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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那群奇诡的屠杀的美(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32发表时间:2018-05-04 21:45:10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更是令我觉得诡异……
   我居然鬼使神差般将剥了皮,也开了膛的狐媚子抱了起来,搂入在怀里,然后又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我的床上,还给盖上了被子并且小心翼翼地将两侧捂紧。之后才惊魂甫定去做饭,其实我几乎没有沾一粒米饭,而是烤了那一只由好心的老秀才德先生送了哈儿这个绰号给我换来的喜鹊,用喜鹊肉咽了几口苦酒。
   我当然不会喝酒的,空徒四壁的家中也没有酒,是上边屋里按我娘的辈份应该叫月桂姨的从我家门前路过,她一眼就看上了挂在廊柱上的那一张狐皮,于是满脸堆笑走进灶屋里来跟我套近乎:哎,我跟说你耶,今朝是元宵节,晚上到我家里去吃汤圆呀!我正在给褪去了禽毛,也掏空了内脏的即将烧烤的喜鹊身上抹盐,对她虚情假意的殷勤爱理不理,没料她又补上了一句,哎,我家里那酒鬼中午还剩了半瓶白酒,要不给你拿过来喝几杯?今天好歹也是过节呀!我心里正好还为自己一斧头就要了数条狐命七上八下,顺口就应了,好好好,格还差不多!
   不曾想几口白酒下肚,我的脑袋就懵了,待我从懵里懵懂中醒过神来,廊柱上的狐皮居然不见了,格肯定是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月桂姨顺手牵羊给牵走了。心想怕懒得,狐皮顺走了,狐的肉身还在(我当时并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它)。我晕里糊涂又进了房间,这时太阳早已落入西山,房间里一片阴暗,我点了油灯走近床沿时,恍惚间似看见捂着的被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并且还从里面发出了一个女人凄楚的哭诉声,你格该死的天煞星,还我儿女的命来!还我儿女的命来……我手中的油灯怦然落地,便头也不敢回从房间里跄惶地逃了出来。
   呸呸呸……我口中不停地嘀咕:怪事,格真是怪事,狐狸也阴魂不散呐!
   这时,白驹村家家戸户门前的阶沿上及禾场坪里全都点燃了蜡烛,也点燃了松柴,整个村子瞬间如同白昼,一阵比一阵高吭的“发啊!发啊”声把整个村子都抬了起来。乡下人的愿望是那么地淳朴,他们企盼用火焰驱走虫子,用一个“发”字呼喊来好运。在禾坪里打望的我忽然觉得自己也像被点燃了一般,顿时周身发热,发烫,但猛一回头,我却傻眼了,我身后的房子已经有明火冲出了屋檐……
   一开始我还确实有些惊慌,心想家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呀?但随即却像个疯子般也亮开了嗓子,喊起了“发啊!发啊!发!”来。也许是酒还没有醒,也许是我真的疯了,又也许觉得这一切根本就只是一个梦吧,老秀才德先不是常喜欢把一句“人若草芥”或“人生如梦”当口头禅说的吗?想到德先生,我似乎就冷静了,他年轻时一心想求功名,却命运不济,到老孑然一生,照样过得从容淡定。
   望着火势越来越大的“家”,我在心里说,格样好,格样子好啊!格不等于是把狐媚子和它肚里的儿女都给火葬了吗?格是最隆重的葬礼呀!是的,我对不起它们,要了它们的命,但我还要了那么鱼呀鼠的命呢,我放牧的牛还要了那么多野草的命呢,格尘世间的事情有哪个能说得清呐!我的脑壳像是被火光突然照亮的,居然穷其词汇把老秀才德先生偶尔所教的道理也搬出来了。在火光的映照下,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鱼被我叉出水面时优美的形姿,鼠被我剥去皮又灌入柴灰后的憨态,以及那一匹傲慢的母狐微蹲着身子撒尿时对我的蔑视与挑衅……
