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得芬一时愕然，她没想到一向被她瞧不起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今晚居然对她发起了脾气，她有些懵，真想与他闹个天昏地暗。可一想到钱的事，她没发作，冷冷地瞥视着宋德宝：“今晚我不想跟你吵，愿不愿意进去，你自己看着办。”
　　 说着，宋德芬拂袖而去，踏上了急诊部的台阶。宋德宝见状，想了想，把头盔往摩托车上一挂，也跟着进了急诊室。
　　 在急诊部的观察病房里，宋德宝看见老父亲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打着点滴，一位中年妇女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挂的药水瓶。宋德宝不认识她，正寻思着，前面却响起了宋德芬热情的招呼声：
　　 “哎呀！这不是李老师吗？你好，你好！”
　　 被称作李老师的女人，立刻站了起来，朝他俩抿嘴一笑：“哦！你们总算来了，我就放心了。”
　　 “不好意思，李老师，让你等久了。”宋德芬故作姿态地上前哈了一下腰。
　　 “没事，送宋老伯看病，是我们敬老院应该做的事。”李老师客气地摆摆手。
　　 寒暄一番后，双方聊起了宋老伯的病情。宋德宝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插一句话，但此时已听明白了老父亲患病的来龙去脉。当养老院的李老师走后，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弟，立马在病房外的通道里，毫不忌讳地算起了经济账。
　　 “老头子的情况，你都清楚了吧？他现在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24小时离不开人，你说怎么办？”宋德芬倚在墙角，朝弟弟翻着白眼。
　　 “能怎么办？请护工呗！再说，老头子对你这么好，经常贴钱给你，你也该出点力了。”宋德宝阴阳怪气地回答。
　　 “你放屁！你看见啦？没根据的事别瞎说，我也可以说老头子给了你好多钱……”宋德芬气势汹汹吼着。
　　 “好好，我不跟争，你看着办，反正我只出我该出的那部分。”宋德宝怕事闹大影响不好，主动退缩。
　　 “我就是要你这句话，否则你我轮流做护工。”
　　 宋德宝双手插在衣兜里，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沉默片刻，才把脸转向姐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我走了。”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老头子亲生的？怎么能这样？难道要你多呆一会儿，你会死啊？”宋德芬冷冷地斜睨着弟弟。
　　 宋德宝面露窘色，进退两难。
　　 宋德芬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才降低了语调，缓缓地说：“养老院让我们明天去结账，并拿回老头子的东西，你去不去？”
　　 “啥，结账？老头子不回养老院了？”宋德宝有些吃惊。
　　 “他现在都这样了，还能回养老院吗？不死在医院里，算是万幸的了。”宋德芬鼻子嗤了一下。
　　 “行，你看着办吧！我就不参与了。”宋德宝漠然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全权代理了。”宋德芬皮笑肉不笑道。
　　 宋德宝不再吱声，抬起腿就往外走。可刚出急诊部大门，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急急忙忙赶回病房，朝还站在通道里的宋德芬，招了一下手：“姐，明天还是一块去吧！”
　　 “怎么，还是对我不放心吧？”宋德芬讥讽道。
　　 “哪里，我是怕你忙不过来，给你搭把手。”宋德宝嘿嘿地掩饰着。
　　 “行，明天10点钟，在养老院门口等。”宋德芬没好气地说。
　　
　　 四
　　 宋德宝忽然改口，倒不是真要给姐搭把手，而是他惦记起老父亲的钱财。在他看来，老头子虽然不是“地主富农”，但有点存款和私藏些值钱的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如果明天让姐单独去处理，自己岂不是太愚蠢了吗？他庆幸自己头脑还算清醒，没被驴踢。
　　 一想到老父亲的钱财，宋德宝心里就按捺不住痒痒，恨不能立马飞到养老院，将老头子的东西，翻个底朝天。好不容易捱到了翌日天亮，宋德宝草草地漱洗完毕，便上了路，他想趁早做几笔生意，然后再去养老院。送完几位乘客，已是早上8点多钟，离去养老院尚有一些时间，于是他买了几只包子，倚在摩托车上充饥起来。吃着吃着，他眼睛忽然一亮，将手里剩余的包子往地上一扔，又重新跨上了摩托车。
