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新锐力】情义无界(小说)
一辆大型旅遊客车大半个车身浸泡在水中,只有尾部露出水面,正冒着腾腾热气。杨俊他们找来鹅卵石,敲开车尾部玻璃。车厢内一片狼籍,幸存的人们哭爹叫娘,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拼命往车尾攀爬。杨俊他们搀扶着惊魂未定的旅客上了公路。
突然,一个中年男人颤颤巍巍跪在杨俊脚下,泪如雨下,声音沙哑地说:“兄弟,快救救我的老婆孩子吧!”
美玉见状,向杨俊摆手。
杨俊视若未见,钻进车厢,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一分钟过后,杨俊挟着一个昏迷的女人露出水面,他白净的脸憋成紫色。
美玉看到走路有些晃悠的老公,眼角噙着泪,用命令的口气说:“俊子,别逞能了!我听到警笛声,救援队员马上来了,救人的事交给他们吧!”
“玉儿,救人的事一秒钟不能担搁!”杨俊倔强的说。
当他再次来到车厢窗口时,一脚踩空,身体一歪,跌入滔滔洪水中。
“俊子!我的俊子——”美玉凄切的呼唤声在茫茫一片的水面上回荡……
九
西瓜棚内。
几杯酒下肚,金彩扯起了嗓子,摇头晃脑地唱起了赣剧;水生用筷子敲打着酒瓶为他伴奏。
“金叔,白玉河倒了;小宝落水了;刚哥去了杨家水闸!你们还在这里有说有笑、又喝又唱!”一个小后生跑来,嘴巴劈里叭啦像放鞭炮。
金彩像被谁当头棒喝,立刻噤若寒蝉,发了几秒钟的呆,猛然像火烧屁股似的站了起来,用手拍了下脑壳,叫了声“唉呀不好”,搭乘小后生的电动车,头也不回向家的方向奔。
“喂!驼子,中邪气了?见到鬼了?我俩还没分高低呢!”水癞子冲金彩远去的背影大声说,看见金彩不予理睬,就摇摇头,提起半瓶子酒向清水塘走去。
金彩一路上骂自己混蛋,一路上心里默念“菩萨保佑”。骑车的小后生不问缘由,心里暗道:“这老人家真的老年痴呆发作了。我赶紧送他回家,也好摆脱麻烦。”
金彩大步跨进家门,直奔房间,
拿起桌上老年人用的手机,哆嗦着手打开了屏幕,上面显示十多个未接来电。
“唉!”金彩跺了两下脚,又重重地搧了自己脑壳一巴掌,竟然把刚才因为喝了酒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打得更加清醒。如果孙女出了事,我怎么向她父母交待呀!金彩眼角闪着泪光。
“崽(长辈对晚辈的亲近称呼,不论男女)呀,崽呀,你在哪?”金彩找到熟悉的号码,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喂,喂……”可是“喂”了半天,没有一丝动静。他仔细一看,手机已经锁住屏幕,这才发觉自己只是搜到号码,没有拨通电话,其原因是自己根本没有按拨号键。
电话终于接通了,手机传来女孩子甜美的声音:“爷爷,怎么到现在打电话过来呀?可把我急死了。多亏人家杨叔叔,不然的话,吓死我了!”
“爷爷老糊涂了。铃铃,我的崽呀,你现在在哪里呀?”金彩用袖子揩了下眼角,拿手机的手在颤动。
“我在杨俊叔叔家,吃了碗婶婶煮的面条,正教小弟弟做功课呢。待会儿就回家,不用牵挂了。拜拜!”铃铃挂断电话。
“这就好,这就好!崽呀,要好好谢谢人家杨叔叔。”金彩不停地唠叨,也不管玲玲听没听到,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一点。想想今天的所作所为,他伸出了巴掌,大概这时感觉头部被自己拍得有些痛,只好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拍完之后,自己傻呵呵地笑起来。
志刚和十多个后生用平板车装着龙船到达杨家水闸时,高速公路已全面封闭,闲杂人员被遣散,救援人员对失事大巴进行打捞与善后。
“把龙船抬下水,绑好舵,准备出发!”志刚得知杨俊被洪水冲走了,焦躁地命令。
急得团团乱转的美玉,来到上准备上船的志刚面前,话未出口,泪水先流:“志刚,一定要找到我家俊子!”
“弟媳放心吧,杨俊不会有事的。”志刚故作轻松地说,“晚上,我到你家和杨俊,还有那个胖子,喝个一醉方休!”
美玉拭去泪水,使劲点点头。
“胖子哪里去了?”志刚问
“不晓得。刚才他说顺着岸往下游找俊子。”美玉说,“他胖成那样子,能救什么人?”