   我是以一种潜逃的方式离开白驹村的,出了村口,上了联珠桥,我在桥头站了片刻,咬着牙没有回过头去。桥下流水无声,月华下的野滩芨芨草绿得凄迷。
   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人口流动已开始解冻,往下的几十年里,我便成了一个没有家的孤魂野鬼,辗转于广州、深圳和湖南。这中间我也曾回去过一次的,只是没有进白驹村,而是在联株桥上正好碰到当年一起放牛的同伴吉丰,哈,这家伙,一见面他还问我到底是人还是鬼呢。不过也难怪,那一年正月十五的月夜,我一去无消息,幸亏还没有人以为我当初是有意纵火自焚。吉丰告诉我,那天晚上,当村里人发现我家里起火后,赶来时那两间木屋早就已经没得救了,他后来还领着几个没少跟我吃过烤鱼烤鼠的伙计在灰堆里找过我,还说确实找到了几根黑炭骨头,但又绝对不是人骨头,大伙正疑惑时,是吉月桂一句话点醒了我们,说你那天打了一只狐狸的……吉丰居然当上了村支书!我说那正好,村我就不进了,就在桥上等着你,你帮我开个证明,我好去乡上办一张身份证。吉丰表示理解,还一脸诡笑说,公章就在我包里,我帮你盖个章你自去填字就是。他于是拉开黑提包,撕了张空白介绍信,掏出公章呵了口气,垫在手心就摁了个印。
   就是亏了有吉丰帮我盖的这个印,我不再是孤魂野鬼。后来还进了共青团湖南省,我在团省委做保安看守大门,因为那里有我在老家白驹村读初小时的一个女同学,我们还是同桌呢。二十多年不见,当初那个扎羊角小辫,还偶尔抄我作业的梅子出脱得那个漂亮啊,简直无法形容!用德先生说书时说过的如出水芙蓉?不太合适,因为我见到她时,她已为人妻并初为人母,用雍容华贵的牡丹形容?也似不太准确,因为她总是只着一身素妆,是后来从电视剧里见到有个叫梅婷的女影星,我才真正找出了一句话形容她,梅子是梅婷的漂亮,并且更漂亮!
   我是在深圳蛇口一个报刊亭翻阅杂志时偶然看到梅子这个名字的,那是一本叫《年轻人》的杂志,是共青湖南省委主办的。那时挨近三十岁的我在蛇口码头做搬运工,无家无口人一个,居然偶有闲暇时却想起了老秀才德先生说过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唠嗑来,可当年哪有嘛条件去“读书高”呢?有一天正好码头的四川藉老板与甲方为承包价扯皮,便一声令下,他娘的,兄弟们,先罢几天工急死他龟儿子!打工仔当然乐得逍遥几日,有的趁机找便宜地方嫖娼去了,这事我也是去干过的,可每一次搂着女人的时候,我就条件反射想起了怀里曾经搂过的,剥去了皮也开过膛腹中还有狐婴的那一条光滑的肉身来,心里就直发虚,做爱比公鸡还泄得快。娘的,格也太不划算了!便发誓再不去嫖娼。但总得要找点乐事儿消磨时光呀,这才想起找报刊亭买本杂志或报纸“读书高”去。
   这不,却让我找到了当年同桌的梅子的下落,她居然在《年轻人》当副主编了。也是在同一次,我还买了一份《深圳青年诗歌报》,并从此知道诗为何物了。
   没几日,我就冒然辞去码头工去了湖南,按照杂志上的地址找到了上麻园岭的共青团湖南省委,在就近找了一家叫陋园的旅店,先开房住了下来,然后翻开杂志,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年轻人》编辑部,说来也真巧,接电话的居然就是梅子,她的声音已然变了,并且出口就是长沙话,喂,请问您找哪个?您说话唦。
   我当然没有听出对方的声音,怔了一下才说,我找梅子,你晓得梅子在吗?
   对方也怔了一下,然后说,喂,我就是梅子。请问您是——
   我是哈儿呀!你还记得啵?这一回我答得比光电还快。
   啊?哈儿?哪个哈儿?她并不晓得我这个绰号,那时她正上高中呢,于是稍一停顿,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她似乎有些激动说,必须见一面,我请你吃饭。
   一别经年,老同学见面,吃的不是饭,而是如烟往事,是现实生活。
   我其实一直都在装,在努力地掩饰自己的过去和当下,但我却感觉梅子已经把我的心思和处境看透了,她那对明眸如同朗月,有什么能瞒得过她那双慧眼?
