着要做的，但母亲说，我又没什么大病，别听医生的。然后熙媛就习惯地由着母亲侍候。可熙媛也终于发现医生说的“病人瘦成这样……”
　　 母亲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身上的衣服开春时候买的吧，记得当时母亲还特地穿给熙媛看过，记得很合身的，怎么这会挂在母亲身上甩甩荡荡的。熙媛鼻子有些发酸，却没敢问母亲，由着母亲忙碌，想着母亲还能再为自己忙碌多久。转念又觉得自己的这想法很不孝，都这时候了，应该自己为母亲忙碌吧。可是熙媛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幸好还有霍达，还有父亲。
　　 一家五口（大宝和小宝一直在吵吵闹闹）避过熙媛妈开了个家庭会议。熙媛爸开惯了会议，这会议自然有他主持。开场，熙媛爸说了一大堆，事情既然已经出了，伤心也没用，咱只能尽人事看天意类的话。虽然医生说得很严重，但熙媛妈看上去精神很好，大家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听到这，熙媛看了父亲一眼，心里有点不是味。“打持久战”，是母亲战胜病魔，还是熬到母亲病逝？父亲说的应该是后者。这话里的理智、冷漠怎么听这都不像一个共同生活几十年的丈夫该有的，难道夫妻久了就这么淡漠，熙媛深深地看了霍达一眼，看得霍达莫名其妙。父亲开始条理清晰地安排事宜，家里要重新请个保姆，医院请个护工。熙媛和霍达的工作不能耽误，家里、医院都请了人，他身子很好，可以顾得过来，钱方面也不用熙媛他们操心。听父亲这么一说，熙媛又觉得父亲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只是怕她和孩子们伤心。熙媛说，她可以请假，陪陪妈妈。熙媛爸一口反对，说熙媛一请假，熙媛妈不病重也胡思乱想病重了，目前的状况是能瞒则瞒，不让熙媛妈有思想负担。霍达也表示反对，说，熙媛去照顾妈，到时还不知谁照顾谁。熙媛嘴一瘪又想哭，那边大宝小宝因抢个玩具闹上了，她赶紧哄了小的哄大的，就给岔过去了。
　　 熙媛妈正式开始化疗。家里有保姆，医院有护工，父亲在其间调节，楚熙媛并不是很忙。只是想到母亲会不会真的如医生说的，没有多少日子，熙媛就惴惴不安。抽空跑医院看一眼母亲。熙媛妈对化疗反应奇大，吐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吓得熙媛在一旁哭着喊妈妈。熙媛竭力控制自己，甚至勉强笑着安慰女儿：“没事，妈没事，大概这药我还没适应，看把你吓得，医生说过几天妈就可以出院了。”父亲也瞪了熙媛一眼，“熙媛，你要没事就少往医院跑，工作要紧。”
　　 “对，对，工作要紧，工作要紧，没事别来医院，那么远的路，你开车妈也不放心。”熙媛妈疼惜地看着女儿。
　　 楚熙媛是忍着眼泪出的医院门。她对自己说，不哭，不哭，绝不能当着妈的面哭，以后一定让妈妈开开心心的。
　　 熙媛妈化疗了五天就出院了，回家除了人又消瘦了几分，精神差了好多，其余并没有什么变化。到家才坐没多久，就又开始理一下桌子，扶一下扫帚。熙媛这回倒是眼明手快，抢着把老妈想干的活都干了，又把妈扶回沙发，嘴里说着：“老佛爷您坐……不敢劳动老佛爷，小的有做得不到位的，请老佛爷您多指点。”熙媛妈笑得差点岔气。熙媛轻拍着老妈的背，正经地说：“妈，你现在是病人，病人就要有个病人样，别好好的没病也被你折腾出病来了。我都三十了，家务活我都可以做，有哪里我没看到，没做到的，你尽管开口，你女儿我聪明着呢，再加上你的调教，我也将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最后一句熙媛是用京剧腔唱出来的。熙媛妈刚缓过劲来，又笑得直揉肚子。
　　 “好了，好了，你妈刚到家，别让她太费神了，还是去床上躺躺吧。”父亲过来干预。熙媛妈听话地回屋躺着去了。看着母亲有些佝偻的背影，熙媛微笑的脸垮了下来。
　　 大宝小宝放学回来，看到奶奶回来了，一个一个叫着往奶奶身上蹭，熙媛妈抱了小宝搂大宝，乐得合不拢嘴，却有些力不从心。
　　 “大宝，小宝，你们现在都是大孩子了，不能再缠着奶奶，做自己该做的事去。”熙媛一脸严肃，有着母亲的威严。两个孩子原本还想赖在奶奶这，看看妈妈的脸色，乖乖出去了。
　　 “妈，以后你不能再惯着孩子了，孩子摔摔打打都能长大，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现在家里你第一，其他的都靠后。”
　　 “好，好，听听，我家小熙媛这话，长大了呀。”熙媛妈转过头开心地对老头子说。
