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就是生活。机关的生活就是这样，你可以去做，却不能去说，更不能辩解证明自己的无辜，这是规矩。如果你无辜，别人就是有辜了，这是一个二律背反的定理，总得有一方出来承担起事情的责任。有人背，有人不背，这是定数，机关本身就是包含着责任的代名词。刘俊达对这句话想过很久，还是想不起来这句话是谁说的了，反正，他记得这句话到是很深刻。记得第一次承担责任，是原来的老科长把领导意思领会错了，结果这个错就让他背上。虽然事过不久老科长私下里用另外的途径，帮着他换回到另外的利益。让他明白，自己能背的责任，绝对是不能让领导去背的，领导永远的伟大光荣正确的象征。长官没有想到、忽略的、忘记的事情，我们就要主动地替长官去想、去做、去记着。他好像记得这是他大学时期到重庆渣滓洞集中营旅游时看到的一句话。
　　 看着贴在身边的王丽丽，正用花骨朵一般的美丽，充满性感再次挑逗起他的欲望时，他忽视间联想起郭思明的可爱和纯净，这个小处男真是个傻好人。
　　 人至察则无趣，水至清则无鱼。你为何要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一个机关如果在事件的分类上，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楚汉分明，可能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部门虽然不是重要的，但是，机关里的事情却没有不重要的。机关内部的年终考评工作，不论在内容还是程序上，都顺利得让人出乎意料，这份带着成就感的考核结果让他很是受用。因为，获奖的这一份工作是自己负责的，考评之前领导找到他，客气地说小刘，我们商量一下行吧，虽然领导客气，他却不敢客气，笑着说领导你安排就行了，然后才和一脸春风的处长私下里细细地商量。领导把自己想表彰或评优秀的人员名单，胸有成竹、一个一个地告诉他时，信任的态度，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仍然能让他显得激动，这种誓死效忠的表示，立即显出一份摇尾巴的狗相，让他自己也觉得因为过份乞怜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领导的作法更明确，就是让属下清楚地知道工作在这个机关里，是有私下的界限和看似没有却确实存在的分类线：谁是领导信赖可用的人，谁是可用不可用的人，谁是根本就能不能用的人，谁是坚决不用却绝对不能得罪的人。
　　 当然，领导要做的最大事情，就是用好用足法定的程序，合情合理地办好议好用好每一件事情，程序的正确性，关系到事情本身的正确性。领导想重用的人，你必须替他们实现一个合法的程序、规范的程序，只有达到程序的合法到位，就已经寓意和预定着结果的合法性、准确到位，甚至显示出公平公正的必然性。法定的程序、铁一样的程序，如同一列看不见却冲着你滚动而来的历史车轮，随时会辗转而过。当然，这是机关的秘密，也是机关之所以高效益、专制运转下去的奥妙所在，是谁都知道，谁都不去违背和点破的潜规则。
　　 其实，有时也并非这样。
　　 对郭思明的拟提拔任用，甚至包括立即停止这种任用议程，就是因为运用正确的程序，才能在正确的程序里实现出否决的结果。从委员们内部透露出来的消息，这件事情对郭思明的提升很不利，无论情况属实与否，被程序无情否决就是迟早的事情。
　　 男女关系，这一点很重要。
　　
　　 五
　　 祁小东离婚的事情，春节前夕开始发生并迅速结束。此时，离机关内部大批调整干部的时间很临近，离婚一事来得真不是时候，包括祁小东自己也这样认为。看着乐哈哈陪着她，抱着无所谓态度的郭思明，觉得挺歉意。
　　 祁小东的丈夫也在一个部门担任中层领导。这种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凭借在党委机关的个人努力，以厚实的潜力一步步地混到副县级的位置上，而且发展前途光明，肯定还有一个不错的未来，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种奇迹。其实，祁小冬的心里很明白，丈夫的每一个进步，其实都与组织处的组织员郝爱莲有关系。郝爱莲是那种位置不显眼，却时时在考察干部、拟定人员、甚至上报考察材料过程中，起到不显山露水却极为关键作用的那类人。开始时，她以为丈夫是属于她们那一团队的成员；后来，又觉得不像，接触之后，她又发现郝爱莲并不是那种拉帮结伙的人，甚至组织性极强，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姐姐型暖女。
