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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躲风亭轶闻(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43发表时间:2018-02-14 00:26:47


   时光里也就老顽童般一笑,说反正迟退早退都得退,早退早心安。
   他也只能这么回答。因为他的某些举动确实是令太多人一时难以接受的,如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作为全国知名散文家,又获得过多种荣誉奖项,但就在组织上正准备把他做党外副县长候选人安排时,自己却给县委留下了一封言辞恳切又文彩裴然的公开信,说什么我原本是个资水江上的放排人,干行政不但会误国误民,还会反磨钝了创作个性。硬是拍屁股就走人了,到省委机关一家杂志社应聘当了个编辑部主任。
   再如新世纪之初,他又从省委统战部《统一战线》杂志社执行主编的岗位上辞去职务,把人事档案往人才交流中心一挂,去省作协承包了一份文学内刊,当起了个体老板来,居然还搞得风生水起,既延续了文学薪火,又挣到了买房购车的票子,还早有预谋存了一笔私款。要不是后来省文联老主席赏识他的经营才能,主动把他调到省文联来抓协会工作,时光里怕真是成了个儒商也未可的。那当然又会是另一种人生光景。
   纵观时光里一次二次甚至连三次辞职的主要原因,他的潜意识里或许还真是个不想担太多公责的人,因为从资水纤道上出发的他一路走过来,驼峰隆起的肩膀上早已经负有着对以往人事感恩的情债,更负有着为人夫为人父的生活重荷……他的所谓洒脱或许根本就是强装而已!
   现在好了,终于有了自由的创作时间!这当然是他辞职后的真心话。
   今年又是个暖冬,眼看着就要过春节了,气温却始终在十五度左右,除了上午常有雾霾使得天地混沌,而每天近午时分总会有冬阳高照。中午才阴了一会儿,还以为真的是要变天了,可太阳偏偏又钻出了莲花苍狗般的云朵,把整个湘江世纪城数百栋高楼捈上了一层纯金的颜色。他其实早年是写诗和写散文成名的,今年居然又尝试着写起了小说来,还连续在《湖南文学》《创作与评论》《芙蓉》《黄河》《芳草》《美文》等发了六个中篇和十来个散文,并且还有文章被《新华文摘》和《散文海外版》转载,这不能不说又是一次华丽的转身。省文联刊物的主编已经跟他通过气了,拟在过年后给他安排做个小专题,要他准备一个最具代表性的原创中篇,一个创作心得,一个作家访谈和一个评论文章。
   生活如歌我亦歌。这一直抒胸臆的感叹,便是他为专题写创作心得的主题。文学创作源于生活,忠于生活,根本就无需绞尽脑汁去胡编乱造,去吹毛求疵,去迎逢作态,因为现实生活本身远比文人胡编出来的故事更加精彩。生活中有苦有乐,有歌有哭,问题就看你如何去取舍罢了。再说那种一味地靠编离奇故事来取悦读者的文章,未见得就是好文章,真正的艺术应该是去技巧,如行云,如流水,如清风徐来……完全是一种原生态的呈现。他这样去理解小说创作,或许与当下的审美潮流格格不入,但他却有信心用生活本身和真情实感去争得一席之地。
   他曾经是个工作狂人,在生活上却随心所欲惯了,如今思想一旦放松,心情一懒散,俗事也就看得更加淡了。家里要办什么年货,年夜饭是在弟弟家里吃,还是在他当二哥的家里吃,张菊儿都已经以商量的口吻问过他好几次,可时光里却总是一句你看着定就是了把妻子的话给挡了回去。身在红尘里/万事不由人/流水虽无意/风来起波纹//这是他日前给朋友们发过的一首打油信息,其实也正是他思绪游离时的一种真实写照。人本身就是个矛盾体,何况自己才从一线退居二线,角色的转换也确实需要点时间的。慢慢来吧!时光里再一次在心里思忖着说。