志刚掌着舵,准备出发。
“等一下!现在水大浪大,地形复杂,弄不好会翻船的。舵还是我来掌。”金彩不等志刚答应,已经如猿猴般敏捷地跳上船,让在场的人怀疑自己是否出现幻觉。
“姜还是老的辣嘛!世界上哪有徒弟不让师傅的?”志刚做了个双手请的动作,离开掌舵的位置。
“那当然啰。我在芦苇河放竹排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金彩自豪地说。他躬着腰——也许根本不用刻意去躬,一只手轻轻来回扳动船舵,龙船如小孩子手中的玩具,轻而易举地离了岸,向下游驶去。
“叔,东北方向两百米的地方好像有个人。”志刚惊喜地说。
“看到了。靠过去!”金彩说着扳动船舵。
大家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二狗子和一头从养殖场冲下来的猪。
二狗子一手抱着猪脖子,一手划水,与其说他带着猪划水,不如说猪载着他在水中挣扎。人与猪两条肥胖的躯体,沉沉浮浮,不离不弃。
“胖子,要不要帮忙呢?”志刚喊。
“唔,唔,不,不要!”二狗子喷出几口水,好不容易回应一声,像被“恶鬼”掐住了喉咙。
“胖子老弟,别要猪不要命哟!要不,我给你打捞,咱俩平分,怎么样?”志刚故意逗他。
“用不——着!呃呃!”二狗子一张嘴就呛了口水,气得他心里直骂娘。
龙船掉转船头继续搜寻杨俊下落。
志刚望着滔滔东去的水面,心里说:老同学,你在哪里?
十
杨俊凭着过硬的水性,才不至于被强劲的水流卷入水下。他身患感冒,加上体力严重透支,手脚软弱无力,实在不能像住日那样,可以在水中随心所欲地畅游。杨俊仰脸向上,竭力保持身体平衡,随水飘流一会儿之后,无意间抓住一块木板,有了缓口气的机会。
不多久,木板被一棵老柳树的树杈挡住了。杨俊欣喜地抱住树干,艰难地爬上了树,累得气喘如牛、眼前发黑,差一点栽入水中。
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杨俊突然感觉右脚背酥痒难当,定眼细看,竟然是一条银环蛇。它正吐着分叉的细舌头,闪着乌油油的小眼睛,蜿蜒身躯向树上爬行,眼看着爬到脚弯处。杨俊叫了声“我的娘”,条件反射地用力一抬脚,将蛇横空踢出几米远的洪水中,不见踪影。
杨俊长舒一口气,斜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心里很踏实;他想,现在,就算自己没有力气游上岸,只要待在树上,洪水迟早会退,不退也会被人搭救。
此刻,随着波浪摇曳的老柳树、哗哗的流水声、还有充满喉鼻的浓重水气……这一切让杨俊顿生如梦似幻的感觉,仿佛看见母亲端来一盘香喷喷的芹菜炒黄鳝,然后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在春天的晚上亲手抓来的美味……杨俊忍不住舔了舔了嘴唇,肚子开始蠕动,发出咕咕的声响。嗨,有意思,真的闻到了黄鳝的泥腥味了!杨俊深吸一口,那腥味更加浓厚,刺激着他的嗅觉乃至整个神经;他甚至感觉头发上有什么动静,于是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情景惊得他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全身僵硬得如一尊雕塑。原来在他头部上面的柳树枝上缠绕着另一条银环蛇!
杨俊虽然没少和蛇打交道,甚至跟村子里的老郎中学过捉蛇,曾经徒手抓获过比这条个头还大的五步蛇;但突如其来和毒蛇零距离遭遇,而且情况特殊,当然是新媳妇坐轿——头一回。
银环蛇半个身体腾空贴近杨俊的头发,脑袋已经延伸到他的额头前,灵巧的舌头伸缩自如,似乎向陌生的来客耀武扬威,无意之间给杨俊戴上了类似古代皇帝头上的王冠。
他娘的,老子今天进了蛇窝了!杨俊一咬牙,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抓住蛇的脖颈部位,用力向下一扯,蛇像一条美丽的鞭子脱离树枝;不等杨俊扔出,却出人意料牢牢地缠在他的手臂上,大概有同归于尽的意思。杨俊本想腾出另一只手帮忙,但站在树上如何办得到?人与蛇就这样互不相让也不敢让地僵持着。
杨俊没有料到,开始那条被他踹下水的银环蛇又挺着脑袋,扭摆着身子游了回来,那气势仿佛说:“小样,咱胡汉山回来了!”
