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里的教学质量一年不如一年，年年镇上排名都是倒数，老村长私下里找到何甜甜谈谈心，说，小何，俺们都是沟里人，知根知底的，以前，你和胡大山带俺们沟里的娃儿，俺放心，可如今来了一些街上的老师，来了一批，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娃儿的成绩，俺是差急呀。
　　 何甜甜说，老叔，俺也是没办法呀，就连校长、主任也是街上的，俺现在也就是各扫门前雪，把俺带的课程带好就行了，别人的事儿，俺管不了，也无能为力。老村长叹了一口气，走了。
　　 转眼又过去了一年，何甜甜的教学成绩在全镇同年级同学科中名列第一。她一直在想，老师的天职就是教书育人，教学生做人，授学生知识，做到了这两点，才可谓是一个合格的老师。以前，胡大师让她写作文，作文的题目：《谈理想》。她的理想就是长大了当一名像胡老师一样的尽职尽责的老师。胡老师在沟底的桃花下向着全体娃儿朗读了她的作文，说，你们都要向何甜甜学习，都要有自己的理想、志向，有了理想、志向，就会有动力，向着这个目标奋斗。当全体娃儿们都回去了之后，胡老师又留下了她，语重心长地说，何甜甜，想当老师，苦中有乐呀！必须做到两点：传道、授业。那里，她不知道传道、授业是何意，当她真正走上讲台的时候，才明白其涵义：传道就是教会娃儿做好人；授业就是让娃儿们学好文化知识。真正做到这两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她一直朝着这两点努力，努力使自己做尽善尽美。又到了第二年晋升职称的时候了，何甜甜胸有成竹，因为自己的成绩不仅在全镇排名第一，而且她代的班级的学生个个思想好，经常为沟里的孤寡老人干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得到沟里人的赞许，也得到同行们的认可。而杨娜娜所带的班级的成绩差得一踏糊涂，至于全镇排名更不可谈，但在总结会上，杨娜娜美其名曰：学生健康成长是最重要的，不要在乎成绩，中小学更不允许给学生排名。当杨娜娜的话刚一结束，台下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众人窃窃私语，说，杨娜娜不愧是名牌学生的高材生，讲话就是有水平，学生不许排名，干脆老师也不许排名。老师们议论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台上的杨娜娜听到了，她又说了一句鼓动性很强的话：砸掉讲台，还学生、老师自由，不许给学生、老师排名。这是她教育先进理念下的鼓动下的教育宣传语！只可惜这名言并没有传播出去，只是在沟里的老师的嘴里相互传颂。
　　 这次职称评定，街上的文教组在李组长的带领下来了一行人，此行人是全镇各个学校抽调出来的职工代表，以彰显评宝的公平性。桃园沟此次晋升两个名额，以前都是一个名额，而今年破天荒地给了两个指标。台上的李组长说，今年给了桃园沟两个指标，是镇政府杨书记给足了面子，平定工作按职称评定工作按评定细则进行，评定考核组严格按文件精神落实，决不允许面子观点、徇私舞弊。说罢，他还有事儿，就先于评定组的人员走了，走之前，他把小张老师叫到门外交待了几句。
　　 前些年，开这样的职称评定会，沟外的老师都参加的，他们中的大部分是职称早已晋升，来桃园沟是为了晋级，其实晋升、晋级都有着内在的联系，每个职称中又分三个级，进级也得考核、打分。何甜甜在此之前，是没有参加过这样的会的，因为没递交申请，考核评定组就没让她参会。今天，参加这样的会，她还大姑娘坐轿——第一次，一听到李组长说今年特意给桃园沟增加了一个名额，她的内心起了一阵涟漪，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这个名额也许就是为她这个曾轰动沟里、沟外的代课老师而设定的。今年的晋升肯定有望了。
　　 文教组的工会主席王主席是这次考核评定组的组长，李组长走后，考评工作就由他负责，他只点名一个由一级晋升高级的老师留下，接下来就是点名杨娜娜和何甜甜留下。她和杨娜娜宣布为由三级晋升为二级的老师。考评组的人分两组，进行现场打分，一组为她和杨娜娜打分，另一组为那个晋升高级的老师打分。
