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李俊。”
　　 是她的声音。他被推醒了。
　　 周芬抬手去写字台上抓过有夜光的闹钟，递到他的面前：“等天亮了你就不好出门，还是现在走吧。”
　　 他看眼钟：十二点半。
　　 周芬为什么被害，是谁下的毒手？李俊现在一无所知，只有一点他非常清楚，昨晚自己去过，而且睡了半晚上觉。现在人命关天，要是公安局查起来，自己说得清楚吗？他越想越怕，感到自己进了漩涡，随时都有没顶的危险。他后悔不已，要是昨天稍加控制，眼前展现的依旧会是一条无忧无虑的生活之路。不，不能就这样沉下去，鸡死还要蹦几蹦，何况自己还是人，难道不能挣扎一番吗？
　　 他想到了刘军，他是个有文化的教师，头脑一定比自己活泛，再说他和周芬有过来往，现在又轻轻巧巧离开这条蛇，能说他没有道法吗？看来他定有妙计使他得到解脱。
　　 打定主意，李俊拖着沉重的步子，进学校敲开了刘军紧关着的门。刘军在睡觉，睁着惺忪的眼睛看着他。刘军的眼脸发乌，似乎没有休息好。
　　 “刘军，救救我。”李俊一屁股坐在刘军的床沿。
　　 “出了啥事？”刘军急速穿好衣服。
　　 李俊乜视了刘军一眼，见对方脸上是真诚的，于是毫无保留地把昨晚到早晨的事诉说了一遍。最后一脸绝望，只喃喃念着：“完了公安局会把我当凶手抓起来的，一切就这样简单。”
　　 刘军默然无声，抽着烟陷入沉思。
　　 “救救我，救救我。”李俊已丧失理智。
　　 刘军审视着面无血色的李俊，暗自骂了一声，你小子到底栽在这个骚妇身上了。事情在你们之间已经发生，我可以解脱了。今后无需耽心周芬向张丽抖落那些事，张丽永远属于我的了。
　　 刘军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脸上禁不住露出几丝喜悦。
　　 “李俊，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件事。”刘军坐在床边，不紧不慢，颇有诚意地说：“我看唯一的办法是你立即出外躲避一段时间。你想想，你和周芬通奸，她身上必定有你的遗留物。现在死无对证，公安局化验出来，据此就能定你一个强奸杀人，这是要枪毙的……”
　　 “啊！我没有强奸她，更没有杀她！”
　　 李俊疯了般叫喊，并神经性痉挛起来。刘军怕传到屋外，赶紧捂住他的嘴说：“安静，安静点。”
　　 李俊陷入极度惊恐之中，这时眼一闭，头一歪，休克了。
　　 刘军明白不能长时间让李俊躺在自己的屋里，脑子快速运转几秒钟有了主意。
　　 他背了李俊，疾步流星往镇医院奔去。
　　
　　 三
　　 县公安局的刑侦人员还未来，镇派出所所长陈礼和干警小米，一边保护现场，阻止着看稀奇的群众，一边在屋内察看着。
　　 “陈所长，这里有封情书。”小米拿着从写字台台灯下发现的一封信，交给正全神观看死者的陈礼。
　　 信上写着：
　　 周姐：
　　 看见你，我就想起了维拉斯，听见你的声音，我就感觉到了百灵鸟在歌唱。你的出现，使整个宇宙都燃烧起来。从你那黑宝石般的眸子里，我发现了人生的乐趣……假如你不愿看我，我会难过得疯狂。
　　 可怜可怜一颗思慕你的心。接住吧，热烈的吻。
　　 弟李俊
　　 “哼，花猫撩嘴，说得还上劲。”陈礼不无嘲讽地骂了一句，将信折好揣进口袋，向候在侧边的小朱发出了命令：
　　 “这起凶杀案已经水落石出，你马上去农行营业所找李俊，带到派出所，等县局来人再作进一步处理，”
　　 “是。”
　　 小朱走后，陈礼感到自己管辖的地面，一桩麻烦事就要了却了，心情顿时宽松，躺坐在周芬的沙发上，舒畅地吸着烟。
　　 “卟卟卟”，一辆三轮摩托急停在巷子口上。车上迅速跳下县公安局刑侦科长钱锋，助手张丽，法医徐福。
　　 钱锋三十五岁左右，腰圆膀粗，浓眉大眼，宽脸膛上的络腮胡刚刮过，青色的胡茬密匝匝陷在皮肤里。谁见了他，准说碰上了猛张飞，莽李逵。他外形粗犷草鲁，办事却是个以精细出名的侦查人员。十几年前，他还是一个铁匠，那年为了营救和保护一个被追捕的当权派，他与造反派的爪牙长期周旋，培养出顽强的性格和判断推理能力。另外，根据多年铁匠生活的经验，他掌握了从一星铁屑上分析辨母体形状的特殊本领，堪称一绝。不少凶杀案都有铁器出现，致使他的绝技在破案中占了一定的方便。
　　 听完陈礼简略的汇报，钱科长快捷地一挥手：“好，检查现场。”
　　 助手张丽取出相机，“嚓嚓”按动快门，一道道白光在屋中划过。