　　 “妈，你这话让人听见了笑话，我都快三十了，是两个孩子的妈了。”熙媛不依。
　　 “对对对，当妈的总以为自己的孩子永远是孩子，长不大。”熙媛妈笑得有些喘。熙媛看得暗暗心伤，竭力不显露出来。
　　 日子仍旧一天天过，母亲精神还好，并不需要人侍候，白天楚熙媛和霍达仍旧在单位上班，熙媛也没再提跳槽的事。家里有父亲、母亲，有保姆打理家务，接送孩子的活归了霍达，熙媛仍旧什么活都不用做，下班回家仍旧有热乎乎的饭，日子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唯一的变化，楚熙媛丢下饭碗不在抱着手机或者守着电视，而是与母亲窝在沙发上，从大姑家说到大姨家，从母亲小时说到自己儿时，很多往事母亲以前也说过，熙媛就像是头回听说，听得津津有味，且兴趣浓浓。要不是怕母亲太累，熙媛还想再听跟母亲说会。怕吵着母亲，两个孩子也被熙媛赶往卧室看电视，晚上也跟熙媛睡，虽说一晚上要起来几趟查看孩子，熙媛心里还是安定的，至少母亲还在。
　　 熙媛妈再次因腹痛进医院时，正赶上霍达出差了，熙媛与父亲相帮着带着母亲做完各项检查，然后办理住院手续。熙媛爸终因过于劳累高血压犯了，熙媛安顿了母亲，给父亲也办了个住院，只是老俩口住在不同楼层。于是楚熙媛只好把自己一分为二，上下奔忙。熙媛妈心疼得不顾自己病痛，一个劲劝女儿坐下歇歇，喝口水。熙媛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妈，没事，你看我壮着呢，你放心，这样跑跑也是锻炼身体，有助于健康。隔壁床上的病友笑着对熙媛妈说：“大姐，你真好福气，女儿这么能干，又这么孝顺。”熙媛妈却苦笑着说：“这也是被逼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宁愿自己劳累些。”熙媛眼圈一红，赶紧转头笑着对隔壁病友说：“你要跟我妈说她女儿能干，我妈打死都不信的。”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背过父母，熙媛给霍达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两个老的住院，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她实在应付不来。霍达让熙媛再撑几天，等他手头的事忙完了就立马回来。熙媛在电话这头瘪嘴，又想哭鼻子。可是放下电话，她立刻又开始忙碌。父亲并无大病，只要挂几天水就好了，医生说，母亲的情况不容乐观，家属要有思想准备，听得熙媛心里一沉。她想守着母亲，可是家里两个小的她也不放心。虽然给保姆加了工资，让她这几天住在家里照顾孩子，且父亲晚上也回家住，熙媛仍旧在傍晚时偷空回家看一眼，安顿好两个孩子，然后回来在医院陪夜。熙媛妈不再反对女儿整夜待在医院，她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时常看着熙媛说：“可苦了我家熙媛了，出生到现在也没受过这苦，是妈连累你了。以后有的苦了……”说着不禁有些哽咽。
　　 “妈，你别胡思乱想，过几天你就能出院了，然后又可以做好吃的，我这几天吃医院的饭都吃腻了。”熙媛故作轻松地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这傻孩子，就知道吃……也是，这几天都瘦了。”熙媛妈果然上套。
　　 “我这是减肥成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熙媛还夸张地扭扭腰肢。
　　 熙媛妈在病床上笑得喘着说：“三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长不大。”熙媛赶紧给母亲揉着：“有妈的孩子是个宝。”病房里一片乐融融。
　　 半夜，熙媛躺在摊开的折叠椅上很不舒服，翻来覆去睡不着，远远地听到远处钟声响，这才想起明天该是元旦了。新的一年开始了。熙媛赶紧趁着钟声还没停歇时许了个愿：希望母亲可以安安生生过个农历年。元旦对母亲来说没有多大意义，春节才是母亲最看重的，春节团团圆圆、一个不缺，原本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可是……看看暗影里病床上的母亲，熙媛终于再也忍不住，捂上被子，无声地哭开了，边哭边想着吃过年夜饭，母亲是不是该说，三十几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