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江面涌现一道白如积雪的水墙。
　　 刘颖：“看！涨潮了。”
　　 徐茜从沉思中惊醒，抬头远望。
　　 水墙伴着雷鸣般的轰鸣，迅速前移，倏忽之间便已来到眼前。
　　 刘颖挥笔急画。
　　 汹涌的潮水你推我拥，层层相叠，掀起一道道高达数米，状如蘑菇云的巨浪，发出振耳欲聋的怒吼。
　　 徐茜：“啊！真美。”
　　 刘颖：“是吗？这是由于钱塘江的口宽内窄，状如‘之’字这一独特的地理特点造成的。要不怎么叫‘天下奇观浙江潮’呢！”
　　 刘颖挥笔在画稿上涂抹最后几笔油彩。
　　 徐茜：“不错！钱塘江又名之江，海潮到了这里，突然受阻，于是就变得格外凶猛，形成了这绝世无双的壮观……人生不也像这江潮一样，坎坷曲折的遭遇，可以促使你去奋发向上？”
　　 刘颖：“那就要因人而异了，有的人能因此奋发，有的人却只会消沉颓唐。”
　　 徐茜过去看画，原先空白的江面已变成一片滔天的巨浪。
　　 徐茜：“你画得真好！”
　　 刘颖：“不，比我爸爸差远了。他画的一幅《浙江潮》，曾经参加过全国画展，得到了许多专家的好评。”
　　 徐茜：“不知那幅画现在在哪里？真想去看一看。”
　　 刘颖：“那幅画就陈列在省美术馆的大厅里，明天我就可以带你去看。”
　　 雪墙似汹涌翻腾的江潮。
　　
　　 45
　　 汹涌翻腾的江潮化成美术馆内一幅《浙江潮》的油画。
　　 刘颖与徐茜并肩站立在画前。
　　 刘颖：“这幅画的特点是选取的角度新。它把两岸的青山压缩到最小限度，把汹涌的水墙推到了眼前，这样就突出了潮水的声势，使人有惊涛骇浪迎面扑来，要将自己压碎的感觉。不少名家曾高度评价这一幅油画，说它一浪千钧，气势磅礴，艺术地再现了浙江潮的奇观。美术界的老前辈刘海粟老先生看了这幅画，也频频赞赏，给了它七个字的评价：‘于浪涛中闻惊雷’。”
　　 徐茜：“太美了！我还是首次见到这么雄伟的画卷。”
　　 刘颖：“是吗？不少参观者都这么说。”
　　 徐茜：“你爸爸一定有丰富的阅历，城府很深，所以才能画出气魄如此惊人的画。”
　　 刘颖：“我爸爸确实有过一段坎坷曲折的经历，见识过许多非同寻常的事情，不过他从不轻易向人吐露，就连我也知道得很少。”
　　 刘轶星和孙师傅从一间办公室出来，看见他们两人，不觉止步。
　　 刘轶星：“你们也在这里！”
　　 刘颖：“爸爸，我们正在谈论你的《浙江潮》呢。”
　　 刘轶星：“粗糙之作，还望徐小姐多加指教。”
　　 徐茜莞尔一笑：“刘伯伯，今天看了您这幅画，使我大开眼界，得到了一次极大的艺术享受。”
　　 刘轶星：“徐小姐过奖了。”
　　 徐茜：“刘伯伯，您年轻时一定有很大的抱负吧？”
　　 刘轶星：“抱负吗，当然有一点，不过也不算大。”
　　 徐茜：“您一定参加过不少革命活动。”
　　 刘轶星：“也谈不上什么革命，只不过参加了几次学生运动。其实，在那国难当头，民不聊生的时代，凡有点热血的青年，又有几个能不关心国家的命运呢？”
　　 徐茜点点头，说：“是的。听我妈妈说，她年轻时也参加过学生运动，是在那位唐伯伯的影响下参加的。”
　　 刘轶星：“你妈妈……”
　　
　　 46
　　 一九四九年春。
　　 叠印刊登着“徐州失守”、“平津被困”、“蒋介石下野，李宗仁任代总统”、“邵力子等代表过江与共党和谈”等消息的报纸。
　　 徐颖琼在书房里面对着《西泠图》出神。
　　 唐歆推门进来，走近徐颖琼。
　　 唐歆：“怎么，又在欣赏我这幅《西泠图》？真是百看不厌呀。”
　　 徐颖琼回眸一笑：“是它使我们陌路相逢，又是它把你送到我的身旁，又怎么会看得厌呢？”
　　 唐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徐州失守之后，解放军又一连攻下了几座城市，百万大军已汇聚江北，很快就要渡江南下了。”
　　 徐颖琼点点头，指点着画上烟雾朦胧中唐歆虚添的那些屋宇，说：“天快要亮了，你的这个理想也许能够实现了。”
　　 唐歆：“是的，可惜你恐怕会无法看到它的实现。”
　　 徐颖琼：“为什么？”
　　 唐歆：“这很简单，你爸爸是少将军官，党国要员，你又是他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他又怎么会让你独自一人留下？”
　　 徐颖琼：“人各有志，我坚决不走，他也没有办法。”
　　 唐歆一看手表：“好了好了，不跟你拌嘴了。准备好了吗？我们该走了。”
　　 徐颖琼笑着走进卧室，换了一身朴素的学生装出来，与唐歆一起下楼。
　　
　　 47
　　 繁华的延龄路上，青年学生的“反饥饿，反内战”游行队伍正在行进。
　　 一学生在柏油马路上刷标语：“敦请李宗仁签订和平条约……”
　　 另一学生在路面上画漫画：幕前，李宗仁隔江与共方代表和谈；幕后，蒋介石在磨刀。