　　 张丽外形上与钱科长恰成强烈对比。她正值豆冠年华，风姿绰约，生得小巧玲珑，秀秀气气，圆眼睛细挑眉，酷似艺术雕刻家手中的玉雕工艺品。很难看出，她竟是一个武艺非凡的女中豪杰，即使两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汉与她较量，恐怕也难以占到便宜。四年前，她在省公安学校学习时，竞技和擒拿均获全班第一。在工作上，她同钱科长配合默契，深受喜欢。
　　 今天出现场，想不到被害人是她的表姐。对表姐她说不上有好感，但她能和刘军相逢重新认识，多亏表姐从中牵线，内心深怀感激之情。表姐落到今天这样一个下场，于公于私，她都暗下决心要把此案侦破，以慰表姐亡灵。
　　 等张丽拍完现场，钱科长尊下身子将两具尸体翻来翻去看了一阵，最后注视着周芬母亲面部上那道崩裂的口子，用指头小心拨开伤口，拈出一星细微的铁屑，足足看了两分钟，才转身对法医徐福说：“老太婆系钝器所伤，凶器是一根约五十公分长，有螺纹的铁棒。”
　　 不高不矮的徐福，有个圆鼓鼓的肚皮，每挪动一步，腹部即会一闪一闪抖动。他点了点头，扭扭被警服领子箍的难受的颈项，颇感费力地说：“年轻妇女同属钝器致命。”
　　 “嗯。从头顶那道伤口看，属钝器无疑，不过血流的似乎少了点？”钱锋若有所思，想想后又说，“看来我们得先找出她们的被害原因。陈所长，请检查屋内的箱柜，看有没有被盗的迹象？”
　　 “是。”陈礼应声去拉开了衣柜。
　　 张丽有条不紊地搜索着屋内每个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突然，她手按写字台，轻捷地跃上桌面，尔后仰起头，辨识与白铁铺相隔那堵墙上一处被磨擦过的痕迹，确认是新痕后，她双脚一点，狸猫样轻盈地飞上了衣柜顶。
　　 “科长，有只军用胶鞋鞋印。”张丽在衣柜用手量了鞋印的大小长度，根据公安校学的知识，迅速推算出结果。“这是个一点六五米左右的人，体重约七十五公斤。”
　　 “嗯，接住，”钱锋将张丽放在写字台上的相机抛上去。张丽稳当地接住，取好角度，拍下了鞋印和横枋上的痕迹。
　　 “科长，衣柜内贵重衣物和五千元现金均未动过。”陈礼摊着从衣柜内拿出的一包现金报告：“看来不像盗窃杀人。”
　　 “当然不是盗窃杀人。”胖子徐福刚检查完周芬的身体，困难地支撑起身子，截断陈礼的话，下着结论，“科长，这个年轻妇女阴道内有遗留物，很明显是奸杀。”
　　 “看来强奸杀人的傢伙一定是从白铁铺那边翻墙而进，对周芬施行奸污时，老太婆听到响动赶了出来，不言而喻，紧接着就发生了这场惨案。据陈所长介绍，双肩门是闩着的，而后面厕所门却没有闩，凶手作案后，显然是经厕所逃走的。根据这一点，还可判断凶手是熟悉这一家和周围环境的。”
　　 张丽从衣柜上跳了下来，来回踱着，自信地设想着案子的全过程。
　　 “有点像你们说的，不过，未拿到足够的证据，还难以说明这是一起强奸杀人案。我感到这件案子还较为复杂。”钱锋皱紧眉毛，似乎对大家的分析不太满意。
　　 徐福吐了吐舌头，瞅着涨红脸的张丽扮了一个鬼脸。空气一时沉默，陈礼掏出香烟，给钱锋和徐福各甩了一支。
　　 正在这时，干警小朱气踹嘘嘘冲进来，焦急地对陈礼说：“所长，李俊逃跑了。”
　　 “逃跑了？”陈礼狠劲掐灭手上的香烟。发现情书后，他就确认李俊杀了人，碍于上下级关系，他不想过早说出自己的判断，现在李俊跑了，感到自己的失误，不由得冒火。
　　 “李俊，干啥的？”钱锋盯着陈礼追问了一句。
　　 “徐丰营业所营业员。哦，这里有他写给周芬的一封情书，在台灯下发现的。”陈礼急急从口袋里掏出情书递给钱锋。
　　 钱锋用责备的目光瞪了陈礼一眼，鼻孔了“哼”了一声，扭脸看信去了。陈礼忽略汇报这件重要事情，自知理亏，不好意思红了脸。
　　 钱锋看完信，顺手交给张丽：“你看看，这信与本案有无关系？”
　　 张丽聪慧敏感，懂得科长要考她的分析能力。科长如此器重，精心栽培，她不免有些得意。她想，凭在校时所学的理论和几年的侦破实践，毫无疑问会从这封信里，提出有说服力的见解，也可以挽回刚才的唐突，消除钱科长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她想到了满意处，不由斜挑眼睛瞟了严肃得令人生畏的科长，抿嘴一笑，把目光落到了信上。不看不打紧，一看倒吸了口冷气。信上那一行行流利的行书字，她实在太熟悉了，一颗心禁不住“咚咚咚”狂跳不已，脸上的得意神情瞬间烟消，嘴角也慢慢绷紧了。她强自镇静看完信，极不自然地交给科长，尔后一言不发，像过于疲乏了样，一屁股跌坐到背后的沙发上。
　　 “张丽，身体不舒服？”陈礼问。
　　 “这几天连续出外奔波，心头有些发紧。”张丽捂住胸口说。