   只是有一点她却不会想到,没过几天,我就出现在团省委机关大门口做门卫了,这是梅子请我吃过晚饭,我在上麻园岭街口看到的一张招聘广告后,临时作出的决定。也不怕人笑话,这些年我看字最多的就是招聘广告,所以一路风雨走过来,我换了无数个打工的单位,或许这并不仅仅是书中说的那一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么简单,我有时曾想,也许是我叉过的鱼和剥过皮的鼠在冥冥中牵引着我?鱼和鼠都是好动而不喜静的呀!但是,我在共青团省委做保安却一做就是八年。这奇怪吧?嘻嘻,乾坤之大,有嘛事是值得大惊小怪的呢?我一个只在白驹村读过初小的流浪汉还迷恋上了写诗呢?且还有组诗上过《诗刊》和《星星》还有《花城》等,这当然是除了我自己极少有人会晓得的事,因为我既不是用的真名也不是用的绰号,而是取的天煞星这个只有我娘咒我时用过的名字。我其实一直在努力想忘记过去,让诗歌来武装自己的灵魂,所以我必须找一份相对安静的工作,至于打工挣多少钱那并不是我的目的,既然已发誓不娶妻传宗接代,钱多有何用?然而事与愿违,只要一闭眼进入到梦中,以往的那些杀戮情景却又如鲜花盛开般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我才用了天煞星这个笔名?
   我没准就是个精神分裂病患者,但在芸芸众生中这一类人还少吗?无论自己身在何处,干嘛工作,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努力扼制住人性的自由生长这不好吗?
   后来是梅子调到省妇联当副主任去了,我才又换了岗位,到了省委去做勤杂工。这是沾了一个在省委办公厅后勤处当处长的白驹村老乡的光,当然是梅子介绍我们认识的。哦,对了,我以天煞星笔名写诗的事或许梅子也晓得,她在《年轻人》时曾经好几次去黄兴路邮局购买过发表了我诗作的杂志,在经过门岗和我说话时还假装不经意让我看到了她手中的刊物,并不动声色地观察过我的反应。
   哈,格小女子,还真是一块适合当领导的材料,城府深着呢!
   但我是哪个?哈儿呀!哈儿又不等同于傻子,我的“哈”全都是装出来的。
   我在省委大院做勤杂工一做就是十二年,比在共青团省委还多去了四年,梅子也已经扶正当上省妇联主任了。我们只偶有往来,她或请我吃顿饭或送一箱水果什么的。但我能感觉得到,她那是看在当年曾抄过我作业的情份。我也总是一如既往地装“哈”,最多也只是在某一首诗中泄密出丁点儿暗恋情绪。但是在不久前,当我遇到了一件走狗屎运的事情时,我却感觉自己再也无法装下去了。事情是这样的,有天我在省委后院常委家属小区垃圾库门口清理零散杂物时,发现有一只没有启封的水果箱,这不是浪费吗?整箱金帅牌苹果就这么扔掉。我说着就勾下身子准备去把它挪开,也并没打算搬回去,自己毕竟是在省委打工,这点脸面还是有的,只是想着等下装垃圾的铲车到了,一铲下去,果汁四溅看了会余心不忍。我当时还觉得自己是真的被诗歌给陶冶了,变得有善念了,有怜惜之心了,然而当我去搬它时,却感觉这箱水果非同寻常,比梅子送我的同样大的水果箱沉多了,又站起来用脚踢了几下,才确定了我的判断是对的,于是使劲撕开一角,哇……!我便不敢再吱声,蹲在原地像一根木桩,但我的脑袋瓜里却在翻江倒海想对策,让垃圾车装了去?明显不行,钱怎么可以与垃圾并论呢?用我们乡下话说格是血汗钱,用常识话说这是人民币呀!学雷锋拾金不眛显然更不行,眼下反腐败风声越来越紧,格会给人惹出大麻烦的……思来想去,我最后做出的决定是,先当水果扛到我租居在省委外面一公里处的桐荫里民房中去,然后再……
   唉,钱是个好东西,钱又是个坏东西,但这真的与钱本身有关吗?
