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婷是个聪明而美丽的女子，只可惜出生在山区，十七岁便给为了给哥哥换一个嫂子，嫁给一个比她家还穷的男人。第二年，生了孩子，聘婷便劝自己的男人说，我们一起挣钱，然后过好日子，再这样穷下去，孩子将和他们一样没出息。男人被说动了心，便随着村人一起下煤窑，聘婷拖着孩子在镇上卖蕨根粉，一年后家里终于有了存款，聘婷鼓动老公买辆车到矿上干活，比起下煤窑是挣的多，相对危险性也小很多。男人是听聘婷的，两夫妻两班倒，黑夜白天的轮流给小煤窑干活，两年下来，终于脱贫。可恨的是，她的男人却变心了，靠着一张白净的脸去勾引隔壁新过门的女人，被人家老公打个半死。聘婷是个爱面子的女子，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谁知道，娘家嫂子对她说，你回来，我回去。并威胁说要同她的哥哥离婚。聘婷也是豁出去了，对自己的哥哥说，不怕，嫂子要给你离婚，就让她离，我出去赚钱再给你娶一个更好的嫂子回来。哥哥心疼妹子，没说什么。聘婷把孩子托付给爹娘，来到城里打工，誓死不再回到那个破家。有过这样经历的女子，大概某些时候会有一些特殊的想法吧。
　　 矿大门口不远处，一米宽的深沟把路断成两节，路边一辆被砸坏的小车，很明显这是矿上的车，地上有未干的斑斑血迹……
　　
　　 六
　　 “耀哥，签合同的时候，他们提到验收问题，这个验收谁负责？”
　　 “你啊，市场部啊。”
　　 “那，我找谁验收？”
　　 “找环保局的人啊。”
　　 “唉，我给你说正经的，不要再贫嘴。”
　　 “我没贫嘴，是找环保局的人验收。”
　　 “那环保局，你有关系么？你有熟人么？给我吧。”我把手摊在他面前。
　　 “我没关系，也没熟人，这些都靠你自己去找。合同你签的，承诺是你给的，验收自然你负责。”耀哥笑嘻嘻的说。
　　 “方大耀，你有病啊！我去哪里找熟人，在贵州我人生地不熟的，除了你，住处就是一保姆，公司就是这几个同事，你让我找人，你吃错药了？”我蹭一声蹦了起来。
　　 “陈紫心，你发什么小姐脾气？我也不会水处理技术，有人给我么？还不是我自己去找，你是市场部经理，凭什么我为你的工作负责？”耀哥依然心平气和，但明显感到话语加重了很大的分量。
　　 “你……算你狠！”我甩手离开办公室。
　　 初冬的夜，略显湿冷。街上，缩着脖子的人急匆匆走着，从家里出来的和往家里回的。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往那里去。我想起深圳，想起拿笔杆子的工作，想起那个充满艺术浪漫情怀的住处，还有那个温柔却不争气的男人。
　　 街角处，一个倒闭的店铺。门口光滑的石阶光滑着，路灯照在黑漆漆的门楣上，反射着幽幽的弱光，定定望着马路对面的住处，楼上窗口晃动着肥大的身影，想着保姆涂得掉渣的粉脸，叹口气，弯腰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忽然想哭，当眼泪溢出睫毛时，烟瘾拱了上来，放下抬起擦泪的右手，摸索着掏出烟盒，弹出一支，叼在嘴上，左手无力的摸出打火机，握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渐渐，抽烟的心情一点点的黯然下来。
　　 石阶的凉意透过牛仔裤渗到肉里，随血液的循环遍布全身，越坐身子越冷，有男人走过，脚步匆匆，刚越过几步远，却转身折了回来，站在我跟前，见我低头不语，便弯腰冲我嗨了一声，我抬头看了一眼，微弱的灯光下，阮强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我。
　　 “坐这里干嘛？不冷啊？走，前面酒吧喝两杯去。”阮强说着，伸手拉我。
　　 “不喝。”一伸手扒拉开阮强，站起身，拍拍屁股，往马路对面走去。
　　 “你烟掉了。”阮强在身后喊。
　　 “你抽吧，送你了。”没回头，边走边嘟囔一句。
　　 住处楼道的灯坏了三四天了，一直让保姆叫人来修，她总也不肯，要么说记不得，要么说这个楼道又不是我们两个人走，别人不管我们也不管。简单和她讲了一个人应该保持的公德心，她嘴一撇说，小姐心好别人不一定领情之类的话，这修灯的事便不了了之。
　　 摸黑上楼，轻轻开门，保姆已经睡熟，小屋里传来轻一下重一下的呼噜声，饭厅的小灯亮着微弱的光，饭桌上放着一盘麻婆豆腐一盆白水倭瓜和一碗黄白二米饭。
　　 站在饭桌前，看了又看，最终放弃这一桌子“盛宴”。跑进盥洗室，在热水下淋了半个小时，情绪依然不能平息，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无助。走进卧室，习惯性赤脚蹲在椅子，打开电脑，脑子里极力搜索着自己喜欢的节目。QQ游戏大厅弹出广告，斗地主第三季赛事开始报名，想着自己稀烂透顶的牌技，嘿嘿笑了，决定恶作剧并顺便找人发泄一番。