   妻子张菊儿收拾完碗筷后,又特意进卧室瞥了一眼男人,见他正这本书看看,那本杂志翻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躺在床上翻着白眼,也就学着电视午间新闻里正在播报的“两会”专题中的口气,又专门征求了时光里一次意见:你到底还有没有意见要发表啊?妻子是个典型的村妇,深知与丈夫有着文化差异,她也确实想过多学点新知识。没想丈夫却半天没有回应。再一回眸,人已经睡着了,就只好无奈地嘟噜了一句,说,反正问你也等于问神龛上的菩萨,冒得回音的!妻子在家里确实供了菩萨。她早已经习惯了男主外,女主内的规则,这是时光里挂在嘴上几十年了的口头禅,他本来就是个家里扫帚倒地也懒得扶的主。这在外人看来,或许也确实不失为一种完美的分工,但实际上却是经不起任何推敲的。夫妻间哪能分得如此彻底?还美其名曰是充分放权各负其责。
   我怕是到死也别想指望他操这些碎心的。张菊儿有怨言却又无声。
   她天生是个替人操心的命,在娘家时是老大,下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父亲是个铁匠,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有一年母亲突然生了一场怪病,成天胡话,病愈后竟脱口说自己已是菩萨附体之身,居然自命不凡帮一些患有疑难杂症,死马当成活马医的病人偶尔赐碗仙水,划几道鬼符,或是过一回阴,问一问生死祸福,但奇怪的是竟也有人被她糊弄好了和糊弄准了的,她于是也就糊里糊涂成了当地颇有名气的仙娘。
   张菊儿却是个实在人,虽然没读几年书就过早地介入了繁重的家务,也常遵母命帮她装神弄鬼打打下手,但若是有人问起你妈真的有能赐仙水能过阴的本领呐?張菊儿也就只是笑一笑,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也真搞不清白她到底有还是没有。答了也等于没有回答。即便是后来嫁到了时家,她的身份也没有太多改变,照例是个家庭主妇。
   但是她今天之所以有意又问起对家事甩手不管的男人,是因为上午在超市与时光里单位的几个家属偶聚一起时听了个笑话,说的就是他们单位一个副厅级行政干部,上个月才退休的,但没想这位领导同志硬是一时拐不过弯来,连续好多天用过早餐后,就夹了个公文包在自家客厅里走来走去,口里还不停地唠叨着这小王怎么也变得不守时间了。小王是跟了他十来年的专职司机。他老伴见状,便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这是车接车送当老爷当上瘾了吧?我看你脸皮真比牛皮厚,你现在已是个退休老同志了,未必不晓得在家里陪我带孙子安安逸逸度晚年呐!
   这就是体制内官员的悲哀,也是个人性格的悲哀。看看人家秦老书记多潇洒,多放得开,刚退出要位,就晓得去美院拜个女教授学习写一写生、画一画胡子。一说到“画胡子”,大家就又笑了。谁不知这“画胡子”就是长沙方言中情人的代名词呢?张菊儿听了后,心里却是一紧,我们家时光里不也辞去秘书长退二线了么?虽然从表面上看他像是想得开,除了写写文章还偶尔帮我到江边去翻翻菜地,从没见他发过什么牢骚,但最近老是发呆的样子还真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他内心深处是不是也会有失落呢?所以她也就对他比以往更多了一分关注。却没想自己好心得不到好报,男人居然连屁也不放一个,合上眼睛就睡着了。大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说这就是那种典型的板着脸当惯了领导干部,而没有丁点儿生活情趣,只晓得把生命消耗在办公室和小车里的人。还说妻子读不懂丈夫的心,无疑是件悲哀的事。张菊儿明显有些迷茫。
   其实时光里自己也并没有搞懂自己,他如今看似一身轻了,而心思却更加重了,尤其是常去躲风亭结识了路弯弯美女以后,这感觉就更加明显。但不管怎么说他今天这个午觉却睡得特别踏实,特别安稳,虽然做了个梦,却是美梦,竟然在梦里连身也没有翻动一下。当他一觉醒来睁开惺忪睡眼,看到午后的窗外仍然遍地阳光时,他那满是络腮胡的脸上还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并大声说我终于又梦回过去的美好岁月了!
