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进那种地方，会不会判刑？”
　　 “最好能传话进去，让他装病危，休克，昏迷，转到医院再想办法。”
　　 “重要的是找个好律师，咱们都不懂。”
　　
　　 四
　　 憨了傻了？质问像重槌捶在徐棋的心上，疼！如果否认收过二十万，反正是万征石料厂会计送来的，一对一，没有旁证，没有录音，谁能怎样，除了良心上过不去。就是因为良心，刘之祥才退还了钱，承认了经过，把自己送进了看守所。
　　 刘之祥没有大把的钱，家里的存款还不到七万元，全部拿出来，但是给谁送去？拖延的时间长了，会判刑吗？恐惧和焦虑把徐棋的心抽得紧紧，不知如何是好。
　　 毕致义找了个小律师，和他儿子是同学，胖乎乎的，一脸憨厚，小律师自告奋勇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分钱都不要，得把之祥叔先弄出来。人进了那里便糊涂了，乱说。”
　　 徐棋被小伙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鼓舞，又添了信心。和小律师说了半天刘之祥平日里的好，爱帮助别人，左邻右舍谁家有事找上他，能帮忙的尽量帮。每年都有奖状拿回来。成家这么多年了，还住父母名下的房子。就因为想买套房子，才借用了别人的钱。
　　 要是索贿，还能让会计送给他？小律师似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可哪有那么容易？”听了徐棋急切的叙叨，刘之吉不以为然，她请了刑侦、法院的几位朋友吃饭商量，小孟也到场了，他给这个敬酒，那个夹菜。宴席间几个人论证，小律师的建议立不住足。
　　 徐棋的心又凉了。
　　 刘之吉眉毛拧紧，说：“检察院抓人，不会没有依据。之祥根本就不该动这心思。二十万？多活十年就有了！”
　　 “姐，咱们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找关系让之祥出来。”毕致义打断了她的话。
　　 “能有什么办法？怕是白花钱！干脆就等着判！钱都还了，能把人怎样？”话是这么说，刘之吉还是和毕致义一起去省法律事务所找大牌律师咨询，律师听了基本情况，表示开庭才有办法。
　　 此时是调查阶段，怕串口供不让任何人见。
　　 徐棋急火攻心，嘴角起了泡，她想到了北城政法委书记丁一理。丁一理是刘之祥和徐棋的婚姻介绍人，很欣赏刘之祥爱学习、办事认真的工作作风。
　　 丁一理起码能说上话。他的办公室在北城行政大楼九层，徐棋乘电梯上了楼，先在楼层卫生间理了理乱发，看裙子是否穿正了，她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邋里邋遢，镇静了一下情绪敲门进去，开口便说：“您看之祥，这是做下什么事了？”
　　 “是小棋，我中央党校学习了半个月，才回来听说了这事。”丁一理虚胖，个子也不低，但耳朵却小，和虚胖的团团脸极不相称。
　　 “钱早还回去了，怎么还抓人？”徐棋由不得看了看他的小耳朵，像从谁脸上摘下来按上去的。
　　 “这有个时间问题。我早和他们说过，谁手上有什么案子赶快清理了。目前的情况谁也无能为力了。”
　　 徐棋的泪“哗哗”往下流：可怎么和璨璨说，她还是孩子。有天徐棋上网看到，璨璨的QQ头像换成了“海棉宝宝”。她和刘之祥父女情深。女儿指东，刘之祥从来不往西。
　　 “回头我问问看。”丁一理用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茶水给徐棋，一只手顺势搭在了她的肩上。
　　 徐棋感觉到了肩头温热的压力，他的年龄比她大了十多岁，但又怎样，如果能救丈夫。她忍着心里的不自在，颤声道：“那，那您一定想想办法。”
　　 “噢，我会的。”丁一理捏了捏徐棋的肩，“退了应该问题不大。等等看检察院的结论。”
　　 等？这被动消极的姿态弄得徐棋人不人、鬼不鬼的，她把自己的手机关了，用刘之祥的。凄冷的深夜没半点儿睡意，常常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胡乱思想，偏头疼，脑袋里像有只钢钻不停地钻着，要发疯，想和谁歇斯底里地说些什么……
　　 偶尔翻刘之祥的手机，看着眼熟的号码，徐棋便打电话过去，试探地问能不能帮上忙。手机存着“阎书记”，试着拨了过去，通了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外地口音：“你好，南通公务段欢迎您。”
　　 “噢，你好，拨错了。”
　　 又看存有“五宝”，这不是北城妇孺皆知的厉害人物吗？搞房地产的，这类人往往手眼通天，说不定能帮上忙，徐棋按了键，那边一个热情浑厚的男音传来：“之祥哥你回来了？”