　　 唐歆与徐颖琼飞跑过来，加入游行队伍。
　　
　　 48
　　 梅花碑的省政府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
　　 学生队伍高呼着“我们不要内战，我们要吃饭”的口号从远处过来。
　　 戒备森严的军警严阵以待。
　　 学生队伍逼近……
　　
　　 49
　　 青年学生在浙江大学的礼堂里举行于志三烈士追悼会。
　　 追悼会在低沉的哀歌中进行。
　　 歌声：
　　
　　 安息吧！死难的同学，
　　 别再为祖国担忧。
　　 你的血照亮着路，
　　 我们会继续前走！
　　
　　
　　 唐歆与徐颖琼在哀悼的学生中。
　　 徐颖琼的画外音：“以前，我虽然对党国政府的所作所为深感失望，但始终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尤其是在蒋介石下野，李宗仁代总统后，这一幻想又增添了几分。今天这一血淋淋的事实，终于使我彻底醒悟过来，抛弃了对党国政府的最后一丝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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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的送殡队伍在大街上行进。
　　 歌声：
　　
　　 你真值得骄傲，
　　 更使人察觉悲伤。
　　 冬天有凄凉的风，
　　 却正是春天摇篮。
　　
　　 唐歆与徐颖琼在送殡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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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头拉回浙江美术馆大厅。
　　 刘轶星：“这就是你妈妈一直怀念着那个唐歆的原因？”
　　 徐茜：“不，妈妈与唐伯伯的关系远比这更深。三十多年来。妈妈一直珍藏着唐伯伯的一幅画……”
　　 刘轶星一怔：“那大概是一幅极其珍贵的名画吧？”
　　 徐茜：“不，那只是唐伯伯亲笔画的一幅普通的油画。因为它既是妈妈与唐伯伯相识的媒介，又是他们分别时的信物，所以妈妈一直珍藏着它，把它看得比什么都珍贵。三年前，我离台赴美留学时，妈妈郑重地把它交给了我，嘱咐我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设法回一趟大陆，去杭州找到唐伯伯，将那幅画完璧归赵，交还给他。”
　　 刘轶星：“原来是这样。那幅画你带在身边吗？”
　　 徐茜：“没有，我把它放旅馆里了。如果刘伯伯想看，我可以给您送去。听妈妈说，她与唐伯伯当年也都是在你们学校读书的。看了那幅画，刘伯伯也许能回忆起一点什么，为我提供一点线索。”
　　 刘轶星摇摇头，说：“那就不必了。单凭一幅昔日的旧画，也很难确定它的作者，更不用说去寻找了。”
　　
　　 52
　　 一辆公共汽车在大街上行驶。
　　 刘轶星与孙师傅并肩坐在公共汽车上。
　　 孙师傅：“我说老刘呀，你又何必要死死地瞒着她呢？”
　　 刘轶星长叹：“唉——”
　　
　　 53
　　 重新推出1949年春，学生在街头为死难烈士送殡的画面。
　　 歌声：冬天有凄凉的风，
　　 却正是春天摇篮……
　　 学生的送殡队伍在街头缓缓行进。
　　 唐歆与徐颖琼在队伍中行进。
　　 众安桥浙江日报馆前。
　　 一辆轿车开来，在队伍旁停下。赵亦成从车上下来，走到徐颖琼身旁。
　　 赵亦成：“徐小姐！”
　　 徐颖琼：“什么事？”
　　 赵亦成：“令尊大人从南京回来了，要你立即回家。”
　　 徐颖琼回头看唐歆，唐歆点头。
　　 徐颖琼离开送殡队伍，与赵亦成一起进入轿车。
　　 轿车飞驶而去。
　　
　　 54
　　 徐宅客厅里，徐诚独自一人闷坐着抽烟。他身旁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放了好几颗掐灭了的烟蒂。
　　 徐颖琼快步走进客厅。
　　 徐颖琼：“爸爸！”
　　 徐诚抬头仔细打量着女儿，示意她坐下，说：“颖琼，听张嫂说，你最近常和唐先生一起出去参加一些学生的集会和游行。”
　　 徐颖琼点头默认。
　　 徐诚：“唉！你也不想一想，你是什么身份，居然也跟着那些穷学生一起去凑热闹。”
　　 徐颖琼：“爸爸，这你就错了。作为一名学生，参加学生集会，追悼死难同学，理所当然。”
　　 徐诚：“可那都是一些什么时候样的集会？”
