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福海老师虽然看起木木木讷讷的，但讲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吃饭那天听韦朝贵校长说，蒙福海老师以前也是当过一个村级小学校长的，因为出了点事，才被贬到这个学校当一般老师的。不过这蒙福海老师很爱岗敬业，对学生很负责，每学期考试成绩评比，他教的那个班还是乡里名列前茅呢。
　　 通过韦朝贵的介绍，方旭他们对蒙福海老师是更加敬仰了。
　　 开完会，回到寝室。方旭刚刚躺下，就听到了“嘟”的一声短信提示声。方旭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阿信发来的信息：方老师，睡觉了吗？
　　 方旭回道：要睡了。有什么事吗？
　　 阿信很久才回：没事，只想问刚才，你被惊吓没有？
　　 方旭：没有，我也是农村人，对于老蛇我还是见过的，但没有勇气踩死它。如果是老鼠啊蟑螂啊什么的，我一脚就可以踩死它们。
　　 阿信：方老师真幽默。好了，不打扰你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就跟我说。
　　 方旭想起班上一个学生上课一直没有精神，想去家访，但不知道路。所以趁机给阿信发信息说：明天下午有空吗，我想去家访一个学生，你陪我去可以吗？
　　 阿信回道：当然可以。我会做好你的护花使者的。
　　 方旭：这是工作，你可不要打什么歪主意啊。
　　 阿信：知道了方老师。
　　 方旭：太晚了，先睡觉咯。
　　 阿信：好的，拜拜。
　　 方旭：拜拜。
　　
　　 四
　　 第二天放学后，方旭让班上的学生小甘留下来，说，老师要去你家家访，你带一下路。
　　 小甘说，好的。
　　 方旭说，你家是巴饶村哪个组的？
　　 小甘说，在上巴饶组。
　　 方旭说，离我们学校有多远啊？
　　 小甘说，有七八公里呢！
　　 方旭说，平时你们走路来学校的吗？
　　 小甘说，是的，我们组没有通公路。
　　 方旭说，哦。
　　 说完，方旭打电话给阿信。
　　 很快，阿信背起一个黑色的背包赶过来了。
　　 要去多久啊，你连包都带起来了？方旭说。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呢，包里面也就两把伞，一把手电筒，一个手机充电器，一本笔记本，一枝笔。阿信说。
　　 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东西？方旭问。
　　 带伞是防下雨嘛，带手电筒是怕天黑了才赶回来，所以拿它准备照亮；而笔记本和笔是拿去记点东西，也可以当你临时记者嘛，充电器是不必说了吧，呵呵。阿信说。
　　 想不到你平时大大咧咧，原来你做事情比女人还细腻。方旭说。
　　 有句话说，成败与否关键在于细节嘛。阿信说。
　　 嗯，有道理。唉，时间不早了，我们赶路吧？
　　 好的。
　　 上巴饶组在巴饶小学的东面的一个叫马洛山的山堡堡上，在学校里的楼顶上隐隐约约看到这个寨子，不过要走过马洛山必须要爬上一座海拔一千米的马黑山。不过，从巴饶小学到上巴饶组，有一条宽差不多一米的小路，弯弯曲曲盘旋而上。
　　 小路边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森林。
　　 正值下午四点多钟，所以天上的太阳还如火如荼。
　　 方旭、阿信和小甘走在小路上，走得很慢。因为方旭的家河南长葛县是平原，所以她从来没有走过这样的崎岖小路，很快她就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滴答滴答地流。
　　 方老师，你后悔去小甘家做家访了吧？阿信对方旭说。
　　 方旭说，不后悔，我去家访才有机会爬一爬你们这云贵高原呢！而且这样爬山非常锻炼身体啊。方旭说到这里，感觉不对头，马上补充道，我只是从健康方面去想，没有贬低这里贫穷落后的意思啊！
　　 阿信说，方老师也别顾忌，我们这里真的很贫穷，虽然说我们的祖祖辈辈，从这条小路上来来回回，身体锻炼是锻炼了，但是你看看路边的这些玉米地，看看这河边的稻田，看看山上的树木……这些农产品，这些森林资源，要运到乡上或拉到家里，都是人背马驮，所以这里的人苍老得很快，不过正如你说身体正得很硬朗，就我们巴饶村上、中、下巴饶三个组就有三个百岁老人，八九十岁的老人更多。
　　 看来这里真的是一个理想的养生之地啊。方旭说。
　　 欢迎你永远扎根在我们村。呵呵。阿信说。
　　 嗯，只要你们够热情，我一定扎根在这里。方旭笑着说。
　　 我们这里的布依人民很热情的。阿信说道。
