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甜甜的眼睛是媚人的丹凤眼，加上那两叶柳叶眉，随着甜甜的叫声，妩媚的笑自眉宇间展开，蔓延到整个脸上，这是一种妩媚、勾人魂魄的笑容。
　　 李肉头的眼睛一亮，闪过一丝色光，他见过的美女无数，还没见过眼前这种妩媚的女子，特别是何甜甜那妩媚的笑，令他魂飞魂散。他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色光，这是新来的老师，是他的下属。他不应该表现出一种轻浮的神情，在下属面前应该是庄重的、严肃的，特别是这些新来的老师，第一印象特别重要。他又闭目养神起来，妩媚的笑又在他的眼前晃荡，晃荡过来晃荡过去。那晃荡的妩媚中有着里野性的笑，那野性的笑似乎就是一种香味，扑鼻而来，令人心生荡漾。他又不忍把眼睛睁开瞧了一眼，此时，何甜甜的丹凤眼也正瞅着他。她可能是出于好奇，这李校长为何微闭着眼睛？这座小县城最气派的学校，校长应该是很阳光、威严的形象，而这李校长却萎靡不振、形以假寐。李肉头被那充满野性的女人香所感染，不得不再望一眼。四目相对，没有言语，却有触电的感觉。彼此微微一怔，瞬间又都收回了各自的目光。
　　 李肉头继续他的闭目养神。这新来的何甜甜，他知道今年调进的新老师，那是上次发的红头文件中写的。学校每年都有调进、调出的，老师的配备是按学生比给的，调进、调出是常态。他不关心调进的是谁？是男？或是女？首先，他关心的是调进的几个人，工作能不能分派下去？接着，调出的人他不过问，他只过问调进的人中，哪些人是林子里的一级保护鸟。这样的人，他得礼让三分。开学稳定后，他会亲自打电话把这些一级保护鸟接到酒店接风洗尘，这些一级保护鸟可得罪不了，得哄着，得联络一下感情，以便其支持他的工作，当然，也少不了他的照顾，彼此互利，这是规则。而打听这些调进的人中，哪些是一级保护鸟？这就由愚老师去做，他不能让他领导班子去做，比如说张副校长、王副校长，在众教职工的眼里，是他的得力干将，但越是接近自己的人越危险，能顶替他的位子的这些人也就是那些副校长们，防人之心不可无。愚老师就其相貌，首先不会被怀疑成是他安插在教职工里的间谍，且他常在办公室里与学校对立、唱反调。这样的人有着一张羊皮，伪装得很好，不易被怀疑。愚老师平时不声不吭，但其门路广，脑子也转得快，就是山里人嘴巴里的“百家通”，对众教职工的情况了如指掌，特别是新进的人中，每个人靠什么关系调进这座小县城的，他都清楚。一开学，愚老师把新进的二十多个的“鸟儿”都进行了分类，“猫头鹰”类的国宝级的老师就有十个，正好一桌。他从不进李肉头的办公室，他把这些有关系的国宝是通过私发微信的形式发给了李肉头。
　　 愚老师有一个喜好，爱一口好茶，特别是对那毛尖茶情有独钟。在办公室无聊的时候，他就把他的一套茶具拿出来，沏上了一杯，然后慢慢地品，品着那细嫩的芽子发出的浓浓的香味。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品到动情处，他晃动他的蠢脑袋，想像着这毛尖的味儿就如那未开苞的美少女。
　　 李肉头爱一口酒，对茶的爱好一般，每逢过年过节，有求于他的下属，就会给他送一些好茶、好酒。酒，他一律留下，自己口。茶，他都送给了愚老师。
　　 打蛇打七寸，一定得击中要害。李肉头就这样击中了愚老师的要害。
　　 何甜甜的背景，李肉头心中是个未知数。开学接风的时候，愚老师给他发的名单中没有这个人，正因为没有这个人，他才感到脚步声的陌生，才睁开了眼瞅瞅，来者是谁？这一瞅，让他心里有了磨灭不掉的第一印象，那种蕴藏野性的菊花的香味儿，韵味十足，萦绕心间。
　　 何甜甜是第一个走进会议室，她得首先给领导一个好印象，能调进这个小县城，并来到这个气派、环境好的学校真不容易，她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走进会议室，她就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且坐到了正中间。主席台上也是李肉头一个人，她是准时四点半进的会议室。坐定之后，她环顾了一下整室内，面对如此庞大、豪华的会议室，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奇了怪了？开会时间到了，而同事和领导们却姗姗来迟，她不知道的原因，更不知其中的奥妙。她在山里的时候，每次开会都是提前到的，今天，要不是有最后一节课，她早就来了，可能比校长还先到。会议室就她和校长两个人，先前的一瞥让她的内心砰砰跳了一阵子。校长的年龄看上去要年长十来岁，脑袋都秃了呗，可从他的目光中，她似乎看出了校长是个面善之人。她只知表面，不知校长的内心究竟想的是什么。李肉头宴请新进的老师，她当然不知道。
　　 何甜甜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仅仅是两三分钟的事情。紧接着，张副校长、王副校长进来了。她就终止了所有的思考，开始玩弄着她的手机。