　　 何甜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原先，她只以为只有她一个人从三级教师晋升为二级教师，眼前，她却与杨娜娜竞争一个名额，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她无非就是杨娜娜的一个陪衬。考评组先为何甜甜打分，她的资历分算了六年，比杨娜娜高，但在职务分上，她没有，而杨娜娜比她高，接下来就是论文、各类表彰打分，问她有论文没有？她说没有。问她有表彰没有？她说没有。考评组的人员也摇了摇头。她的分数打罢之后，考评组的人员要她签字。她本不想签的，但这是程序，何必为难这些办事儿的老师？她强忍着眼里的泪水，脸上写着无尽的辛酸，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罢之后，她想离去。可考评组的人员说，你在等上几分钟，亲眼见证杨娜娜打分的过程，这是规定。在给她打分的时候，杨娜娜也一直坐在身边，而且是一言未发。当看到杨娜娜拿出一沓厚厚的证书时，她实在坐不下去，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想方便一下，便出去了。走出那间屋子，她便来到学校后面的一处背静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谁知，从她背后闪出了小张老师。小张说，何老师，想开一些，今年没评上，明年还有机会，晋升职称这件事儿，得打准备之仗，各种论文、表彰得有，另外，你今年的竞争对手也太强了，杨娜娜是街上杨书记的千金，听说马上要调往教育局，多少事情都得往好处想，比如说，你转正了，相比以前，待遇提高了十几倍，生活不再那么困苦，工作也不那么繁重了，所以呀，要想开些，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擦了擦眼泪，挤出笑容，说，小张，谢谢你安慰俺，俺没事的，你快去上课吧。望着小张离去的背影，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她又想了想小张说的话，自己是转正，而且生活也有了着落了，但她却有着一种失落感，感到孤立无助，以前她一个人在沟里学校的时候，是那么无忧无虑，而今天怎么呢？就为那一个本本，或者说是提升的工资？不！是眼前的那种表面上看似公平、实质却不公平、有着很多潜规则的现象伤透了她的心，杨娜娜的那些论文、表彰能抵得上她过去沟里家长给她打的白条吗？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她该怎么办呢？
　　 何甜甜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想什么办法来抚慰她那颗受伤的心灵。她就拨通了胡壮壮的电话。
　　 胡壮壮十几岁就外出打拼，先在工地干水电工，后来又干木工，最后干油漆工，对于房屋装修，他是样样精通，掌握了各种技术之后，他就出来单干，搞了个装修公司，眼前，公司有十来个工人，他也是一名符其实的小老板了。他接通了何甜甜的电话，油嘴滑舌地说，老婆，是不是又想俺了？以前，他还在打工的时候，每年年底才能回去与何甜甜亲热亲热。现在，也是老板，买的小车子虽不算贵，但方便多了，每隔几天就回沟一趟，钻进何甜甜温暖的被窝。
　　 何甜甜听了，没有说一句话，突然哽咽起来。
　　 胡壮壮听到何甜甜的哭声，一时慌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何甜甜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她就是那桃林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纯洁、善良，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脸上总挂着纯真灿烂的笑容，从没见过她的眼泪。忙问，甜甜，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伤心事儿了？哭得俺心里七上八下。
　　 何甜甜没有停止哭声，反而哭得更凶了。以前，家长给她打白条的时候，家长总说一些歉意的话，她总是笑着说，没事儿，娃儿们读书要紧，沟里的乡亲们对她也很尊敬，逢年过节、杀年猪的时候，都接她喝猪血汤，她是快乐的。