　　 点烟，叼上。两只手在键盘上随意敲打着，找出常去的房间，里面正好二缺一，打个招呼，便加入进去。取牌码牌出牌，一把好牌不肯好好打，闭眼乱出，害得下家连连输分，对方忍无可忍，禁不住开始爆粗口。见到有人中招，心下激动，咧嘴嘿嘿一笑，和对方骂了起来。对方没想到遇到一个泼妇，骂阵之后发现不是我的对手，牌也不打了，直接退出游戏大厅，走了。
　　 烟盒空了，桌角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键盘上落了一层烟灰。脚，蹲麻了，放下两条大长腿，舒服的靠在椅背上，“验收”两个字又跳了出来。
　　 点开QQ，嘿，亮着头像的人真不少。熟悉的群里，熟悉的网名们一句一句地打情骂俏，我闯进去怒吼一声：“谁有环保系统的关系，本大人遇到难题了，有人肯帮忙吗？”群里瞬间静了下来，小窗有人说话：“我有，但不知道能否帮到你。”
　　 “台江南？是你啊。”
　　 “嗯，我关注你很久了，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快说说，你的关系是怎样的。”
　　 “是我的一个同学，她在监狱工作，管监狱的污水处理系统，她和环保局的人熟悉，你去找她，就说我让你去，她一定会帮你的。”
　　 “这样啊，好吧，我明天去找她，不管能不能帮到我，我都非常感谢你的，等我把这件事办利索，抽时间请你吃饭。”我意识到他提到的这个同学与他的关系是非常的不一般。
　　 终于信了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
　　
　　 七
　　 煤矿所有的工程动工，必须报当地主管部门批准，工程完工后，要向主管部门申请验收。兴东煤矿地处兴源县城东六十里的横排镇，隶属兴源县环保局管辖。
　　 气候已进入冬季，天越来越冷，兴东煤矿的土建已经收尾，源水池，分解池，沉淀池，已高大方正的竖在那里，机房的配电柜也已到位，八米高的钢结构正在一溜火花的焊接，验收迫在眉睫。我心里忐忑着，却始终不肯去落实验收的流程，耀哥也不催我，由着我每天办公室楼上楼下的瞎逛。
　　 下午，技术员田海涛来到办公室，说去兴东工地送材料，问要不要和他一起下去看看。想着每次下工地都是一个人山高水长的，便想着蹭车一块走还有个伴，路上也可以说说话骂骂人，出出恶气。心念至此，便三步两步蹿到楼上，对着耀哥的办公室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想进去对着他说一些狠话，想想又觉得实在是没意思，便又噔噔噔噔地蹿到楼下，对田海涛有气无力地说：“我和你下去。”
　　 “去工地看看工程进展？”路上，小田问。
　　 “你把我撂县城吧，我明天去找一个熟人，让她带我去环保局，我要着手工程验收的事了。”我摇摇头。
　　 “熟人是环保部门的？”
　　 “不知道，说是在监狱工作，负责监狱的污水处理，想必和环保部门有联系吧。”
　　 “肯定有，只不过看关系深浅而已。”
　　 “为什么这样说？”
　　 “你想啊，系统开个会什么的肯定是要去，会议的主持者一般都是负责业务的副局长之类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工程验收在即，只要熟人把我介绍给环保局的负责者，剩下的也就是递交验收申请，然后就可以验收了。”
　　 “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他们想给你验收，那便是随时下去一趟的功夫，如果不想给你验收，他们可以拿出一万个理由来搪塞你不去验收。”
　　 “怎样做他们才想去验收呢？”
　　 “你那个熟人会告诉你的。”
　　 “我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理由就是方总是你表哥？”
　　 “是，也不是。因为我当时没意识到事情这么复杂。”
　　 “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来贵州散心的，觉得有事情做好玩且不无聊，根本没想到要介入业务这一块。”我懒洋洋的说。田海涛惊讶的看着我，从眼神里我看到他对我的话存在很大的疑问。
　　 我不想说话了，眯眼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歪着脑袋想心事，渐渐，心理的阴影面积越来越大，出来这几个月，带出来的钱和耀哥后来断断续续给的钱都花完了，如果不把验收搞定，耀哥是不会给我机票钱让我走的。
　　 晚上九点左右，车子驰进县城。
　　 “你说的那个监狱我知道，是在离县城很远的城郊，你今晚住那附近？还是住县城明天你自己过去找？”小田问。
　　 “去监狱附近找一家像样的宾馆吧。”我傲慢地对小田说。
　　 “整个县城只有城中心一个宾馆，离监狱挺远的，你确定要住宾馆？”
