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高高的王座上，猷王傲慢地打量着他，缓缓地开口，我可以给你一个安身的地方，我也可以帮你报仇，杀掉迫害你的人。但从此以后，你的命是我的，你所有的一切也是我的，对于我的命令不得违拗！否则，我会亲手收回给予你的这一切。
　　 当时，为了摆脱身后一重又一重的杀手，为了那些追随他一起出逃的兄弟，更为了让中毒的妻子能及时得到治疗，他应了。却没想到有今日之事，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这个承诺和妻子的性命之间做诀择。
　　 城，我们已经还给王了。那场大战，王夺了城，还屠了我们的人。城主，你不欠王什么了；而王，欠我们一笔血债。
　　 想起了刚刚过去的那场大战，黎墨的眼睛红了。
　　 黎墨的话激起了期于冷的斗志，他费力地站了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嘴里重重地吐出一个字，走。
　　
　　 五
　　 十日之后，期于冷和黎墨站在了巨野之山的山巅上。看着慈祥的师父和美丽的妻子，期于冷心头激荡，一时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哈哈，傻小子，不认识师父了？打仗打傻了？巨野老人看见了期于冷，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亲切得像个邻家老爷爷，哪有半点武林高手的风范？冷小子，这虹丫头想你快想坏了，你再不来，我就留不住她了。
　　 一句话，说得虹可羞红了脸。巨野老人见状，也不再打趣他们，哈哈一笑，拎着一脸傻愣的黎墨一阵风般走了。
　　 夫妻见面，自有一番缠绵。虹可看着期于冷身上的道道伤痕，心疼得直落泪。半天，才记起端饭打水，服侍期于冷洗去这一身的风尘。
　　 虹可，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一路可平安？喘息稍定，期于冷捧起妻子的脸庞，爱怜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急切地问。
　　 冷，是戚风。虹可从期于冷怀里抬起头来，用指头在他的胸口圈画着，口中喃喃道，冷，不要恨戚风了吧，他是迫不得已，不是要与你为敌的。
　　 什么？听到戚风的名字，期于冷的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眉头紧紧蹙起，脸黑如墨。
　　 你为何要与那无耻小人说情？我没有当场射杀他已然是手下留情。若不是他，怎么会有后来的城破，怎么会有血腥的杀戮？
　　 冷，那天是戚风救了我。
　　 虹可的声音里不可抑制地带上了惊悸，那天发生的一切，在她的心里就是一场恶梦。
　　 城门之外，玉骢马一声长嘶，绝尘而去。她努力回转头，却只看到丈夫的身影没入乱军之中。玉骢快速奔跑带起的风沙打得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痛。要那样的情形下，她别无他法，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紧紧揪住马鬃，任玉骢马带着她疾驰。
　　 厮杀声越来越远，前面就是一片树林，跑进林子她就可以找到藏身之处，就暂时安全了。可是，就在她刚刚松了口气时，后面一阵马蹄疾响，几个敌兵追了上来。她本是闺中长大的女子，虽曾跟着期于冷东奔西闯，毕竟不擅武功，再说，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敌得过几个大男人？她很快就被困住了。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朝她逼近的猥琐面孔，她绝望了。拼着一死，她也不能让这几个兵士侮辱了自己。她拔出随身携带的护身匕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就在她的匕首要挥向胸膛的瞬间，几声弓弦声响过，那几个兵士狰狞的笑僵在脸上，随后一个个仰面栽倒，死了。
　　 她惊惶地回头，看见了戚风和他手中那张金色的弓。
　　 嫂子，跟我走。戚风骑着他的青骢马赶了上来，抓住玉骢的缰绳，将她带到林中一个隐秘的树洞中。随后处理了那几个兵士的尸身，又返身折回来。
　　 戚风，你怎么来了。她还不知道是戚风破了期于冷的诛心箭，二人已经兄弟反目。
　　 嫂子，你骂我吧。我背叛了冷，我对不起他。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没脸再见他。戚风在她面前单腿跪了下来，一贯清冷的面容被悔恨扭曲了。
　　 戚风，为什么？你们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她震惊了，说什么也无法相信，她再如何剔透，也终究是个女子，这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大到她无法消化理解。