啊哟,我的乖乖!难道说这是一对身影不离的“情侣”?不然,这水里的蛇怎么会不畏千难万险又游回来?早知如此,自己何必自作聪明,惹祸上身呢?唉!不如跳进水里,免遭腹背受敌的危险。杨俊将身子挺了挺,做好纵身一跳的准备。
十一
“俊老弟别慌,我来了!”随着阳刚气十足的喊声,斜刺里冲出一只龙船,坐在“龙头公公”边的正是方志刚。
“去你妈的!”方志刚操起手里的船桨,对准即将爬上树的银环蛇用力劈下去,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那蛇翻了几翻,扭了几扭就被洪水圈走了,水面上一股淡淡的血丝随着水波散去。
“刚儿,慌掉了卵子哇?一条好好的蛇被你白白浪费了。”金彩大声嚷着。
“叔,你和杨家胖子一个德性。”志刚嘴巴一呶说。
“你再乱说,我,我把舵卸下来揍你。”金彩佯装生气地说。
龙船上笑声一片。
金彩扳舵调整龙船的方向,慢慢靠近柳树,吩咐人抓住柳枝稳定船体。
“杨俊组长,抓牢蛇,可以上船了。刚儿,过去接一下,手脚要轻一点。”金彩淡定自如指挥着。
等杨俊在船上站稳了,金彩说:“刚儿,过来掌舵,我老头子让你们开开眼界。”
志刚接了舵。金彩笑嘻嘻走到杨俊身边,拽住蛇尾,把蛇身一圈一圈从他手臂上剥离,然后叫他松开蛇头闪到一边。
金彩在船头叉开脚站成马步,手水平伸出捏住蛇尾。蛇大概被激怒了,努力昂起头,舌头吐得飞快,还时不时张开大嘴,意思是说,既然放了我的头,干嘛还拽住我的尾?再不放我走,我就不客气了!
“各位观众,大家上午好!现在由我叔——方金彩现场表演精彩节目——三——节——棍——”志刚油腔滑调地说。
大家笑着鼓掌助威,船体摇摆不已。
“喂,喂!都不要命啦?船翻了都见龙王去!不要停桨!”金彩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很受用。
只见他不停地抖动着蛇,那蛇老实了许多,蛇头逐渐显得无力。
金彩看见时机成熟,就用整个手掌握住蛇尾,就像手里握着一条铁链,将蛇横着抡起,然后上下左右前后飞舞起来,袖管呼呼生风,一边舞动一边嘴里有节奏“嗨嗨”嚷叫着,真有抡三节棍的味道。旁边的后生早吓得停下桨,趴在船舱上大气不敢出。金彩哈哈大笑,停下动作,银环蛇早已耷拉着脑袋,身体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金彩把蛇丢在船板上,露出白色的腹部,一脚踩住蛇头,一手扯住蛇尾,问谁有没有水果刀,果然有个后生递刀过去。金彩把水果刀衔在嘴上,用另一只手在蛇肚子上来回摸了几下,取刀对准摸的位置,“咝啦”一声剖开了蛇肚子,从里面摘出蚕豆大小的、散发着血腥味的蛇胆,然后毫不犹豫地放到嘴里,像吞一颗传说中的仙丹一样囫囵吞了下去,咋巴了几下嘴唇。船上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有人竟然直吞口水。
“金叔,你不怕生蛇胆有细菌吗?”杨俊认真地问。
“没事,我也不是吞一回两回了。你看我这身板,”金彩说着咚咚拍了几下胸脯,“就是吃了这东西才这么结实。”
杨俊摇摇头,但又不好扫老人的兴,就沉默了。
金彩把蛇头切掉,将蛇体打了个结,扔进船舱里说带回家煮熟了做下酒菜。
金彩掌着舵,让船逆流而上,准备凯旋而归。
“救——救命啊!”前面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呼叫。
“二狗子!金叔,二狗子出事了!”恢复一些体力的杨俊划着船,大声说。
“大家用力划,快点!”志刚说。
龙船劈开水面,溅起片片水花,像欲展翅飞越的鸟儿向前疾驶。
在一个被淹的、距岸不足五十米的石拱桥上,二狗子靠在露出水面半截的栏杆上,脸色煞白,泪涕齐下,双手牢牢拽住那头不知是死是活的猪。
“傻瓜,把猪放下!”杨俊大声喝道。
“俊哥,我……”二狗子哭丧着脸。
“再不听话,我们不管你,让你死在这里!”杨俊忍无可忍,骂道。
““我现在松手,你们捞去吧。”二狗子很痛苦的样子。
“捞你个猪头菩萨!”杨俊等二狗子放了猪,低声骂道。
天又下起雨来,雨很急,豆大的雨点落在大伙裸露的身上,让人感觉到一丝的疼痛。
金彩指挥着大家,让龙船以最好的角度靠近石拱桥。只见他双手紧抓住船舵,凝视着前方,雨水渗和着流出的清涕,顺着紧闭微翘的嘴唇,在尖下巴上汇聚,恋恋不舍地滑落。他心里明白,自已稍不留神,操作不当,就会弄得船撞石桥或者被洪水掀翻船体。
“胖子,别站在那里,向水深的地方走,我们的船好靠过去。”金彩说。
二狗子弯着腰,双手在水中摸着腿,为难地说:“我过不去呀。”
“你怎么啦?”杨俊发现不对劲。
“俊哥,我…我腿抽筋了!不是这样也不会喊你们过来。”二狗子低声说。
杨俊连忙起身,却被志刚按住:“你现在身体吃不消,让我来!”说完下了水,游上石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