　　 此刻，宋德宝又有了新的主意，他想趁姐没来之前，自己先清理一下老父亲的东西，免得吃哑巴亏。虽然自己没多少文化，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养老院在市郊，离这儿有一段路程，宋德宝七拐八弯一路急驰，总算在9点多钟赶到了那里。他并非头一回到这里来，但每次来总有一种陌生感，因为养老院的变化，远多于他来的次数。
　　 “您好！欢迎光临晚霞敬老院。”
　　 当宋德宝推开养老院大厅的玻璃门时，一个亲切甜美的声音传了出来。他定睛一看，呀！认识，这不就是老邻居大毛的女儿吗？
　　 “小美，你怎么在这儿？”宋德宝惊异地打量着女孩。
　　 别着胸卡，穿着一身淡蓝色工作服的小美，有些羞涩地说：“宋叔，我已经在这儿工作3个月了。”
　　 “哦！这么说，你从护校毕业了？”
　　 “嗯……宋叔，你怎么没和宋姨一起来？”
　　 “她……她来过？”宋德宝又一次惊异。
　　 “来过，刚走，说等一会儿还来。”小美嫣然一笑。
　　 宋德宝脸色骤然发白，他万万没料到姐还是走在了他前头，真他妈的老奸巨猾。他气得头一晕，打了个趔趄，幸亏是站在椭圆形的柜台旁，他一把扶住了柜台。
　　 “宋叔，你怎么了？没事吧？”小美吃了一惊。
　　 “没事，这地板有些滑……小美，麻烦你把我父亲房间的钥匙给我。”宋德宝勉强笑了笑。
　　 “刚才宋姨已经去过了，您还要去？”小美有些迟疑。
　　 “她去她的，我去我的，我是给老头子拿几件衣服。”宋德宝搪塞道。
　　 “哦，行！不过，宋叔，您得先登记一下。”小美微笑着从柜台里拿了本登记册，递给了还在发愣的宋德宝。
　　 宋德宝心不在焉地登记后，拿着钥匙急不可待地往里走去。
　　 走出接待大厅，穿过一个鸟语花香的花园，便是一幢老人们的居住大楼。宋德宝的父亲，住在底楼的109房间。这本是一间贮藏室，因床位紧张而改建成卧室，虽然只有6平米，居住条件也不怎么好，但它只设一张床，颇受老人们青睐。
　　 看来，柜子的东西，确实是被姐动过了。因为父亲平时是个生活很懒散的人，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衣服叠得这么整齐，东西也是随意丢弃，而现在全部变样了。宋德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一怒之下，他将老父亲衣柜里的东西统统掏出来，扔在了床上，然后一件件地查找，看看是否还有值钱的东西。他很指望在姐的“捕捞”之后，还有点漏网之鱼，可翻了半天，连小鱼小虾都没见着，这让他大失所望，于是很恼怒地将老父亲的东西，又统统撸在了地上。
　　 衣服掉落几乎没响声，可那些生活用品不一样了，饼干盒剃须刀之类的硬家伙掉在地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其中有一只半导体收音机裂了缝，里面不见了线路板，光剩下空壳。他无趣地拿起来看了看，竟发现里面藏着一张银行借记卡，也是东江银行的，但和他使用的那张卡有所不同。这张卡外表烫金，十分精美，上面还印着大大的“VIP”字母。宋德宝知道，这是一张银行贵宾卡，没有个5万10万元存款，是不能申办的。他霎时一阵狂喜：天助我也，今天总算没白来，自己不但捡了个漏，而且捡了条大鱼。哈哈！宋德芬，你不是很强势吗？处处想占便宜，现在还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他兴奋地将衣物一一恢复原样，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柜里，然后怀揣银行卡打着响指走了出去。
　　 “宋叔，您怎么没有拿衣服？”小美还站在大厅里，见宋德宝两手空着出来，有些纳闷。
　　 “噢！找了半天，都是破的，算了，还是买新的吧！”宋德宝若无其事地回答。
　　 “那你不等宋姨了？她说还要来。”
　　 “不等她了，我还有事情。噢，对了，小美，你千万别跟她说我已经来过。”
　　 “为啥？”小美眨巴着眼睛。
　　 “不为啥，就是……就是我们俩最近有点……有点小矛盾。”宋德宝支支吾吾地说。
　　 “哦！我懂，我不会说的。”小美微微一笑。
　　 宋德宝将房间钥匙还给小美后，大摇大摆地拉开了玻璃大门，这时，身后又响起了小美的叫喊：“宋叔，请等一等。”
　　 宋德宝不得不又回到了柜台旁，纳闷地看着小美：“还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请您给我的服务态度打个分。”小美腼腆地说。
　　 “噢，我懂。就是满意请按1，基本满意请按2，不满意请按3，对不对？”宋德宝笑嘻嘻地说。
　　 “对！宋叔，你怎么知道的？”小美有些惊讶。
　　 “哎呀！没啥了不起的，我在银行里见过，就是没想到你们也搞这个。”
　　 “那就麻烦您了。”小美感激地指了指椭圆形柜台上，放着的一只电子小方盒。
　　 宋德宝瞅了瞅那黑不溜秋的玩意，心想：你啥都没有服务过，只不过给了一把钥匙，凭啥要给你一个满意分？虽然心不由衷，但他还是爽快地按了一下“1”。
　　