　　 “这几天对你照顾不够，可得注意休息。”张丽的变化引起了钱锋的注意，但不便追问，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以好言相慰。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做起案情分析：
　　 “根据情书内容，写情书的李俊还不至于要翻墙进入周芬的寝室，也并未到了要杀人的地步。但他的逃跑是个谜，所以他的嫌疑仍然很大。情书上有个无法檫掉的油迹指印，这里面一是有文章。还有，写字台上东西被打碎，以及死者倒在地上的姿势，可以断定死者和凶手曾搏斗过。由此可以说，凶手身上一定留有搏斗过的痕迹，如抓伤、碰伤……等等，这给我们抓获凶手缩小了圈子。小朱，李俊几时逃跑的，从什么地方？”
　　 小朱猛听见问他，条件反射地作出立正姿势，嗽嗽喉咙念报告样，有条有理叙述起他找李俊的经过：
　　 “李俊今早晨突然发病休克，是他的好友，镇中学语文教师刘军送他到的镇医院。安排李俊住院后，刘军就走了。我未调查刘军的动向，只问了李俊住进病房后的情况。李俊住进病房一小时，护士到病房送药，发现李俊已经走了。护士当即通知医生，医生猜测李俊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病，没必要住院而溜走的。由于刘军已为李俊付了费用，医院也无需寻找李俊。掌握了这些情况，我就赶到营业所询问，都说没见着李俊。情况就是这些。”
　　 “好。”钱锋沉思片刻，喊拢他们，作出了下一步安排：“张丽这几天过于劳累，不宜再奔波，留下和陈所长作群众调查，徐福立即回局做化验，我去阻截李俊。”说完，钱锋带着徐福驾了摩托，急急赶回县城。
　　 张丽看他们消失后，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对陈礼说：“我先到镇中学去一趟，下午派出所碰头。”
　　 不等陈礼有所反应，张丽提上相机转身走了。
　　 勘察现场到这时发生的一切，陈礼隐隐感到有些太妙，案情不似自己所预料的那个样子，但一时又说不清。
　　 “所长，这起凶杀案看起来有些复杂？”
　　 处于一旁机械听从命令的小朱，一番察言观色后，小心翼翼向陈礼提出了看法。
　　 “但愿是一个人干的。”陈礼自言自语地说。小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不要盯我，要注意她的动向。”
　　 小朱惊愕地张大了嘴：“她，她是谁？”
　　 看着小朱的傻样，陈礼不慌不忙抽出一只烟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串烟圈后，有板有眼地说：“哼，笨蛋！你去看看张丽要干什么，以便决定我们的行动。也许会有意外收获，这样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我不信县局的人比我们聪明。这一次，要露一手给钱锋看，让他晓得，派出所的人也能干大事。记住，不能让张丽察觉你的行动。”
　　 所长的话，正中小朱下怀。他对张丽刚才不屑与他们合作的那股傲劲儿，实在有些受不了，碍着她是上边下来的，不好明说罢了。他想要是能找到张丽工作上的一点疏忽，也好解一解被她瞧不起的恼恨。看来所长也有这番意思，这次非干点颜色出来不可。
　　 他很乐意地去执行陈礼的吩咐去了。
　　
　　 四
　　 读了情书，张丽基本断定是恋人刘军的手笔。作为一个纯真的恋人，此时心情是极其复杂的。她既有受骗上当的愤怒，又实在希望这不是事实。她没想，如果是别人仿他的笔就好了。要是这样，他们之间下一阶段的感情发展，必将是一个崭新的里程碑。她心中这段微妙复杂的感情历程，是难以向任何人作出说明。周芬既是她的表姐，又是她和刘军确立恋爱关系的介绍人，这中间有多少说不出理不清的问题，她急于要作出明确的判断，同时查情书来源，说不准还为破案起到重要作用。本着这样的目的，立即找到刘军面谈，对她来说已经急不可耐了。她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子，重视感情，极希望刘军依然是她心目中的形象。所以，她擅自决定了现在的单独行动。
　　 她急急到了镇中学，见刘军的寝室锁着，问过他的一位同事，恍然醒悟今天是礼拜，刘军可能已经回城。假如一切正常，她知道，刘军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去找她的。为了证实刘军心中有没有鬼，她决定赶回城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