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又开始犯懒了，冰冷的早晨被窝里才是温暖舒适的。水缸里的水会冻伤肥胖的手，换穿的衣服还足够，脏衣服就堆在那里等待暖和的曰子一起洗吧！饭菜自有老爷们料理。自已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应该是……王燕潜意识里已经忘记了孟军的病。
　　 但娘还记得。家里的六亩地够了吃食，爸手巧，在修鞋修车的摊子前转了两天，就准备了家伙式赶集走村的去修鞋修自行车。娘拾捡了包装的塑料条子编织筐子，一个竟也能卖上三五元钱，便不顾手指被割的深深的口子，磨薄的指肚，而一发不可收拾。每天不编上七八个筐子就仿佛没完成任务一般。又养了几头肥猪，老两口挣命一般的积下每一分钱就为了延续儿子的命……
　　 可该来的迟早要来的，孟军又一次晕倒在洗衣的井台前，即使是晕倒了，通红的手里依然紧握着女儿的冬衣，而王燕带着女儿回了娘家。还是做活的小工发现打了120。
　　 接到医院的电话，孟军娘的天又塌了，老太太火急火燎的到银行取了钱，破天荒的打了一辆城里回头的出租车，赶到了医院。孟军已经推进了急救室，王占武也急急的走来“大姨，怎么没见王燕过来？”老太太散了骨般瘫在走廊的椅上，没有理会，王燕？她怎有儿子的命重要。现在孟军娘的全部心神都在急救室里儿子的身上。
　　 大夫出来了，孟军娘撑了一口气站起身“大夫，我儿子还……在吗？”“大娘，放心，病人只是晕倒，现已醒了。”孟军娘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那就好，那就好。”仿佛只要儿子还活着就没有什么可以击垮她。大夫摘了口罩拭着额头的汗“不过，病人以后就要靠透析来维持了，吃药已不能缓解他的肾功能了，只能进行透析了。”“那就透！”老太太无视了那高昂而长久的费用，只要儿子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再次的回到家，已是两天后。天愈发的冷了，家里只有老爷子带着小孙女。孟军爸在烧炕，屋里已经三岁的小丫头拖着长长的鼻涕，正抱着个芭比娃娃认真的啃着。无意识的发着啧啧的声音。孟军看见了脏兮兮的闺女，不禁悲从中来“瑶瑶，妈妈呢？”小丫头听了话，蓦的呆了下，怔怔的看着爸爸，突的哭了起来“妈妈，我要妈妈！”老爷子进了屋“唉！这前天王燕过来把孩子放这就走了，说是去医院了。”孟军娘明了的瞪了老伴一眼，揽过孙女“唉呦，不哭了啊！瑶瑶好孩子是不是，奶奶抱啊！”孟军疯狂的扑向电话，刚透完析的身子软绵绵的倚趴在柜盖上，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着王燕的电话。嘟嘟的忙音一丝丝的抽空了孟军的身子。“军，算了。留不住的。你至少还有瑶瑶，你不能倒下。”娘厉声的叫道。孟军恍惚的抬头看着在奶奶怀里一脸懵懂的闺女，撑起身子缓缓的走过去，抱了娘和闺女哇的一声哭了，哭的震天动地，小丫头也伴着爸爸的哭声大号“妈妈，妈妈……”外面下雪了，天阴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再也没有了王燕的消息，就仿佛从没有过这个人。她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存折、以及两人的金银戒指。留下了一幢平房十几台机器。还留下了一个刚刚三岁的闺女……
　　 瑶瑶胖乎乎的傻笑，含混的叫着爸爸奶奶爷爷终是给了这个残缺的家一点欢笑，一点支撑。孟军振作了起来，卖掉了市场里的平房，拉回了两台机器，在家门口立了个‘码边零活’的牌子，挣取一点小钱。娘继续的编着筐子，爸仍然骑了三轮车去赶集下乡修鞋子自行车。这一家子的老、弱、病、残用着自己的方式在挣命。老太太听了病友的建议，每天拿了儿子的病历和医药费的单子出入于红十字会，民政局等单位，终于得到了很大的帮助，那一笔笔农合报销来的钱都是孟军的命啊！