　　 才结婚时，虽然丈夫比她大八岁多，而且叮嘱介绍人提前告诉她，让她有思想准备，如果愿意接受就见面，有不同意见就算了。按年轻人的话说是一代人的沟壑，当时，尽管有过犹豫，她没有觉得出有什么不妥的，男人大一些知道疼人。抱着见不见都行的心情，第一次见面时，丈夫属于人高马大的那一类，虽然岁数大了些，可是谈起对象时，还是不太会说话，而且一说话就脸红，这一点让祁小冬喜欢受用，让她有一种主动感，从而对他有了极好的印象。介绍人说，他们之间性格互补，你动他静，多好。后来，没过几年，不知不觉之间，祁小东突然发现他变了，而且变化特别巨大，像从不认识的一个人，不再是以前她心目中喜欢过的那个男人。他会在不同的官方场所里出现，会讲很多空洞世故的大道理，讲很多听起来无懈可击的官话场话，喜欢用强力来压迫别人服从，甚至回到家里也习惯用官场的态度处理和她的关系，这种性格方面的全部暴露，在巨痛之中仿佛电锯一般地反复切割着血肉之身，让她变得不喜欢他、甚至开始厌恶，滚他妈的性格互补吧。
　　 新婚不久，祁小东发现和丈夫之间的性生活有些不对劲，可能与婚前的疲惫劳累有关吧。后来，才意识到这是一种男人病：阳萎症。尽管有着极度不适感，肌肤的相触让她有一份安全感和亲密感。也许，男人都是这样吧，这种想法渐渐地占据上风。夫妻之间显得很恩爱，让外人看到后羡慕不已。后来，看过一些外国小说，再和几位婚后的女性交流过，她偷偷上网查询，才终于知道这种病，严重的病人不适应结婚。这种极度隐私的病情，她说不出口，也感到震惊。虽然俩人到过外地医院去治过看过，吃过不少的药，病情并不见好转，甚至越来越严重起来，事后，俩人只能相互看着对方、默默无声地承受着，她看着他满脸愧疚一头大汗，开始学会如何去安慰他。无趣而不能尽情的夫妻生活，渐渐地她有些烦恼，于是她开始拒绝他的无效求欢，他也变得乐于接受俩人分床而睡。有几次，突然惊醒的她，仿佛听到一丝异样的声音，像哭泣，像呻吟，又像憋着大口喘粗气，悄声寻去，原来丈夫自己在手淫，看着闭着眼、咝咝乐趣的那张脸，突然之间，让她对他的猥琐行为、甚至包括这个人顿时恶心起来。
　　 离婚是祁小东主动提出来的。幸好，没有孩子！祁小东暗暗庆幸起来。
　　 隐约之间，祁小东也知道一点丈夫得上这种病的原因，据说是郝爱莲结过婚的妹妹和丈夫年轻时私下相爱过，被女方丈夫的家人当场捉了奸情、轰轰烈烈大打出手的场面，让丈夫在极度恐惧落下病根。难怪郝爱莲会持续耐心地一直帮着丈夫，也许是一种报答吧。人类即使发明再多的还债办法，却没有这种还债的让人意外，这种还债方式，算是全世界最离奇的一种吧。
　　 郭思明是第一个知道祁小东离婚消息的，是祁小东打电话让他过来帮忙的人。也是唯一能从头到尾都陪着，帮着搬书籍、背箱子，甚至提大包小包的袋子，不惜公开他们不同寻常友情的男人，这种公开是官场上最为忌讳的事情。
　　
　　 六
　　 石姣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是她一生的故事，也是她一生的痛苦。
　　 从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父母对她最好，吃饭、穿衣、睡觉、上学，两个哥哥都让着她、护着她，她的成绩在全校是最好的，每一次回来，当老师的父亲总是用手摸着她的头，甚至揪着她的小辫子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
　　 唯有一次与同学吵架时，她才从同学的嘴里知道自己是收养的孩子。这种突然而至的意外变故，让她的内心立即发生了化学反应。她觉得父母、哥哥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她呵护有加，但是，她却在内心里把自己当成外人，以前曾经不屑一顾的小事情，马上变成大事情，让她敏感多情甚至猜忌起来，她害怕起来，怕失去目前的一切，怕面对将来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害怕，她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从师范毕业以后，她甚至有过寻找亲生父母的想法，最终因为实在没有丁点线索也就无疾而终。她想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遗弃自己，一直到抱着这种想法，直到遇到刘俊达以后，俩人结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屋子才算有所好转。
　　 和刘俊达的相识，缘于一次学校老师和机关干部组织的联谊会。精明、干练、长相过得去的刘俊达，在她格外关注刘俊达的同时，似乎也特别地注意到她，不知道是谁先主动伸手，他们彼此留下了联系办法，这让他们成了本次联谊会上收获的最大成果。