　　 徐颖琼：“什么样的集会？讨论国是，追求光明，拯救中华的集会。政府的所作所为，已经深失众望。作为一名爱国青年，我不能无视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现状。爸爸，在这新旧交替，泥沙俱下的时代，你也应该争取做一个有识之士，支持我们的行为。”
　　 徐诚：“我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第一天职。”
　　 徐颖琼：“爸爸，你……”
　　 徐诚：“算了算了，不要再和我辩论了。近来社会上不太平静，抢劫、绑票、强奸、凶杀，时有发生。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出外去到处乱跑了，在家收拾收拾东西，准备随时撤离，跟随爸爸一起去台湾。”
　　 徐颖琼一怔：“什么，去台湾？为什么要去台湾？”
　　 徐诚：“唉！你知道什么。政府已经决定拒绝共方条件，固守江南，和谈行将破裂。长江虽系天险，但我军精锐已在辽沈、平津、淮海三战役中损失过半，虽然将各种杂牌军凑合起来还有百万之数，但残兵败将何能固守？眼见南京行将陷入敌手。南京一失，上海、杭州等地更是无险可守，不去台湾，又往哪里走？”
　　 徐颖琼：“爸爸，杭州是我们的生身之地，我们的房屋、地产全部在杭州，爸爸为官又一向廉洁奉公，极少积蓄，一旦将它们全部抛弃，我们又赖何以生存？我劝爸爸还要三思，千万不要离开杭州。”
　　 徐诚苦笑一声，说：“傻孩子，共军一来，还有什么房屋、地产？再说爸爸军务在身，行不由己……你还是去早作准备，此事不用再谈了。”
　　 徐颖琼：“不！纵令是一无所有，我也可以饱览西湖秀色，拥有这巨大的精神财富。爸爸，我已经决定了，誓死不离开杭州！”
　　 徐诚一怔，恼怒地站起来：“你……太任性了！”
　　 徐颖琼：“爸爸，你……”
　　 徐诚不予理睬，转身进入自己的卧房。
　　
　　 55
　　 徐颖琼在房间里收拾行装。
　　 徐颖琼走进书房，取下那幅《西泠图》放进手提箱里，抬头看看那幅《观音图》，又摇摇头，关上手提箱。
　　 徐颖琼提着手提箱下楼，穿过客厅向大门走去。
　　 门口新设立了两名卫兵，其中之一拦住了徐颖琼。
　　 徐颖琼：“你想干什么？”
　　 赵亦成闻声急忙赶过来，陪着笑脸说：“徐小姐要去哪里？”
　　 徐颖琼：“我爱去那里就去那里，你管得着吗？”
　　 赵亦成：“请小姐原谅！这几天从沪杭路上下来了一股散兵游勇，社会秩序不太安定。令尊大人嘱咐，要小姐不要随便外出。”
　　 徐颖琼：“这么说，你是爸爸留下来软禁我的了？”
　　 赵亦成：“不敢，不敢。我不过是遵照令尊的嘱咐而已。还望小姐多加体谅，免使我们为难。”
　　 徐颖琼：“要是我不加体谅，非要出去呢？”
　　 赵亦成：“那……请小姐别开玩笑！这箱子提着挺沉的，还是让我来替小姐拿回去吧。”
　　 赵亦成说着凑近徐颖琼，伸手去接她的手提箱。
　　 徐颖琼杏眼怒睁：“放肆！”挥手“啪”地打了赵亦成一个耳光。
　　 赵亦成以手捂脸，犹豫片刻，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转身对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卫兵说：“笨蛋！还不退下让小姐出去。”
　　 徐颖琼大步出外。
　　
　　 56
　　 昭庆寺前一片参差不齐的破旧平房。
　　 平房中的一间小小的斗室里，唐歆正在教三妹识字。
　　 徐颖琼带着一只手提箱走进来。
　　 唐歆惊讶地起立：“颖琼，你这是……”
　　 徐颖琼：“我与家庭决裂了。”
　　 三妹向徐颖琼一笑，知趣地收起识字课本走出去。
　　 唐歆：“快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颖琼：“爸爸要我跟随他去台湾，我坚决不去，他就把我软禁在家。今天我趁他外出，逃了出来。就这样。”
　　 唐歆：“难道就没有调解的余地？”
　　 徐颖琼：“谁去调解？你吗？”
　　 徐颖琼打开手提箱，拿出那幅《西泠图》，，将它挂在墙上。挂毕回首向他顾盼一笑，说：“现在我已经成了一名无家可归的逃犯，你敢收留我吗？”
　　 唐歆喜出望外，激动地喊了一声：“颖琼！”向她伸出双手。
　　 徐颖琼投入唐歆怀抱，两人拥抱接吻。
　　 三妹托着茶盘送茶进来，见状急忙转身，以手掩口吃吃而笑。
　　 唐颖与徐颖琼连忙分开。
　　 孙大哥走了进来，看看新挂上墙的《西泠图》，又看看徐颖琼带来的手提箱，拍手笑道：“好！好！这就叫做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男婚女嫁是人生的大事，可马虎不得。我去买些酒菜，邀几个朋友，好好为你们庆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