　　 虽然天热路陡，但两个人这样边走边聊，就不觉得很热很累，所以很快三个人就走到了马黑山山顶。一股冷风吹来，方旭感到非常的凉快。
　　 这天，因为是农历初八下午，方旭站在马黑山的山顶上，看到西边的太阳慢慢下沉，东边弯弯的月亮在缓缓升起时，感觉这景色非常的优美。她再俯瞰山下绿绿的田野、茂密的森林、清澈的小河……好像居高临下、一览全局的天上神仙。
　　 我们还是赶快走吧，慢点太晚了。
　　 才休息一会就走啦，唉，好吧。方旭有点依依不舍。要不是阿信的催促，方旭好想在山顶上驻足，尽情欣赏美景。
　　 走过马黑山顶后，有一段平路。
　　 平路边有一片片葳蕤的桐籽树林，树林中有一群人在那里薅草。
　　 阿信说，我们村的经济主要依靠桐籽和茶籽油，所以这里的桐籽和茶籽油林很多。所以每年农历七八月份，人们都会上山薅草。他们先到桐籽林里薅，再到茶籽油林里薅。因为这里林地分散而且面积较广，所以大家都相互帮忙，今天去这家，明天帮那家。再说我们布依族人喜欢组团劳动，因为在一起劳动，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不知不觉就把活干完了。
　　 方旭说，这用我们汉族的话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吧。也说明你们布依族人很团结。
　　 阿信说，是的，是的。还有，我们村很多青年人的爱情也是从劳动中产生并升华的呢。
　　 方旭说，看来集体劳动还是蛮有意义的。
　　 阿信说，是啊。
　　 三个人边说边走着，很快就到了上巴饶寨子边。
　　 寨子边有一口井，井口有一平方米宽，井里的水清凉透亮，井边的小草郁郁葱葱。
　　 因为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所以大家都渴了，累了。
　　 “方老师，我们休息一下，喝一下这里的井水吧，这水比街上卖的矿泉水还好喝呢。”阿信说。
　　 “好吧。”方旭说。
　　 于是三个人盘地而坐。阿信坐了一会，突然站起来，走到井边一棵无花果旁边，摘来了三张巴掌大的无花果叶，一张给方旭，一张给小甘，一张留给自己。方旭拿起叶子就卷成漏斗的模样，从井里舀水喝，然后对阿信说：这水真的很清爽，你们这里生态真好。
　　 阿信说：这里井水一点污染都没有，因为周边都没有什么工厂啊什么的。
　　 方旭说：这里真的像一个世外桃源。
　　 就在他们休息聊天的时候，在水井上边几十米的地方，看到一个穿着布依服装的妇女一边砍柴一边“咿呀咿呀”地唱着布依山歌。
　　 “那大姐唱的是什么歌啊？”方旭好奇地问阿信。
　　 阿信竖起耳朵听了一下，说：“是布依情歌。”
　　 方旭：“哈哈，什么意思呢，能否翻译给我听一下。”
　　 阿信：“可以。这首歌是我们布依族的《相识》歌。意思是：妹是想到山上的葛藤才攀爬而来，想到岩上那一棵藤子才走到这里，想到情哥红润的嘴唇才来到这里，我已经给父母亲请假，我已获得他们的同意。”
　　 方旭：你们布依族的歌还蛮有诗意的。
　　 阿信说：当然了。每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表达感情的歌唱方式嘛。像你们汉族有流行歌曲、民歌、红歌等等，丰富多彩的。
　　 方旭：嗯，你说得有道理。
　　 阿信：方老师，等你来我们这地方久了，你就了解我们布依人民的生活习俗了。比如刚才那大姐唱的歌，其实是一首对歌。有时也可以单独一个人唱，如果是女生单独唱就唱对歌的女生部分；如果是男人一个唱就唱男生的部分。
　　 方旭：那么这首歌整体歌词是什么呢，说了听听。
　　 阿信：这首歌是长歌，我们布依族对歌都是长歌，特别是结婚、订婚、庆生等喜庆日子，我们这里的主事人都喜欢请歌师来唱个几天几夜呢。
　　 方旭：你们布依族的歌那么多吗？几天几夜都唱不完。
　　 阿信：真的很多，如果编成文字，可能有几大本呢!唉，就拿《相识》这首歌，就有一百多段，要唱完也要个把小时。唉，我把前面的两段跟你说吧。
　　 方旭：时间不早了，我们边走路边聊吧。
　　 阿信：好的。第一段是男生唱：
　　 我问问你啊情妹，
　　 是谁把话传给你？
　　 是谁让你到这里？
　　 来这里和我倾诉彼此的思念。
　　 第二段是女生唱：
　　 妹想到山上的葛藤才攀爬上来，
　　 想到岩上那一棵藤子才走到这里。
　　 想到情哥红润的嘴唇才来到这里，
　　 我已经给父母亲请假，
　　 我已获得他们的同意。
　　 方旭说：那你会唱吗？
　　 阿信说：会啊。
　　 方旭说：那你唱两句给我听听。
　　 阿信就“咿呀咿呀”地唱了一会儿。
　　 方旭虽然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到阿信那委婉动听的声音，还有那投入的表情，方旭感觉自己好像一下走进了一个人间仙境。