　　 几年的婚姻里，她欣赏丈夫经营仕途的钻研劲头，也讨厌过丈夫虚伪谄媚的样子。人在社会上生活，谁不是这样呢，况且，他混得好了，利益最大的人就是自己。其实，她早早就知道刘俊达和她之外，还有一个隐藏很深的婚外情，她也打听到王丽丽，甚至在服装店里见过那个女人，只是她不愿意戳破这层白纸。私下里，她和养母有过一次背着父亲女人之间私密的交谈，不知什么原因，一向疼爱自己的养母，并不赞同她一昧仍然忍让，也不让她主动采取行动捉奸在床，而是让她想办法和男人生个孩子，如果有条件可以暗示他，告诫他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毁了这个家，且行且珍惜吧。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你爸爸不是也这样吗？看着养母吞吞吐吐的样子，她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家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也许，天下的家庭都是这样吧，起码中国的家庭是这样。
　　 学校每年有两个不短的假期。假期一到，她就会找上两个在本市的师范女同学，一起搭伴到外地去自费旅行、去接见在外地工作的同学，美景、美食看过吃过不少，国内、国外的热门景区跑过不少地方，就是新疆西藏这样远路程的地方也去过，甚至住过喀纳斯图瓦人居住的木屋子，这种原生态的生活状态，让她觉得人生还是挺有意义和活下去的快乐。路上也认识不少的人，齐一珉就是路上在火车上相识的一位中年男人，听说是一个摄影家，给她拍过几张不错的相片，至今保留在她的电脑里，时不时翻也来看看，至今俩人之间仍旧保持着非常纯粹的友情关系。刘俊达非常赞同她的这种生活方式，而且从金钱上给予大力的资助，当然是他的额外奖励，谁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钱，她也懒得过问。
　　 有几次旅游回来，尽管家里的房间摆件，依然保持着她走时的样子，而且，打扫得十分地干净利索。可是，她总能在家具的某个角落里，找到一件别人意外留下的东西，这种混杂着女性特征和气息的物件，当然不是她留下的。
　　 刘俊达表现得不错，总是以丈夫的热情态度欢迎她的归来。当天晚上，吃过一顿他亲手做出的丰盛晚餐，他们夫妻之间就会洗漱一番上床补课，甚至是一夜二次的夫妻生活，表现得既热烈渴望又不失恩爱，显出隔着这么长时间的分离自己急欲得到的补偿。当然，这是刘俊达自己主动提出的说法，看着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忙着，她就刻意地让自己选择性忘记一些东西，非常乐意地奉陪到底，从中得到身体上的充足享受。
　　 她不想作，也不想将来，只享受当下。人生就这么短，为什么要把好好的日子过坏，凭白无故地浪费自己的青春身体和美好时光？
　　 兴奋过后，她似乎有些明白养母对自己说过的话里，那些深藏其中的真正含意。
　　
　　 七
　　 祁小东的哥哥来了，当然不是来旅游的，也不是看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妹妹，而是来这个城市担任一把手，是带着上级领导的厚望来的，这让很多不太干净的官员忐忑不安起来，电话乱飞，人员四窜，车子胡跑，费不少力气，想从多方面来打听消息，探得这位新书记的身世和工作作风。
　　 几年间，城市发展得很快，拆的拆了，盖的盖了，挖的挖了，不注意不注意，城市的市长就犯上腐败。书记受到市长腐败案件的牵连，被转任到省区一个不太起眼的部门当了副职，市长和一伙头头脑脑们因为腐败受到法律的严惩进到牢狱，这个案件在全省的影响很大，甚至中央领导亲自过问过。
　　 刘俊达曾经说过，这是改革带来的负面作用，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郭思明根本就不同意他的观点，认为是对腐败的宽容。俩人在同学的聚餐会上当场顶起来，好在这场争论对于城市的发展根本没起什么作用，事情还是原来的事情，他们还是原来的他们。只是刘俊达是副处长，郭思明还当他的科级职员。
　　 做世界上的大小事情，往往会有不同的路；走到最后，不管在哪条路走，都会走在一个地方汇聚。
　　 新来的冀东方书记有个妹妹在这里，不是别人，而是祁小东，这是很多聪明过头的人没有想到，甚至大跌眼镜的事情。冀家是一个大家庭，祖上几代人一直以文化教育孩子，所以，冀东方在经历过大学之后，分配到省级一个重要部门工作，换过几个不同的岗位，来这个城市之前是在省城的发改委任副职，主管全省的地域经济工作。
　　 女孩子一个姓祁家的，剩余的随便。这是婚前的姥爷在嫁女儿之前，不要彩礼，不办酒宴，向男方家庭提出的唯一要求，所以，祁小东跟母亲的姓，哥哥姓爸爸的姓。哥哥比她大十几岁，他们中间有过几个孩子，不知为什么没有幸存下来，哥哥开玩笑说过祁小东，是专门为她留下的指标，如果他们在，就没你的份啦。为此，祁小东还和哥哥生气过，好在年长的哥哥总是让着她，让她有了一个任性而快乐的童年。就是上大学，也是哥哥在省城的车站上接到她，住过两晚上，就和嫂子一起把她送到大学报到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