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莉塞特传奇(小说)
玛利亚在桥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企图从向导有力的胳膊下挣扎出来。
“乔治、乔治……”
后面赶来的其他人,取回了那台挂在冰桥残垣上晃动的莉塞特。
几个藏民拿着救援工具在岸上打捞这落水的乔崇山。却因为他落水的位置距离岸边太远了,这些设备完全无济于事。再加上冰湖温度太低,救援人员无法下水。等人们找到皮筏子,在湍急的冰流下游找到乔崇山的时候,他已经冻成一个冰人。
玛利亚捧着莉塞特,望着乔崇山的遗体,一头栽在地上……
玛利亚带着一捧乔崇山的骨灰回到了南京,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抱着那捧装着骨灰盒的小坛子三天三夜,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玛利亚从镜子里发现自己的一头金发,竟然完全变成了银灰色。她拿出乔崇山留下的那台莉塞特,取出了里面的胶卷,开始整理乔崇山留下的所有照片。整整一年足不出户。先是冲洗胶卷,然后冲印照片,再一张张甄别删选,又将选出的底片放大冲印,最后选出了五百张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山水、城镇和人文片。
带着这些乔崇山留下的骨灰和珍贵作品,玛利亚回国了。她深深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在这个失去爱人的国土再生活下去了,离开是唯一的选择。回国以后,玛利亚找到一家英国地理杂志出版社,出版了这些照片,玛利亚为所有的照片都配了文字,她把这本相册起名《中国山水与城镇》。那本相册的封面,就是乔崇山用自己生命拍下来的冰莲花。玛利亚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回到中国去,继承丈夫的遗志,完成这本相册的下部。只是,由于那个时期的中国,正在发生震撼全世界的动荡,这使得玛利亚这个计划被迫朝后推迟了很多年。一直到1978年,这个古老的国家恢复了正常秩序以后,已经六十岁的玛利亚又一次去了那里。
……
杨幂合上了那本上册,用手轻轻抚摸着,对沉浸在回忆里的老人,说:“玛利亚夫人,休息一下吧。您太累了。”
玛利亚却摇摇头,说:“好孩子,谢谢你。可上帝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很感谢上帝终于把你送到我面前。你知道吗?我和乔治没有孩子,我和他的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金钱财富。可是我是那样渴望有一个人,而且一定要是一个中国人,把他们好好保留下来。尤其是这台已经不能使用的莉塞特,恐怕我送到博物馆也不会愿意收藏。在很多人眼里,它什么意义也没有。你愿意接受它,真是太好了。”
“玛利亚夫人,您别这样说,这台莉塞特对于我们中国人,绝不是一般的相机。它见证了在伟大的抗日战争中,许多珍贵的历史瞬间,更验证了伟大的英国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情谊。还有一点,它是您和乔治先生爱情的信物,对于我实在是太有收藏意义了。”
“这也是很多年来,为什么我只考虑要选择一位中国人来接受它的理由。”
玛利亚说着,将那台相机和书籍,一起又朝杨幂推过去,说:“小伙子,你可以把它们都收下。上册是乔治亲自拍摄,我甄选出来的五百幅莉塞特拍摄的照片;下册是我在十年后重返中国时拍摄遴选的四百六十幅。”
“玛利亚夫人。”杨幂轻轻翻动那册画书,说:“那时候您应该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啊。”
“是的,”玛利亚微微一笑,说:“那是1978年,我61岁。不过那次并不是我一个人,我在英国找到了志同道合,喜欢去中国摄影的朋友,还专门雇用了一个照顾我生活起居的菲佣和一个中国留学生做助手.这项工作花费了我近十年的时间,等我完成它的时候,已经到了1986年。”
杨幂情不自禁地地握住玛利亚的手,说:“玛利亚夫人,你和乔治先生太伟大了。你们给世界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我会把它们好好珍藏起来的。”
“我回国之后,让地理杂志出版社出版了下册。总算是完成了乔治的意愿。”
杨幂摸着莉塞特,又问:“玛利亚夫人,这下册也是莉塞特完成的吗?”
玛利亚遗憾地摇摇头,说:“不是。莉塞特已经无法完成这个使命。那年,乔治虽然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莉塞特里面的宝贵胶卷,可是相机还是因为受到剧烈撞击不能使用了。我也不想再去修复,我想也许这样更好。”
杨幂明白了玛利亚的心情。是的,心爱的人已经走了,还是在自己面前意外遇难。这个打击对玛利亚来说,实在太巨大,无论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痛。爱人用生命结束前最后一瞬间,让莉塞特拍摄了一幅世界奇观,已经完成了它最终的使命。玛利亚是不会再用它去拍摄任何画面了,又怎么会去修复它?有很多时候,伤痕是无法修复的。
最后叫杨幂为难的是,他该回报玛利亚什么呢?这台相机和相册实在太珍贵了。他正在为难的时候,玛利亚夫人却似乎已经查觉了。
她微笑着摇摇头,说:“小伙子,你别为难。你应该猜得到,我不会收钱,我也不需要钱。这本画册的稿费我都用不完,我只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中国年轻人,把莉塞特带回中国去保存。我需要的只是你一个承诺,一个永恒的承诺而已。”
杨幂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说:“玛利亚夫人,请您放心。我会替您好好保存莉塞特。在必要的时候,我会将它送到中国相关的国家博物馆去保存,一定让世世代代的中国人,都不会忘记它对中国人民作出的杰出贡献。”
玛利亚含笑坐在轮椅上点着头,说:“这就是我想要的承诺,你把他们一起带回中国去吧。”
杨幂带着包好的画册和莉塞特,离开了玛利亚住的小屋。玛利亚摇着轮椅一直送到门口,目视着杨幂沿着院子里的小路离去……
九
我被杨幂缓缓道来的故事彻底征服了,等他把故事讲完,再一次小心翼翼拿起了那台莉塞特,认真端详着它身上所有的斑痕。
杨幂说:“你也算有缘了,我正打算把它送到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博物馆去收藏。已经和他们讲好了,就这几天送过去,你就来了,要是晚几天也看不到了。”
“这台莉塞特背后的故事太感人了,我要把它写成一部小说。”我激动地表示,然后问:“这位玛利亚夫人现在怎么样?”
杨幂的面色变得暗淡起来,他伸手抚摸着莉塞特,声音变得有些呜咽地说:“老太太已经在上个月病故了,她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就在我带着莉塞特回国之后,老人家去世了,享年一百零一岁。”
我无限感慨地表示:“她是因为莉塞特已经有了托付,对这个人世再无牵挂了。正如她说的,莉塞特就像她和乔崇山的孩子,她如果找不到托付的人,怎么放得下那份牵挂?”
“是一份太厚重的情缘吧?玛利亚对中国有着太多太多的放不下,莉塞特浸透了她对乔治的爱情,也饱含着她对中国的那份深情,这就是她一定要设法让莉塞特回到中国的原因吧?亦或者这也是一种魂归故里的方式?”
我沉重地点点头,说:“的确也是一种方式的魂归故里。莉塞特魂归故里就是一部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