　　 时间很快，瑶瑶已经八岁了，念了小学，孟军生的动力更强了，每曰里想了办法的从简单的菜品里择出精华给闺女补充营养。闺女的个子长的快，已经快到了他的胳肢窝。笑容也经常的爬上四口人的脸。
　　 每到了寒暑假，孩子的姥姥会接了她去城里住，孟军也想改善闺女的生活开拓一下孩子的见识。便从不拦着，只是叮嘱又叮嘱的送走闺女，然后一个人孤寂的回来。
　　 又要放寒假了。闺女下学回了家，兴冲冲的开了电视，却是一片雪花。小丫头急的大叫“爸，爸，电视坏了，看不了动画片了。”延迟了一天透析的孟军精神大是萎顿，腿上的浮肿泛着青光。没精神的应道“电视坏了明天修，写作业睡觉吧！马上就考试了。”小丫头气鼓鼓的出了门。孟军也没有在意。可一直到了七点多，仍不见回来，孟军才意识到不对了，叫了爸和娘到熟识的人家去找。却被开神牛出租的二愣子叫住“孟军，刚我送你闺女去了她姥家了。小丫头没有钱还非要去，说到了地儿她姥给钱，你这闺女……”还没等说完，孟军就像是疯狗一样扑上去狠狠的打了他一拳。“你他娘的混蛋，她才八岁，你就敢……”孟军的一股气散了，竟软绵绵的瘫倒，呼呼的喘着粗气。“喂喂，你打了我还想讹我啊！我没碰你啊！没碰……”说着就发动了车子跑了。孟军看了远去的车子，半晌竟哈哈的大笑了起来，边喘边笑，只是笑声里多是酸楚。
　　 家里失去了一个小人，仿佛被掏空了许多，孟军每日里没了笑容，没了魂魄一样的呆躺在隔帘的床里，娘想去劝可又实是不知如何张口。爸生来口拙，不善表达的人，只是最近的蛤蟆烟抽的厉害，外屋灶前的小凳上坐了，一有空闲就闪烁着那明灭的光，发出刺鼻的烟味……
　　 冬日的孟家屋里是死寂的，只有灶上锅里微微的散着一丝生气。直到孟民一家子的回归，才重又焕发出了生机。是的，孟民在南方成家了，妻子是江南的婉约女子，大学生，没要彩礼，没有婚宴，却给孟民生了一对儿子。孟民和妻子商量了家里的情况，急需一块石打破死水般的平静，妻子含笑说：“那我们就做那块石吧！不，是四块！”
　　 南方已是酷热，东北的老家却刚刚返了青，望不到头的黑土地上仿佛罩了一丝丝的绿丝线。孟民和妻儿回来了。
　　 孟家的院子早早的被娘和孟军拾掇了干净，东边的小屋也粉刷得亮堂。丢了魂的孟军得知兄弟一家要回来了，心里敞了一条缝，‘一家人’终要团聚了！
　　 一家人的重聚都是在两个小不点的哇呜声里融合的。孟军和娘一人抱了一个胖小子不停的逗着，两个小人愣怔了片刻，便是咯咯的乐，血浓于水的感觉没叫两个小家伙产生过多的陌生感，想当初孟民夫妻要工作便将两个孩子放置给保姆带，却不想刚刚分开一个小时两个孩子就哭得面皮发青，声嘶力竭。而爸妈抱入怀里的一瞬间就止了哭，沉沉的睡去。奶奶大爷是亲人哩！
　　 两个小家伙长到三岁时，已是虎头虎脑的可爱，叫着爷爷奶奶大爸的乱跑。怕摔了孩子，孟军和老爷子费了两天工把门前的台阶重新砌成了漫坡的坡道，孟家的院子里洋溢着笑声和未来的希望。
　　 瑶瑶再没回来看看爸爸，爷爷奶奶，仿佛已有了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儿奔向了更幸福的地方。从城里回来的人们却传出了看到王燕带着孩子与一个近了五十岁的男人在一起生活……
　　 孟家老爷子肺炎加重住了院；老太太依然坚强的带着孩子；孟军惨然的笑着，笑出了眼泪；孟民愤然大怒，誓要将这个女人告入法庭，并找了律师。
　　 可是一切都晚了。一个清早，院里的菊花开了，怒放的黄色菊花仰天放悲……孟军只是两次的降压药没吃，可能是刻意，可能是遗忘。孟军走了，眼睛看着墙上女儿的照片……
　　 6.
　　 孟军的丧事，很简单，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侄儿一个捧幡，一个抱遗像。孟民捧了骨灰盒，放入了预先砌好的墓穴。封顶后在上面建了一栋小小的平房。远远的相去，头顶青山，脚对苍海。
　　 “哥，望你在另个世界里不在缺失，不在遗憾，好走……”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伟大的母亲与那些坚强的人们！
　　 一八年六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