　　 “想不到你还会唱布依山歌。”方旭说。
　　 “唱山歌是我们布依人的主要娱乐方式，比如一个人孤单时唱唱山歌解闷，过年过节，大家唱山歌比赛，吃饭时也是赛歌敬酒，处对象要对山歌，所以从小到大耳薰目染，我也就会唱一些。”阿信说。
　　 方旭笑着说：主要是为处对象吧。
　　 阿信呵呵一笑，说：可以那么说吧。
　　 因为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三个人就走到了上巴饶组。一路上，也许性格太内向腼腆，也许是插不上大人的话，小甘一路上都像一只尾巴虫一样跟在阿信和方旭后面沉默不语。
　　 于是方旭回头问甘家在哪里时，小甘被吓了一跳。
　　 “方老师，我家就是寨子东头那栋低矮的茅草房。”小甘说。
　　 “方老师，小甘家在上巴饶组是最穷的。”阿信说道。
　　 “嗯，看了房子我就知道了。”方旭说。
　　 “你家哪些人在家呢？”阿信问小甘。
　　 “我爸爸妈妈还有大哥二哥应该都在的吧。”小甘说。
　　 “不问多了，我们到他家里看就知道了。”方旭说。
　　 在小甘的带领下，方旭和阿信走进小甘的家。小甘家的房子是一间歪歪斜斜的茅草房，低矮的木门，以致阿信差点被门上的横木挂到额头。
　　 屋内有两个人，小甘的父亲和母亲。看到方旭和阿信进来，两夫妇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然后边从坑边拉凳子边对阿信说，阿信，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坐坐坐。
　　 这对农家夫妇，虽然年近五十，但看起来非常衰老，都穿着破烂的黑色的布依族服装，蹲在坑边煮饭，说是煮饭其实是煮土豆，因为锅里面一点米都没有。所以，看着面黄肌瘦的小甘，方旭就知道小甘家的一些情况了。
　　 阿信指着方旭给小甘父母介绍说：叔叔阿姨，这是我们学校的方旭老师，我陪她来你们家搞家访来了。
　　 然而指着小甘的父母对方旭说：方老师，这是小甘的爸爸，那是小甘的妈妈。
　　 方旭对小甘的父母说：叔叔阿姨好。
　　 小甘父母异口同声地说：哦，小甘的老师（思）啊，坐坐坐。欢迎老师（思）来家里面做（作）客。
　　 在巴饶村，因为全是布依族人口，他们平常生活和劳动交往中几乎全部用布依话，所以很多村里很多人都只会讲布依话。就像小甘父母，他们说起汉话来音就不太准，在家访过程中，有很多都需要阿信帮忙翻译。
　　 通过这次家访，方旭了解到了小甘的一些家庭情况。
　　 小甘家有五口人，小甘的父母、小甘的两个哥哥。据小甘的父亲介绍，小甘家是上巴饶组田地最多的一家，可是他家却很穷，导致小甘读书的学费都筹不起来。家访结束回学校的路上，方旭还听阿信说，小甘家温饱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每年到青黄不接的月份，随时吃上顿没下顿的，东奔西跑借粮食。
　　 方旭问阿信：小甘家的田地如此之多，为什么会如此贫穷？
　　 阿信说：人懒呗。
　　 阿信说：在上巴饶村，每天早上出工最晚的一家就是小甘家。别人家早上天都还没有亮，就起来煮早饭，天麻麻亮就吃完饭开始上山了，而小甘家却还在睡大觉。虽然每天都出工，但出得晚，到田里都是中午十一二点了。而且他们家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喜欢吵嘴，一吵就把活路给耽误了。所以我想，这是他们贫穷的原因吧。
　　 方旭感叹道：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唉，真是造孽啊。
　　 阿信说：只有小甘是他们家的希望了。小甘的大哥叫阿格，天生痴呆，讲话结结巴巴的，做事慢吞吞的，听说娶了两三个哑巴媳妇，但都因为阿格穷和傻，所以没住几天都跑了。还有小甘的二哥阿丘，虽然人看起不傻，但从小没有读过书，性格鲁莽，自以为是，经常打骂父母。有时村干部去劝说阿丘，不要打自己父母，没有你父母，你从哪里来，你怎么长大？哪知道阿丘却说，我打的是我父母，又不是打别人的父母，难道打自己的父母也犯法？阿丘的回答惹得村干部哈哈大笑。唉，不读书，不懂道德，不懂法，真的是一个人的悲哀啊！
　　 方旭说：想不到你们布依族美丽淳朴的背后，也有无知和愚昧。
　　 阿信说：这是人类的共性，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贫穷和富裕，就有聪明和愚昧，就有落后和先进。
　　 方旭说：想不到阿信你说话还蛮有哲理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