　　
　　 三
　　 桃园沟，顾名思义，首先是大山里的一条沟，沟北向阳，有着肥沃的土地，种着大片的桃树；沟南向阴，有着大片的竹林；只因为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那种粉红色的花香赛过了竹笋的清香，故此得名。这是眼前的桃园沟村。二十多年前，沟北并没有大片的桃林，在沟的中央有一棵大桃树，这棵桃树属于公有财产。桃树下有一方深潭，桃树汲取了潭水的精华，年年都结出了硕大的桃子，桃子清脆、香甜。老村长每年把成熟的桃子摘下来，给各家各户送去四五个，解馋。沟里人年年能吃香甜的桃子，桃园沟就叫出了名。后来，沟北栽上了大片的桃林，这不是村长的功劳，也不是沟里所有庄户的功劳，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功劳。
　　 小女孩很小的时候，成绩非常好，班上名列前矛，且能歌善舞，最爱唱那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可爱的故乡
　　 桃树倒映在宁静的水面
　　 桃李环抱着秀丽的村庄
　　 啊故乡
　　 生我养我的地方
　　 无论我在哪里放哨站岗
　　 总是把你深情地向往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迷人的故乡
　　 桃园荡漾着孩子们的笑声
　　 桃花映红了姑娘的脸庞
　　 啊故乡终生难忘的地方”
　　 小女孩唱这首歌的时候，就是在沟底那里老桃树下唱的，唱得很动人，也很深情。教她这首歌的老师是胡大山老师。胡老师是位五十开外的男教师，也是沟里唯一的位老师，从教半生，双鬓已经斑白，和蔼可亲，深得学生和沟里人的爱戴。
　　 桃园沟，也可以说，它是人间的世外桃园，也是个鸟不下蛋、鬼不屙屎的穷山沟，除开沟中央有一大块向阳的土地之外，其余都是峻峰，通往沟外的集镇的一条石径也有三四十里地。一个穷山沟，沟外的老师都不愿意来这里工作，村上没办法，只得把高中毕业的胡大山聘请为民办老师，而胡大山在沟里一呆就是一生，直至他生命的终结。
　　 小女孩在桃树下跳舞、唱歌的时候，沟里的男女老少都来这里看热闹。她跳着、唱着，小伙伴们都跟着跳着、唱着，他们像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无忧无虑，好不热闹。小女孩和小伙伴们就在桃树下跳着长大的。
　　 小女孩不仅歌唱得好，舞跳得棒，再加上她的聪明伶俐，她就成了沟里的孩子王。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山坳上挂着圆圆的月亮，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桃树下沉思。在胡老师生命终结之后，她就变成了这样。终于，她把所有的情感和思念融进了一首诗：《山泪》。
　　 “大山是坚强的、挺拔的
　　 是一座不屈的脊梁
　　 它给了山里人的朴实、善良
　　 也给了山里人的贫穷、落后
　　
　　 大山是我的父亲
　　 父亲是没有眼泪的
　　 它厚实、凝重眺望远方
　　 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
　　
　　 当经历了一切真实的情感之后
　　 谁说大山是没有眼泪的
　　 当山感动了地
　　 那涓涓地溪流不是眼泪么
　　 ……”
　　 这首诗写得很长很长，小女孩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写进了那沟底涓涓的溪流之中，认为那涓涓的溪流就是自己的眼泪，每次念完这首诗的时候，她都以泪洗面，成了个泪人儿。
　　 小女孩的阿爹常年患有痨病，体弱多残，阿娘患哮喘，病一发，就喘不过气来。家境非常贫寒，穷人的娃儿早立事儿。小女孩从小就知道发奋读书，成了胡大山老师的最得意的门生。
　　 小女孩的阿爹、阿娘积劳成疾，最终被病魔无情地夺去了生命，她就成了孤儿，是桃园沟的父老乡亲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同时，胡老师给了无尽的爱，把她收留为自己的女儿。胡老师的儿子胡壮壮与她同年，他们是发小，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掏鸟蛋、捉蝎子、上山砍柴、下河洗澡，整个沟里沟外都充满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从小他们结下深厚的情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胡老师给她的爱多于胡壮壮，失去爹娘的娃儿，需要更多的温暖去抚慰内心所受的创伤。