　　 “没。没，我是他妻子。”徐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狗日的郭万征，等我之祥哥出来后说怎样做就怎样，做了他。”
　　 唉，目前的状况，看来谁也帮不上忙，多是这类不着边际的。徐棋心伤绝望，憋闷地快要疯掉！打开电脑上网，不是出售暴利假药，就是贪官落网，要不就是交通事故、山体滑坡死了人，诸如此类，看到不好的消息，情绪愈加悲愁。刘之祥原本瘦削，曾因为喝多酒引发肾炎住院治疗过，现被作为嫌疑人关进去审讯，身心俱疲，精神紧张，又吃喝不好，可别想不开出了什么事。想起，谁说过有个“心诚则灵”的游戏，徐棋找了三枚一角钱的硬币，每晚临睡前夹在两手间摇，然后扔床上，默念：如果之祥明天能出来，三枚全是花图案的向上；如果有好消息，两枚是花；如果有坏消息，两枚是1；结果不好，全部显示数字“1”。这是她自己定的游戏规则，没什么道理，为解个心焦。摇的结果多数是两个花或两个1的向上，从来没有三枚全是花或全是1的。她的心情每晚便在阴晴不定中煎熬。至于那个给刘之祥发过暧昧短信的女子，后来，徐棋多次回拨，电话语音提示：是空号。
　　 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只要之祥好好的没事。
　　
　　 五
　　 检察院内部传出消息来，刘之祥供出这个给过他钱，那个送过他礼，传讯这个那个的，这个说没有，那个道不知。刘之祥是不是神经错乱了？如何会自己给自己扣屎盆子？徐棋感到了某种深深地慌恐……
　　 刘之祥住进看守所的第四天下午，姜少花的老公，一位在疾控中心工作多年，气质沉稳的医师去看守所查艾滋病，见到了刘之祥，捎话给徐棋：“之祥说他很好，让你放心。让管好女儿。”
　　 “还说什么了？”
　　 “有人在场，不能多说。我看他气色还行。应该心中有数。”
　　 “有数什么？法院那么多人，谁被关过？”徐棋面带愁苦，低头摆平了衣襟，“没认下好人，该倒这运。”
　　 “没有异地关押，和一伙人在一起。感觉问题不严重。”
　　 “吃得好吗？”
　　 “食堂好几样菜，吃什么买什么。需要一些零星用品，看守帮忙出去买。你往卡上打钱就行。”
　　 总算听到了丈夫的确切消息，徐棋稍觉安慰。可，为什么会去查艾滋病？莫非看守所有人患上了？
　　 “例行检查，那里人流比较密集。”姜少华的老公语气平静，意在消除徐棋的紧张情绪：“你放心，咱北城一例都没发现。”然，徐棋紧张的不止是艾滋病，只要刘之祥一天没出来，她就热锅上的蚂蚁般一天不得心宁。
　　 接到刘之吉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时，徐棋刚从省人大代表黄文平家里离开，黄文平年近七十，满头银发，是连续六次出席省人大会的人民代表，她为人正直，在北城威望很高。徐棋通过小孟介绍找到了黄文平家，带了一只彩瓷花瓶去拜见，那段时间，只要听到谁能帮上刘之祥，哪怕仅仅探听到点不着边际的消息，徐棋便把人家当菩萨，总要搜肠刮肚的送点供品。刘之吉高兴了会说：又不是打发乞丐，谁会看起那点东西，要送就出手重点，让对方无话可说下死力帮忙；刘之吉不高兴了会说：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就乱送东西，家当几天就让你败光了。不管刘之吉高兴还是不高兴，徐棋瞎驴瞅准一条道：诚心可感动天地！还在百货公司站柜台时，徐棋的文墨柜台排在不起眼的地方，她不管有人无人，只要当班时间，都穿高跟鞋面带微笑毕恭毕敬站着，时间长了，进了百货公司的回头客买不买文具都喜欢绕过去和她闲扯几句。
　　 徐棋详细诉说了刘之祥被关进看守所的原因，恳请黄文平帮助。黄老太太果然爽快，答应去找省人大反映情况，让徐棋写个文字材料，徐棋心想这材料还得让刘之吉修改，少不得又要遭受她的冷言冷语，正思忖，手机响，却是刘之吉打来的，劈口就道：“你在哪？来一下医院。璨璨住院了。”
　　 “怎了？”徐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喝了酒。不要紧。你过来就知道了。”
　　 喝酒？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徐棋骑辆“蓝鸟”电动车，往医院去，心里犯起了嘀咕。不了解的人看徐棋瘦骨伶仃长相玲珑很小女人，以为她性格温柔。其实徐棋见不得婆婆妈妈地粘乎，生下女儿璨璨只有四斤七两重，小的时候喂饭、梳头、修指甲多是刘之祥的事，学校开家长会，也多半是刘之祥去。大概在璨璨八、九岁的时候，不止一次问徐棋：妈妈，为什么我二姨、舅舅全在外面工作，只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呀（指她们生活的北城）？