   这是只有孩提时才有的那种天真而纯洁的笑容啊!如此自我陶醉着,也就忍不住将一段即兴文字刻入了脑海:幼年时,相信一切童话都是真的;青年时,怀疑一切道理都是假的;中年时,认清了世界的半真半假,而如今,才体会到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尊重自己的内心。
   时光里本来就是个很感性的人,一路走来,总是对自己未来的人生心怀梦想。他也确实是个不但头落枕合上眼晴就有梦,而且有时连坐在办公桌前偶尔打一下瞌睡也会做梦的人。但那大多都是梦在当下,无非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世俗生活的延续。但人又不能没有梦。他曾认为,一旦人生连梦想也没有了,那将是何等空虚和无聊。
   他真是不舍得让如此美好的梦境就这么悄然溜走,尽管他也同时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童年生活的再现,但问题正在于当下人都只顾一心向钱看,已经没几个人再愿意回过头去看来时的路了。他忽然记起了一位印度哲人说过的一句话:请放慢你的脚步,回头等一等自己的灵魂。
   他于是再次合上了眼睑,试图让自己的思绪继续追梦而去……
  
   三
   那时候他祖母还在人世,只不过老人的身子骨已不再硬朗,满头秀发也已经被岁月的风雨洗涤得成了根根银丝,而一双被旧时代裹得变了形的小脚,蹭蹭蹭,一天中却总要去葵花地里跑好几个来回。祖母是在细心地侍弄着她的宝贝葵花苗。当时的小时光里还只是个混沌未开的蒙童,母亲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父亲又常年行医在外,他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屁颠屁颠地尾随在祖母身后,不是帮忙,而是添乱。慈祥的祖母却从不会生晚辈们的气,那一张满是沟壑的脸庞上,总是流淌着笑意。
   你看看,你看看,人小脚粗的,又把葵花苗给踩翻了。她这么说着,一双爬满青筋的手,便很是小心地去把被踩翻了的葵花苗重新扶正。
   有一幅画面令时光里久久难忘:佝偻着身子的老祖母手牵着他置身于日渐茂密的葵花丛中,阳光从绿叶及金色的花瓣间筛落下来,蒙童仰着的笑脸亦如葵花的脸庞,虔诚而又纯静地舒展开来,承接着光与热的亲抚,就连祖母那一张满是沟沟壑壑的老脸亦同样闪烁着金色的喜悦!
   有一回,老祖母从葵花地里忙完活计回家,就站在檐下的麻条石上一手反过去捶背,一手遥指着阳光下耀眼的葵花,意味深长地对她的孙儿说:这葵花多么可爱啊!它们总是追随着太阳旋动自己的身子,哪怕是在没有太阳的阴天或雨天,它们也会凭着记忆,毫不迟疑地寻觅着太阳走过的方向仰脸相望。就在祖母说着这番话时,童年的时光里却一脸沉思地点着头,眼睛里闪闪地放出了异样的光彩。葵花的生命,是激情的,是奔放的,是火一般热烈的;而如同葵花的人生,也应该是浪漫而积极的,向上的,即使是遭遇凄风苦雨,也永远不会迷失生活的方向。
   也许正因为有着如此一段美好的记忆,许多年以后,当他也开始文学创作时,便很自然地写下了一首《我们是小小的向日葵》的小诗:
   我们是小小的向日葵
   绽放在宇宙的大花园
   小小的我们
   一个小小的心愿
   没有黑暗
   没有严寒
   没有对民意的强奸
   没有对良心的欺骗
   小小的我们
   心愿真的很简单
   我们仰起小小脸
   每天跟着太阳转
   追求光明
   沐浴温暖
   我们是小小的向日葵
   绽放在宇宙的大花园
   向着太阳向着春天
   向着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
   时光里不禁想说,记忆是被岁月风干了的老年生活的下酒菜!