   一开始我当然认为钱是个好东西,回到住处后,我把房门一碰,并且又扣下了内锁,于是进里间小厨房取来菜刀,那动作居然像当年一刀划过狐狸的腹部一般……而掰开纸箱后给我的惊悚也并不亚于那一次——尽管我事先已经晓得那里面是钱,但并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钱,全都是整整齐齐崭新的百元大钞呀!我两眼发直,全身筛糠,手中的菜刀当地一声跌落在水泥地板上,碰得火星四溅……
   画面与数十年前何其相似啊!不,其实又有着天壤的区别,那一次看到的是鲜血淋漓的母狐腹腔中蠕动的小生命,而此次看到的却是摄人心魄的钞票,但是钞票的背后呢?我不敢再往深处想,也不愿意去想,钱与命,不就是一回事吗?
   许久,许久,我总算镇定下来,因为我毕竟是在社会上历练过数十年的老……老人了,其实我是准备说自己是老江湖的,但一想,我不是,老江湖怎么能与诗混然一体?我不禁淡然一笑,不就是一纸箱钱吗?又不是一火车皮,又不是一屋子。我于是叉开两腿坐在水泥地上,把纸箱一胯给夹着,开始冷静地清点起钞票的数目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嗯,八乘以二,是一十六,再往底下清点,一、二、三、四、五,有五层,五乘以十六,哇,居然有八十万呐!
   到底是谁贿赂谁的已经不重要,晓得了怕我在日后的言行举止中反而会泄露了秘密,不晓得反正是朦胧大吉昌,眼下最要紧的钱怎么处理,我首先还是想到了我娘,尽管她曾开口闭口咒我是个天煞星,但她毕竟怀过我十个月,又一泡屎一尿把我拉扯成人,不管嘛说儿是娘的心头肉呀……然而娘在何方?她跟那该死的新化人私奔后就一直没有过任何消息,再说我作儿子的也都快六十岁了,娘或许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还想到了老秀才德先生,他老人家对我是有恩的,我晓得他一直很赏识我,也想栽培我,所以才时不时喜欢当着我的面来几句圣人曰,只是我那时确实太嘻哈顽劣,他是恨铁不成钢——这当然是我后来才慢慢体会出来的,但是想到他也是白想,他老人家恐怕在地底下骨头都朽了,报恩无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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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品用第一人称的写法,详细描述了我这个人称为“哈”的嘻哈顽皮人的坎坷人生故事。父亲没了,母亲与人私奔。哈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一个青春年少,孤苦伶仃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不怪。哈成了一个混世魔王一样的人,杀鸟、杀鱼、杀狐狸,尤其杀了孕育着小狐狸生命的母狐狸。后来这个“哈”到底在白驹村人的传统风俗:春头不打鸟,十打九戴孝的谴责声中离开了白驹村。我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孤魂野鬼,辗转于广州、深圳、湖南。令人深感意外的是,我在一个省委大院里做勤杂工期间,竟然拾到一笔不小的钱款,整整八十万。这笔八十万的巨款,从而点亮了主题。无论这笔巨款是哪位贪官丢弃的或行贿的,还是到我这个所谓的“哈”手里。不是自己的,终究令人不得心安。好像做梦一样,联想到很多的噩梦一样的东西。作品寓意深刻,符合现代的主题,有正能量。推荐共赏。【编辑:江上渔夫】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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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江上渔夫        2018-05-04 21:48:49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祝老师笔丰连连,创作更多佳作。向老师学习!
2 楼        文友:素心若雪        2018-12-20 06:36:18
  人性本善,老师笔下成功塑造一个特性人物的传奇故事,情节跌宕起伏,铺垫恰当,引人入胜,很耐读的一篇正能量好文。
视与荷般静,原同梅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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