　　 胡壮壮见何甜甜哭声不止，说，甜甜，什么事情你都得挺住，俺马上回来。
　　 何甜甜听到胡壮壮要回沟里，前几天回来过一次，这来来去去的，心里又有事儿，不安全。就止住了哭声，说，壮壮，俺没事儿，你没必要回来。
　　 胡壮壮说，不哭就好，甜甜，你不说出伤你心的事儿，俺还是马上就回来。
　　 何甜甜说，壮壮，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事儿，一点儿小事儿，俺就是心里有些堵得慌。
　　 胡壮壮说，甜甜，俺俩这么多年了，今天还是见你第一次哭鼻子，堵得慌也要说出来，憋在心里，憋久了会憋出病来的。
　　 何甜甜这才把学校那一摊子考评职称的事情一五一十给胡壮壮说了。
　　 胡壮壮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
　　 何甜甜百思不得其解，问，壮壮，你为啥笑呀？
　　 胡壮壮说，俺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儿让你伤心呢？原来是这么点儿鸟事儿。
　　 何甜甜说，壮壮，你别逗了，难道这是小事吗？
　　 胡壮壮说，甜甜，晋升职称的目的还不是每月多加那两百元的工资吗？你老公俺现在能挣钱了，不在乎那俩钱儿，职称晋不晋升是无所谓的事情，关键是要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看来，你得换个工作环境。
　　 何甜甜惊诧道，换个工作环境？去哪儿？去街上？
　　 胡壮壮又哈哈地大笑起来，说，俺肯定让俺的甜甜去一流的学校。
　　 那天晚上，何甜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胡大山老师。
　　 胡老师说，甜甜呀，你走了，沟里的娃儿咋办呀？
　　 何甜甜不加思索地说，胡老师呀，俺们沟里调来了好多公办老师，俺走了，也不差俺一个，地球照样转。
　　 胡老师说，甜甜呀，你不能走，那些沟外来的老师俺不放心，还是你带着俺们沟里的娃儿俺才放心。
　　 何甜甜说，胡老师呀，壮壮让俺换个工作环境，人往高处走嘛！
　　 胡老师紧接她说了一句：高处不胜寒，桃园才是你永远的家。
　　 正在此时，一声鸡叫，打破了夜的沉寂，何甜甜也被鸡叫声给惊醒了。
　　
　　 六
　　 开学了，桃园沟的学校又换来了一批新老师。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一纸调令送到了桃园沟办公室，这纸调令是何甜甜的，上面写的很清楚：何甜甜明天准时去县城××小学上班。当时，所有忙着的老师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眼里露出惊诧的目光，惊诧中又显露出羡慕的神情。
　　 何甜甜就来到了小县城这所最好的学校，从开学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事后，她问胡壮壮，说，壮壮，俺调到城里，你走后门花了多少钱呀？胡壮壮说，你猜？她说，三万。胡壮壮说，不是。她又说，五万。胡壮壮还是说不是。她又说，不会是十万吧？俺的妈呀，花那么多钱呀，要知这么多钱，俺说死也不调的。电话那头的胡壮壮没作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转移了话题，说，甜甜，好好工作，俺要忙去了。在那一段时间时里，何甜甜一直想一个问题，这次进城到底花了多少钱？她的办公室对面坐的就是愚老师。愚老师在男人面前不仅爱玩笑，而且女人面前也爱说笑话，不过，他的玩笑、笑话不是那么赤裸裸的。办公室的余老师在一小孩，很逗，课间时间，老师们爱逗他玩。愚老师首当其冲，说，娃儿，我教玩妖术，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你叫一声爸爸，就会钻进我的肚子里大闹天空。那小孩子听到孙悟空就来劲了，连声叫爸爸，他则捂着肚子病的在地上打滚儿，惹得全办公室的老师们把肚子都笑痛了。