　　 徐棋想了想，不无沮丧地说，妈妈考的学校不好，只上了个技工学校，所以找到的工作不好。
　　 璨璨听了一次是说，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北京，我和我爸就是北京人了。另一次是说，你要考得好，去了外边，我的妈还不知是谁？女儿这样说来说去，把徐棋也搞糊涂了，怎么每次都是她和她爸的命运都连在一起？难道女儿是她爸生的？
　　 刘璨璨从小就和她爸爸近，刘之祥突然被关进了看守所，整整五天了，周末，璨璨回家怕赌物思人心里难过，就让她住到刘之吉屋里去。那是9月10日晚上，毕致义还带她们去吃了清汤火锅，并告诉璨璨说她爸没事，询问清楚了就会回家。刘之吉揪了揪璨璨的小辫子，呲牙咧嘴，笑说：“到时检察院得给你爸爸道歉！”
　　 “来，吃个鹌鹑蛋。”徐棋不停地给女儿夹菜，装出一脸轻松。从饭店回来，璨璨一改以往的活泼、好动，神情落寞的去了她姑刘之吉屋里上网。
　　
　　 六
　　 徐棋心里也不好受，整理了几件刘之祥的换洗衣物，厚毛衫和一条保暖内裤和毕致义送到看守所交给法警。
　　 毕致义带着纸烟和法警套近乎，看能不能见见刘之祥。
　　 “不能。公安局长来了也不能见。”法警态度坚决。徐棋由不得红了眼圈，看守所阴暗，刘之祥心情不好还不知怎么遭罪呢。
　　 徐棋一心系在丈夫身上，偶尔从网上看到：《山西青年报原记者高勤荣走出牢狱》2006年12月7日，高勤荣出狱了。八年的牢狱时光对一个曾经的新闻记者究竟意味着什么？已经四十六岁的高勤荣无法回答，他只是说，走出牢门的时候，自己体会最深的是自由的价值，“出狱了好，想什么时候睡觉都可以。”
　　 一根面条在筷子上抖来抖去，握着筷子的手不停地颤动，面条却始终送不进嘴里。“这是在监狱里气坏的。”高勤荣说，他换过左手，重新拿稳了筷子。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用右手拿起了筷子，尽管抖动着，但是他这次顺利地把面条送入了口中。
　　 短短几行字，徐棋读得泪流满面，痛哭失声，高勤荣就是被冤的，关了八年！这种人间不幸就发生在自己的家中，虽然丈夫是知错改错，虽然看守所不是监狱，但被剥夺了自由，在人生履历上留下磨灭不了的印记，给以后的生活留下了阴影，这可如何是好？徐棋的心油煎火煮着，一刻儿都不能安宁！那晚，她摇了硬币，花图案向上的有两枚，徐棋的心便阳光了些。夺扯了半天，黄文平老太太收下了那只彩瓷花瓶，徐棋觉得是好消息呢，这会儿听到璨璨住进了医院，肯定是坏消息了。
　　 进医院的不锈钢栅栏门时，徐棋的电动车轮拐到了一个穿橙红色工作服的清洁工人脚踝上。那人回头，黑瘦的老脸，一只眼斜着，凶道：“瞎眼了，想出医药费啊？”徐棋连声说对不起！把车存进车棚，匆匆赶往急诊室，在住院部的一楼，推开病房的门，见璨璨躺在床上打点滴，手里还抱着她爸给她买的黄色、印有“海棉宝宝”图案的小包。
　　 看到徐棋来了，璨璨“哇”地一声哭了。
　　 原来，她在学校听说爸爸出了事，心里一下子失落了。同学们背后嘀咕，说爸爸关进看守所是贪污了钱，看她的眼神便有了异样。回到家，没见爸爸的身影心里特别难过，临睡前悄悄喝了刘之吉剩下的多半瓶酒，以为喝了酒，好睡觉。哪曾想进了卧室，便醉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次日上午9点多了，刘之吉喊她吃早饭，听不到回应，推门不动，觉得不对了，找到钥匙打开门，发现璨璨在地上躺着，吐了一大摊污秽，呼吸如常，就是不醒，以为食物中毒，喊徐棋，她早出去找人去了。情急之下，刘之吉叫了辆出租车把璨璨送到医院，检查才是酒喝多了。
　　 左腿压得时间过长，神经麻木，没有知觉连路都不会走了。徐棋心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输两天液就好了，小孩子以后就长记性了。你就这个毛病。遇点事一副天塌的样子。”刘之吉又教训徐棋。
　　 徐棋扭转身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强忍着心头的不快，说：“我刚才去见黄文平了，法院小孟说找她或许管用。人大代表监督办案。她明天去找省人大，让写个文字材料。”
　　 “找她顶什么用？一个老太太。还去省人大，让人家以为咱有多大的事？钱已经退了，本来事小让你这么乱找人也成大事了！要是真能办了事，还用写资料？情况明摆着，刘之祥，北城法院经庭庭长，收过涉案人二十万退还了，现被关在看守所接收检察院调查。”刘之吉两道平直的浓眉拧在一起，“发个信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