　　 五
　　 正如宋德宝所说的那样，向梅确实难得一笑。她除了敢在家人和男友面前肆无忌惮地笑外，在单位和陌生人面前，绝不会如此放肆，即便有时候憋不住，也常常是掩嘴而笑。这倒不是她的性格问题，而是她有着难以启齿的牙病。说出来都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居然长着满口的黑褐色牙齿，与她的外貌判若两人，简直可以与一些老烟民媲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向梅从小就生活在缺乏父母关心，却又被姥姥姥爷溺爱的环境里。由于父母在外地工作，她从会走路那年开始，就长期生活在姥姥姥爷家。作为俩老的掌上明珠，她要啥给啥，无所不允，从吃的到玩的，样样满足。结果，碳酸饮料、糖果烧烤等垃圾食品成了她的最爱。久而久之，她的牙齿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最终一家人追悔莫及。
　　 向梅当然知道，不美观的牙齿，会有损于自己的形象，所以，从高中年代起，她就尝试了许多补救办法，比如：美白牙膏美白粉等等，甚至用小苏打粉刷牙，但效果并不明显。牙齿问题，也间接地影响到她的就业，不少与形象有关的工作她做不了，若不是她大学成绩出类拔萃，也许早已与银行职业失之交臂。
　　 向梅在“泰吾士”西餐馆放肆地笑了一回，银铃般的笑声，引来众人的瞩目，她这才不好意思地闭住了嘴，从男友怀里支起了身。
　　 “怎么，怕难为情了？”大伟幽幽道。
　　 “这么多人看着我呢！”向梅羞涩地低着头。
　　 “管他呢！我就喜欢听你笑，多好听。”
　　 “切，人家在笑话我，你也笑话我？”
　　 “没有，这是真的。”
　　 “不说了，咱们还是走吧！”
　　 于是，向梅急急忙忙地拉着男友的手，走出了“泰吾士”西餐馆。在回家的路上，大伟说：
　　 “梅子，我看你应该认真治一下你的牙齿了。”
　　 “你嫌我丑了吧？”向梅瞪了他一眼
　　 “没有。我是说与其这样遮遮掩掩，还不如来个痛快，将牙齿好好治疗一下。这样不仅对你生活有利，而且对你工作也有好处。”大伟诚恳地说。
　　 “对工作有好处？何以见得？”向梅不以为然。
　　 “你不是常说你服务考评分老是上不去，总是挨领导批评？我估计十有八九，与你缺少微笑有关。如果你在顾客面前常报以微笑，分数肯定不会低的。当然，你羞于开口，是与你牙齿有关，你是不想被人取笑。”
　　 男友的话，让向梅若有所思。她觉得男友说得很有道理，自己确实有这方面的心病，牙齿的缺陷，让她总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矮了一截，底气不足。所以，笑不露齿，寡言少语成了她与人交往的唯一方式。她叹息了一声，说：“我也想彻底治疗一下，可那么多方法都用过了，也不见效，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将牙齿都拔了吧？”
　　 “你可以用一下美白贴，很流行的，听说效果不错。”大伟说。
　　 “美白贴？当然知道，可太麻烦，要跑好几趟医院，再说，价钱也不菲。”向梅嘀咕着。
　　 “没事，钱由我来，你只管配合。”大伟笑笑。
　　 “我怎么能用你的钱？不行。”向梅摇摇头。
　　 “怎么不行？难道我的钱有刺有毒？”大伟有些不悦。
　　 向梅无语，感动地扑进了男友的怀里。
　　 事不宜迟，说做就做，翌日一早，大伟就带着女友去了牙科医院。经过一番周折，花了几万元钱，向梅的牙齿美白治疗，才算大功告成。
　　 当向梅在众人面前灿烂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时，谁都惊异不已，称赞她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她敢于笑了，用不着再遮遮掩掩，在大家面前落落大方。同时，也融洽了与同事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与客户之间的距离，个人的服务质量满意率，大幅度地提高。到月底，向梅一看统计表，嗬！客户满意率竟然名列第二。
　　
　　 六
　　 领导的脸色，是一张晴雨表，至少向梅是这样认为的。过去李经理对她总是一本正经的，而现在态度明显改善，见了她，微笑客气始终写在脸上。其中的缘故，向梅当然心知肚明，但她依然和过去一样，对领导以礼相待，不卑不亢，因为她想给自己留一个足够的余地。
　　 今天临近下班，李经理又将向梅请进了办公室。她当时坐在柜台里，心里格外紧张，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可当她忐忑不安地踏进办公室，却发现什么敌情都没有，李经理正笑眯眯地坐着，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些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