　　 有一次，何甜甜空堂，愚老师也空堂。她便试着套愚老师的话，说，愚老师，你是那年进城的？愚老师说，我在十年前就进城了。她说，看来愚老师是这所学校的元老了，俺初来乍到，以后多少事情还免不了愚老师关照。愚老师说，好说好说，我最乐意帮助美女的。这是一句恭维话，也可以说是一句向她示好的话。他说话的时候，拿他的鼠眼扫了一眼何甜甜。何甜甜也正看着他，两眼对视，她觉得愚老师虽然年长她十几岁，由于心态好，并不见老。她迅速移开自己的目光，脸上一阵绯红。沉默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关键的问题还没有问出来，说，老师们都说你是百家通、智多星，这进城肯定有行情吧？像这所学校的行情是多少？愚老师脸上挂着笑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手掌上竖起了二根手指头。她说，二万。愚老师摇了摇头。难道是二十万？她似乎有些不相信，一脸疑惑，说，二十万？她的话刚出口，愚老师点了一下头。真的是二十万呀！她差点儿惊叫出来。她之前一直胡壮壮花了十万，没想到竟是二十万，这将是她十年的工资总和。那次，小记者在统计她和胡老师的白条时，她的白条欠款也就十五万，而胡老师则是二十万多于她，胡老师不在了，为了让她的形象更高大，小记者把白条的总欠款数都记到了她的名下。这二十万也是胡大山老师一生遗留下来的财富呀。哎！胡大山老师一生的财富抵不上她的一次调动。她还真为这次调动感到惋惜，心里总泛着五味瓶，甜酸苦辣都有，为这次调动她总觉得不值，既然钱已经花出去了，已无可挽回了，她得珍惜这次进城的机会，好马不吃回头草，努力工作，搞出点儿成绩，以便在这所豪华的城里学校站住脚根，要对得起那二十万。
　　 自从何甜甜来到这所豪华的学校，对于她的来头，有没有关系？何种关系？靠山是谁？愚老师开始就注意到她了，第一眼就看出她是山沟里来的，但从哪条沟里来的？这无关紧要，虽说有些野性，但外着梳妆少不了山野村姑庸俗的一面，新换了一个环境，人际关系不熟，故而沉默寡言。他很想从何甜甜口中套出点儿有价值的东西，前天，李肉头又送给了他一袋精装的茶叶，是上等的毛尖茶。李肉头给他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笑，他明白那笑的含意，让他快点儿摸清新进老师的底细，以便他开展工作。面对何甜甜的沉默，他没真没得办法。办公室另外两个新进的打扮很时髦的女人，从穿戴着、说话语气上就可以看出，这两个女人是城里人，脸上总荡漾着幸福的笑容。他很快就与她俩聊上了，不用几句话，一个个子矮的、略显胖的女人，很丰满，是唐朝杨贵妃式的富贵女人，就像一朵成熟、娇妍的牡丹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女人叫徐梦涵，很有涵养的名字。他只说了一句，徐美女是城里人吧？徐梦涵便滔滔不绝地说，她是来自城里邻近的一所小学，冲着这所有着优美、高雅的环境的学校来的，能在这种环境中工作，简直就是一种享受，身心受陶冶，可以延年益寿，保养身体，我老公是教研室的主任，以后我让他多来学校搞搞教研活动，和大伙多认识认识……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串，无非是要显示她的男人是校长的顶头上司，工作上的事儿，校长得让着她三分。另一位美女是气质高雅的雨后芙蓉，多半时候不多说话，别人说话的时候，她总是竖起耳朵听着，一般不发表意见，有着一双犀利、美丽的大眼睛，那眼睛会说话，一颦一笑、一皱一睨都代表着不同的意思。像这样的女人，一般都是出身高贵，有着深厚的家庭背景。他不会亲自向她打听她的情况。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唐诗诗，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有徐梦涵这样的女人，他打听起来就容易多了。徐梦涵和这个女人亲密无间，上、下班都是一块的。他问徐梦涵，徐美女，唐美女与你是闺蜜吧？徐梦涵说，是呀，我俩是小学到大学的同学，她的命比我的命好呀，一出校门，就让财政局的年轻局长给相中了。他忙说，你俩的命都好，老公都是当官，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徐梦涵说，我们都是一个办公室的，挺有缘的，这个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