胡壮壮年长她几个月，每次有好吃的，他都让着给她吃，嘴里总是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好不亲热。胡老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胡大山是沟里的民办老师，那个年代，工资极低，每月都是村上从教育附加费里挤出点儿奶，给他发着微薄的薪水，有时，遇上年成差的时候，教育附加费里也挤不出奶，村里只好给他记些工分，以工代薪。更有些时候，村上确实拿不出钱的时候，就给他打了欠条。所以，他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富裕。沟里总共就二十来个孩子，分六个年级，放在一个教室里，就他一个老师，课程负担之繁重，教了语文，还得教数学，教了一年级，还得教二年级。他是沟里知识的继承者与传播者，任劳任怨，从未叫过一声苦和累。村上给他打了白条，他没有埋怨过一次，然而，像小女孩这样家庭穷困的孩子就占了一半，交不起学费，总不能让他们放弃学业回家吧？没办法，家长们也都给他打上白条，这些白纸黑字的欠条，都锁在他自己订制的一个小木匣子里，那是多年以后，小女孩在整理胡老师的遗物时，才发现了那沓厚厚的欠条。那晚，她抱着那沓厚厚的欠条哭了整整一夜。
　　 今年的雨水特别得多，是那种连阴雨，秋雨连绵，一连下了十几天，下得沟里的各家各户的土房里都起了霉。庄户们走出家门的时候，身上都是一身霉气，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空，哎！何时才能放晴呀？沟里的黄泥路都成了泥泞的小路，粘性特强，粘在鞋子上，半天弄不掉。沟底的那条溪流也飞涨，变成了河，河水漫过了石桥。
　　 天空还是阴沉着脸，阴云密布，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可就苦了胡老师，天气不好，不能因为天气而停了课，那会耽搁学生的学业的。每天早晨，他都会起得早早的，披着蓑衣，在沟底的那棵桃树下等着学生，来一个学生，他就背着一个过河。河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腰，涉水已经有了危险，而且混沌的河水还在猛涨。那天，胡老师把所有的学生都背过了河，最后只剩下小女孩一个人了。此时，天空暗了下来，几片黑云遮住了沟里上空那块巴掌大的天，是不是上天也被胡老师这种行为感动了。雨，从毛毛细雨下成了雨线子，又从雨线子下成了倾盆大雨，下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胡老师心里着急着给娃儿们上课，背娃儿们过河有些急，尽管下着雨，天气有些凉，他已经累得汗流夹背了，脸上流着豆粒大的汗水，夹杂着雨水，顺着他沟壑般的脸流进了嘴里，酸酸的、咸咸的、涩涩的，但他一点儿都没尝出那种甜酸苦辣的感觉，感觉是甜甜的，就如山脚下的那汪泉水，沁人心脾。
　　 小女孩说，胡老师，俺已是六年级的学生了，是大人了，俺能自己过河。
　　 胡老师说，你这个憨娃儿呀，这么大的河水，你能过吗？就算你能过，俺也不放心。
　　 小女孩见着胡老师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样子，还是要坚持自己过河。
　　 谁知，胡老师往她面前一蹲，双手向后面一搂，不由分说地把小女孩背在了背上。
　　 小女孩爬在胡老师的背上，感觉那宽阔的脊背就如一张软乎乎的床，舒适而温暖。她曾在作文中写道：胡老师就是桃园沟北边的那道高高的山梁，托起的是明天的希望。那次，胡老师把她的这篇作文作为范文，在班上点评，当点评到这一句时，沟壑般的脸上显现着幸福的笑容，他的辛勤劳动终于没有白费，得到了孩子们的认可，心中充满着自豪。
　　 小女孩感觉胡老师颤抖了一下，胡老师真的累坏了。她说，胡老师，还是让俺下来吧。
　　 胡老师却斩钉截铁地说，在俺背上爬好了，搂住俺的肩，俺们准备过河了。
　　 小女孩紧紧搂着胡老师厚实的肩膀。
　　 雨下得更大了，似乎天上的那条天河泄了口，雨水从天上直泄下来，肆无忌惮地拍打着桃园沟，沟底的河水又涨了一截，由先前的腰际漫到了胸脯，危险加剧了！
　　 胡老师已经下了河，走到了河中央，此时，想撤回来已经来不及，他的脚顺着石桥摸索着过河。
　　 小女孩感觉到胡老师的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她有些害怕，紧紧地搂着胡老师的肩膀。
　　 突然，胡老师的脚一滑，向前一个趔趄，在此关键时刻，他伸开双臂，使出全身力气，奋力一扔，将小女孩扔到了对岸，小女孩得救，而他因使力过猛，重心不稳，身子一歪，被洪水给冲走了……
　　 小女孩在岸边大声哭叫起来，胡老师——您快起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