　　 我，我也不想的。我是迫不得已。王抓了我的爹娘。他早就知道我和冷的关系，王的势力太可怕，他的眼线无处不在。他知道骁泖对付不了冷的诛心箭，就抓了我的爹娘，逼我说出诛心箭的破解之法。我没有忘记兄弟情谊，可我不能不顾爹娘的性命。他跟我说只是要让冷屈服，我不知道会这样……
　　 那一刻，她的心凉透了，她下意识地往树洞的深深缩了缩，看着戚风的眼神一片冰冷。
　　 嫂子，别怕。我不会害你。我已经害了冷，我不会再对不起他。
　　 戚风的面容恢复了冷静。他将自己金色的箭矢连弓一起递给了她。嫂子，你若觉察我有异心，杀了我便是。你也知道我的武功失了大半，这箭是我保命的唯一手段。
　　 戚风带着她，七拐八转，避开了骁泖的士兵，从另一个入口，进入了城内通往城外的那条密道。密道里，先前进入的孩子们已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
　　 玉骢马识途，冷的师父巨野老人认识玉骢马，它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的。我不能再送你了，迟了骁泖会起疑。对不起嫂子，我不能让我的家人有事。
　　 戚风走了，接着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响。他封住了密道的入口，骁泖的人不会再查到这里，不会想到有人从这里逃离。
　　 是啊，那条密道，戚风知道的，该死！听着虹可的叙说，期于冷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急难之时，他忘记了他与戚风向来是无话不谈的。如果戚风选择了告密，他不敢想像当日被他送入密道的孩子会是何等的凄惨。
　　 冷，你想想，就算你杀了骁泖，难道王会罢手吗？不，他只会派更多的人来，我们的小城，和王的铁骑无法对抗。
　　 期于冷说不出话了。他恨戚风，恨他因一己之私破了自己的诛心箭，导致一城百姓瞬间置身于战火之中。可他知道虹可说得对，战争的胜负怎会因骁泖一人而定？即便他当时得手，后果也不可预知，最多不过是拖延些时日罢了。再说，怪戚风自私，他自己又何尝不自私，这场战乱又何尝不是自己惹来的？
　　 期于冷突然想哭，又想大叫。真是天意弄人，面对自己的父母妻儿，谁又能做到冷心冷面，无心无情？谁来告诉他，他选择护卫妻子和王诀裂是对是错？他就那么大睁着眼盯着黑暗中的一片虚无，铮铮铁汉忍下了满眼的泪水却忍不下满腹的心酸。
　　 冷，都怪我。若不是我不小心，就不会中毒，你也不会为了那彩晶石得罪了王。都是我，是我害了所有人。虹可美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滴下来，滴湿了衣衫，也滴湿了期于冷的心。
　　 冷，不用管我，把彩晶石给王吧，那血莲主人那么神秘，只凭一块彩晶石如何能找到她？再说，即便你找到了血莲主人，她也不一定能解我的毒。那日，在城主府，虹可如是对期于冷说。
　　 虹不知道，她的毒药已经压不住了，至多还有一年的时间。她是他的妻，他疼她疼到了骨头里，为了她的命他不能不搏。那时的期于冷不是不知道王的狠绝，但他心中存着奢望。至少，王的妃子，那如水般美丽的人，该是善良的吧，必不会为了一件宝物而逼王夺了他的妻活命的机会。他当时如是想着。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他低估了上位之人的狠戾。
　　 想到这些，期于冷的心不可遏制地疼。他要报仇，为他们夫妻，为无辜的百姓讨还血债。期于冷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六
　　 在遥远的雪域荒原，期于冷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血莲主人。那是一个美丽娇媚的女人。蒙面的黑妙不能掩去她的绝世风姿，反而使她拥有了一种神秘的美。没人知道，血莲主人寻混沌珠是为了唤醒血莲。更没人知道，血莲拥有神秘的力量，凭借它可以调动全天下的江湖力量。
　　 血莲主人在解毒方面果然有自己独到的一面，短短几日就分析出了虹可体内的毒素，并调配出了解药，经过数月的调理，虹可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被毒素控制时间太长，较常人有些虚弱。
　　 期于冷留了下来，成为血莲护法。几年的磨炼，他的武功更精进了，人也变得冷峻了。他用冷漠冰封了自己的内心，不再对人付出感情。唯独对虹可，保留了全部的温柔。
　　 黎墨依旧守护在期于冷的身边，不离不弃。他牢牢地记着，自己的命是期于冷救的，他的一生，就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这个给了自己新生的人。
　　
　　 这天，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花在狂风的吹送之下，呼啸着朝地面扑去，大有横扫一切的气势。放眼望去，雪花如飞蝗般乱窜，天地间一片混沌。
　　 此时，在雪域的北舞之巅，却是另一番景象。高峻的山峰耸立着，在半山腰如斧劈刀凿般辟出一块空间，形成一座天然的凉亭。其中摆放着一张桌子，两套杯盏。对面两人，一着狐裘，一披鹤氅，正在推杯换盏。周围风雪肆虐，二人却恍若不知，丝毫不为所动。