   莫非自己真的老了,要靠回忆来填充内心的空虚了?但他又着实多有不甘!想到这一层时,他便情不自禁地纵身从床上跳了下来,竟然有着几许恍惚地走进了浴室,并且把水龙头拧开想冲个热水澡。他是决意要把满身功利和俗气一古脑儿冲去,从今往后,要做一个胸怀坦荡,光明磊落而又轻履布衣的纯洁文人么?温水如瀑布般哗啦啦淋下来,热气一瞬间便氤氲了整个浴室,他倏忽便感觉到自己那颗曾经蒙尘的心竟如出水净荷正在舒缓地展开,而且身体里亦似乎有了血脉喷涌的畅快。便不禁狂呼,这是怎样的一种肆无忌惮,这是怎样的一种大快乐啊……
   妻子闻声忙赶了过来,推开浴室门,见此情形竟吓得连退了数步。
   这又是只有张菊儿和时光里才听得懂的一声惊叫,咦嘎得了!咯是在发么得神经呐?有病吧你!——“咦嘎”是“怎么”的意思。时光里也被她这声惊叫吓得一怔,但他毕竟没有说现实是多么地残酷!他真不舍得自己意念中的美好这么快就被妻子给破坏贻尽,而是忙“嘘”地做了个噤声手势又赶紧草草抹干身子,还特意要妻子给挑了一套休闲冬装。他此时又一次感到了生命的无奈:在时光里的潜意识里,虽然对时下有些人那种家外有家的做法很是排斥,很看不顺眼甚至不屑,但对于有着文化差异的夫妻间牛头不对马嘴却也是有着恐惧的。他不禁又突然想起了不久前与路弯弯在江堤上散步时的情景:江堤的石板路平平展展地向两端延伸,路旁的垂柳在微风里扭动着婀娜的身姿,迟桂花的暗香亦扑鼻而来,于是,也便有了两人在半开玩笑半认真状态下的一个约定。
   那天,路弯弯往前一站,倏忽仰起鹅蛋脸童言无忌般说,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在我也七老八十时,还能有您一路相伴在夕阳下散步,看天边的晚霞。她清澈的眸子中闪烁着似水的柔情。
   时光里先是一楞,因为他一直想成为一个既发乎于情,又能止乎于礼的精品男人。然而此时却似乎乱了方寸,他真想把路弯弯顺手揽入怀中,与她的酥胸紧贴,然后从她的额头一直吻下去并在她白嫩的脖颈上轻轻地咬上一口。他这么幻想着,老半天才装淡定地“嗯”了一声。对方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双眸晨露般明亮。也就是在那个时侯,他仿佛感觉到有一腔激情从胸壑间喷涌而出,满脸的络腮胡亦如钢针般坚硬了。他其实始终在努力地想把路弯弯视为小侄女或忘年交,确实对她没有过任何肉欲的贪念,但是在此时此刻,他的一颗雄心却狂跳不已,还似乎闻到了一股荷尔蒙的膻腥味。其时,却正好有一对恋人相拥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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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生命,既有不可承受之重,也有不可承受之轻。一群已经退休或者即将退休的中老年男人,他们来自不同圈子,有退休官员、生意人、警官、作家等,每天聚集在躲风亭茶室,谈笑风生,打情骂俏,也算是一件时尚风雅之事。可他们的内心是空虚的,寂寞的。他们凑在一起,看似洒脱闲适,其实是藉以打发无聊的时光。主人公时光里最后的失联,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他是个有担当的成功男人,写作和经商都做得风生水起,而今面临退休,却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加上与妻子没有共同语言,他,该如何度过自己的后半生?离家出走?他又能走到哪里去?小说最后故意留白,留给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小说涉及了一个非常重大的社会问题,应该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和思考。人生是分阶段的,当忙碌而充实的日子成为过去,人生已从如日中天慢慢走向夕阳西下。这时,父母大都不在了,不用承担照料老人的义务;子女也成家立业了,也不用为孩子操心了。这个时候,可说是又有钱又有闲,可以好好地享受生活了。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老有所为老有所乐?多少人都是在无奈与叹息中虚度了最后几十年的光阴。小说篇幅宏大,构思颇具匠心,意蕴深广,在反映社会现实的同时,深入到了人物的心灵深处,对人生充满了哲学思考。倾情推荐!【编辑:燕剪春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80220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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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8-02-14 00:28:33
  欣赏大作!祝新春快乐!佳作频出!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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