　　 “那，你明天早上来接我去找人？”
　　 “你想多了，工地离这里几十里路，我今晚下去，明天跑过来接你？我工地上的活谁干？”
　　 “那你的意思呢？”
　　 “你就近找个旅店住下得了，小县城是没办法满足你大小姐华丽想法的。”田海涛最看不惯我的做派，因为我是老总的表妹，所以，才给几分薄面。
　　 说着话，田海涛把车停在一个小旅店门口，然后用眼色示意我下车。是的，他还要赶几十里山路，工地上还等着他拉的材料呢，我不说话了。他一伸手推开车门，我有些依赖地看着他，他说：“你快点吧，我要赶路呢。”我跳下车，站在路边，对着他说：“你自己路上小心哈。”转身向旅店走去，田海涛目送我走进旅店，鸣声喇叭，开车离去。
　　 旅店店很小，房间却很大，五张床呈一字并摆排放着，门口一张小桌上摆着一个暖水瓶，走过去拿起摇摇是空的，床与床之间只有一条可以挤进一个人的走道。房子依山而建，从窗子望出去，黑黢黢得有点吓人，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灌进脖子里，毛线围脖成了装饰。老板说，“这个房间不会再安排人了，你自己插上门睡吧。”一个二十五瓦的灯泡在头顶上吊着，昏黄的光没有深圳的柔和，光线里透着布满尘土的脏。冷，让我感到孤独和胆怯，扯扯拉拉地把五条被子拖过来，堆到靠角落的床上，和衣躺下，把自己缩成一团等待天明。
　　
　　 八
　　 早上，天蒙蒙亮，被一阵风声吹醒，匆匆洗把脸从旅店出来，缩着脖子袖着手，花十几分钟步行来到台江南说的那个监狱门口。天还早，看大门的人说让过两个小时再来。
　　 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县城，百无聊赖，因为冷，思维被冻到凝固。没有风景可看，马路破烂，街道脏乱，风过，一地的垃圾在马路牙子上翻滚着，一把大扫帚从马路那头呼啦呼啦地扫过来，黑色的粉尘把扫地的人裹得分不清男女。这里没有咖啡厅，没有茶楼，没有书吧，没有麦当劳，没有肯德基。
　　 马路对面有门板的磕碰声，张眼望去，是一家早餐铺子在开门。看着店里摆出来的食品，感觉到当地人的生活指数。这是一家叫麻子羊肉粉的路边档，门板一块一块的搬开，冷冰凌乱的店里摆着三、四张脏兮兮的桌子，围着桌子是几个站不稳的凳子，占据了大半个屋子，门口是炉子和案板。一对中年夫妇忙碌着。时间不长，炉子燃了起来，锅里慢慢的开始冒热气，人，三三两两地走过来，互相打着招呼坐下来。生意开张，男人站在炉子前，惯性的烫粉加料，出锅倒碗成热腾腾的羊肉粉，女人的身影在桌子间来回移动，端碗收碗洗碗。
　　 一个骑摩托车的大肚男人把车停在路边，扯着嗓子叫一声：“麻嫂，来碗羊肉粉，老规矩，加粉加肉，多放辣椒不要醋。”说完，一屁股墩在歪吧着的凳子上，翘起一条腿。破旧的凳子不堪重负，剧烈的晃了几下，大肚男人急忙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来，撑在地上，以平衡自己的身体。男店主一边汤粉一边笑呵呵的打招呼：“鑫哥，上班去哪，当个矿长也不容易啊，这么起早贪黑的。”“刚下晚班呢，累死我了。”那个叫鑫哥的打个哈欠。“呵呵呵，累点没啥，工资拿得多就行，鑫哥一个月的工资超过我们干一年，一年的工资可以盖栋楼。”女店主说着，笑呵呵的端着一大碗冒热气的羊肉粉走过来，马路不宽，一眼望过去，我咕嘟嘟咽下一堆口水。那碗真大，如果扣在男人的脑袋上，可以挡风遮雨，顶尖的粉上盖着一些熟的羊肉片，将要溢出的汤里飘着一层辣椒油。鑫哥是真饿急了，顾不得回话，低头把嘴巴凑上去，吸沥呼噜一阵子，碗空了。他满足的望着空碗，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扯张纸巾捂在鼻子上，吭哧两声，擤把鼻涕擦把嘴，把纸巾往地上一扔，掏出一张钱，望桌子上一拍，说声走了。起身来到路边，剔牙，打嗝，放屁，一气呵成。这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甚至来不及让我转头，胃一阵翻滚，刚喝到肚子里的牛奶开始往上涌动。缺心眼的想，好歹也是县城，好歹他也是矿长，怎会这个德行。
　　 一边想着，便急步离开，往县城逛去。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去环保局撞一下，也许……自己好歹是从大都市来的白领，读过那么多书，采访过那么多人，啥官没见过，还怕县城里的人？女生，一般不会轻易被人轰出来，见人先笑脸后说话，也可以撒泼打滚扯头发，反正我来了，怎么着也得摸点情况回去。兴东矿的验收一定要负责到底的，谁让我承诺呢。方大耀，你太过分，捏住我的软肋欺负我，哼，干完这一票即可走人，继续找个地方窝着，当个自由撰稿人也可以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