　　 殷王好本事，竟能找到我这里来。着狐裘之人一口喝干杯中酒，那俊逸的面容不见喜怒，正是期于冷。
　　 披鹤氅之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形微胖，气度不凡。若是猷王在此必然大吃一惊，这人正是被骁泖击杀的殷王——莽。他对着期于冷微微一扬酒杯。见到本王真身竟毫不吃惊，血护法也是个人物。
　　 在下不过一草莽之人，殷王怕是找错人了。期于冷轻抚酒杯，面上不动声色。这些年他隐性埋名，对来访之人有一种本能的戒备。
　　 莽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好像没听出期于冷的逐客之意，貌似无意地一抹袖口，一个血红的玉珮出现在桌上。这个玉佩血护法可认识？
　　 这个——
　　 期于冷心头微震。他的身上，也有这样的一块玉珮。那是戚风武功被废之后，为了磨炼自己的心性，用家中祖传的血玉亲手雕成。
　　 戚风找过你？你有何目的？期于冷周身的气势爆发出来，整个人如一把凌厉的剑。
　　 莽毫不惊慌，轻捻胡须打量着期于冷。本王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本王找你，当然是谈合作了。他打了个哈哈，明人不说暗话。是戚风告诉我你的状况。本王觉得，我们的目标相同，倒是可以合作一把。怎么样？
　　 他双目炯炯地看着期于冷，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迫切。猷王当年占了我的国，我要让他加倍还回来。这些年，我退守漠外，也招募了一些兵马，但对上骁泖没有胜算。我帮你报仇，你帮我复国如何？
　　 你和戚风有联系？你当年的假死是他帮你的？期于冷心中的迷团越来越大，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为他解惑。
　　 他本来就是我殷朝的人，是我多年前安插在猷国的棋子。当年骁泖率军来犯，本王自知不敌，戚风建议我保存实力，示敌以弱。于是，在我的替身被杀后，我避入漠此，做了漠北王。他则留在王城，继续帮本王刺探情报。
　　 原来，他并未与我推心置腹，是我一厢情愿了。期于冷眼前闪过当年那个在密林中，身穿兽皮衣的少年，心中一痛。
　　 他并未瞒你什么。这是他与本王的秘密，也是他的承诺。再说，你不也曾是殷国的人吗？莽周身的气势散发出来，带上了王者的威压。
　　 可是殷国不容我，否则，我怎么会流落到遒国？提起当年的事，期于冷的心中仍不能平静。
　　 哈哈，当年事到底如何，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本王期待你能尽快查明真相，但查明真相的前提是，你要有能力。莽身上气势不減。合作互利，如何？本王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七
　　 期于冷动用了血莲的力量，召集了大批的武林人士，但这些人他没有动用，全部留给了莽。自己则乔装易容，和黎墨悄悄潜入王城。
　　 在王城最大的客栈“无忧客栈”门口，一个乞儿抱住了期于冷的腿，就在他俯身递上几个铜钱之时，一张纸条送入了他手中，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当年追杀是王设计，素柔是王的女人。字迹歪曲得不成形状，看不出是谁的笔迹。
　　 素柔？王？期于冷心中一冷，当年的一幕幕浮上心头。
　　 素柔和虹可，当年并称小城双姝。素柔喜素净，虹可爱红衣。二人的性格也是一动一静，一个热情如火，一个清冷如冰。但她们的关系却很要好，甚至比亲姐妹还亲。
　　 期于冷和虹可成亲之时，素柔失踪了。当时好多人参与了寻找，却没找到任何踪迹。不想，她是去了王城，还成了王的女人。
　　 期于冷想到，在那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家族就遭到了袭击。
　　 那是一个大雪夜，厚厚的雪封闭了声音，也掩盖了黑恶的脚印。等他觉察时，敌人已在眼前。混乱中，他带领家族几十个精壮的青年，拼死护着一家老小往外逃，但对方有上百人，都是训练不素的杀手，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危急时，他的父母为了不拖累他，与敌人同归于尽，他眼睁睁看着带血的刀剑刺入父母的胸口。他要冲上去拼命，却被黎墨拼死拉开了。最后，他只带着妻子和十几个幸存的年轻人杀出了重围。
　　 现在想想，那夜的逃亡似乎太容易了一些，杀手似乎未尽全力，似乎有意追着他们朝王城的方向逃。寻求到王的庇护后，他想追查当年仇人的底细，王却告诉他那些人已被杀得干干净净，他的仇人不再有存活的，没有追查的必要。这些年，他暗里也曾派人四下查探，却毫无进展。
　　 莫非，这一切都是王在背后一手操纵的？可王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素柔，她为何会成了王的女人？当年的屠杀莫非她也曾参与？呵，不会的。期于冷摇摇头，打消了自己心底悄悄窜起的疑虑。当年，他们都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