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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围猎现场(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88发表时间:2018-08-18 21:29:51


   偶尔一抬头,蔓蔓的手抖了一下,妈妈在镜子里流泪,两条长长的、发光的湿印一直爬到下颌边缘。
   当初我生下你,可没指望你当洗头妹。
   蔓蔓停下来,傻站着,她正琢磨着要怎样告诉妈妈那件事,妈妈都哭起来了,她是说还是不说呢?
   她一停,妈妈的眼泪流得更凶,得安慰安慰妈妈呀,说什么呢?她看到妈妈身上穿的衣服,信口说了起来:妈妈你这件衣服真漂亮,好衬你的皮肤。妈妈你的耳环也很漂亮,等我发工资了,我也想去买副耳环来戴。妈妈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
   那,我们去冲洗吧。
   她带妈妈到另一个房间,服侍妈妈舒舒服服地躺下。妈妈全身都在她眼皮底下了,这种姿势让她有种取得了主动权的感觉,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现在不说的话,又不知要何时才能碰到妈妈了。她试好水温,看看周围,伏在妈妈耳边说:旁边有人,我说句话,妈妈听了克制点,不要太大声。
   你说。
   她看到妈妈绷紧了身体。
   妈妈,你当外婆了,我儿子快一岁了,他叫小庆,舅舅和外婆帮我带着。
   妈妈的身体弹了一下,直挺挺坐了起来,蔓蔓赶紧用干毛巾把妈妈的头包起来。
   妈妈抓着她,几大步冲到外面角落里,压低声吼道:怎么回事?
   本来是说等我到了年齡就去跟我领结婚证的,后来他突然不要我了,他不要我,我也不想死缠着他,我也有自尊心嘛。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但总算把事情全说出来了,她还以为要好大一篇才说得清楚呢。
   妈妈开始撕扯身上的防水罩衣,带子都扯断了,蔓蔓去拽她的手:先把头上冲一下嘛,这样对头皮很不好。
   重回洗头的位置,妈妈咚地倒在长椅上,淙淙水流中,妈妈的身体一抖一抖的,虽然她捂着嘴,旁边的人还是听见了,不停地往这边看。
   洗完,吹干,妈妈把蔓蔓揪到领班跟前,替她请了假,拖着她来到路边,扬手站了一会儿,打到一辆车,两人直扑福林。
   蔓蔓想说什么,妈妈抬手制止了她:再说一个字,我就掐死你!
   妈妈打通了舅舅的电话,并没说自己正在回福林的路上,也没说跟蔓蔓在一起,只确认了一件事,舅舅此刻正好在家。
   一进门,妈妈端起手边一把椅子,直直地向电视机扔去,可惜她力气不够,椅子没有命中目标,中途掉了下来。舅舅看一眼她身后的蔓蔓,什么都不打算说了。
   我把女儿托付给你,每月寄给你钱,足够养活你这个寄生虫,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我今天不跟你拼个你死我活我就不是人!
   儿大不由娘,何况我只是个舅舅。你问她,她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跑到安庆家去的,我回来一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不要一味地责怪我,你这个母亲又为她做过什么?人家把猫狗寄养在宠物店里还定期过来看一眼,你呢?多久才偷偷回来看她一次?半年还是一年?你早就背叛她了,抛弃她了,还有脸来找我兴师问罪。话又说回来,姑娘大了总是要嫁的,也没有错太远。
   妈妈的脸几乎成了紫黑色,指着舅舅说:别的就不说了,你怎么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带她去处理掉啊。你还费力把她藏到那么远的地方生下来,为什么?就为了留下个罪证好毁掉她今后的生活?
   我当然有我的想法,你不替她着想,我也不替她着想,她什么都没有,将来怎么过?
   真是好笑,你把她害到这步田地的同时,难道还替她想了些什么?
   你等着。舅舅转身去了里屋。
   舅舅拿来一只文件袋,掏出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展示给妈妈。
   这是收养证,这是户口簿,这是拆迁补偿合同,下个月就要到位了。早就叫你想办法把蔓蔓的户口搞定,你总是拖,一直拖,要是她有福林的户口,我也不会抓破脑壳想出这个笨办法来。
   妈妈盯着那些东西,突然不说话了。
   舅舅端来一杯水,递给妈妈,妈妈一抬手,水杯碰翻了,水洒了一地。
   你这是何必呢?舅舅一脸悲伤地望着妈妈。
   妈妈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了,就像她不止长了两只眼睛,而是整个额头都长满了眼睛一样,泪水哗哗而下,彻底淹没了她。
   眼泪流完了,妈妈的脸变干了,她擤了把鼻涕,一个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蔓蔓看到舅舅追上了妈妈,两人在路边指手画脚张牙舞爪地吵了起来。
   两个大人吵上了,反倒没蔓蔓什么事了,蔓蔓来到外婆房间,外婆一边打盹一边用一只脚晃着老式摇篮,但摇篮里面是空的,再一看,小庆蜷缩在小沙发上的衣服堆里睡着了,不禁笑了起来:外婆,你干吗要摇一只空摇篮啊?
   外婆赶紧起身找孩子,却对蔓蔓怀里抱着的孩子视而不见。
   她想看看舅舅到底给妈妈看了什么东西,一见之下,竟然让妈妈陡地没了脾气,但她找不到那只文件袋了,舅舅把它藏起来了。
   妈妈又来了,这回不是来洗头,是来约她吃饭的。
   妈妈把她带到一家韩式料理店,一人一锅铁板饭,拌得热气腾腾。妈妈说:我后来仔细想过了,你舅舅……也有点道理,我们女人,自己的物质生活要有保障,然后才谈其他。
   蔓蔓不说话,人人都有大篇大篇的道理,就她没有,有也说不出来。
   你就当做了一场梦。改天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一切从头开始。
   蔓蔓还是无话可说。
   拆迁得来的房子有三套,外婆一套,舅舅一套,舅舅收养的孩子一套。
   舅舅收养的孩子?你指小庆?
   妈妈抬手捂住嘴,好像在强忍恶心,好一会儿才说:如果舅舅不办收养手续,小庆就是黑户,就上不了户口。舅舅说了,小庆那套房子归你。
   蔓蔓瞪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耷拉下眼皮,盯着铁锅问:没有小庆,就没有我的房子,是吧?
   那当然,你的户口又不在福林。
   蔓蔓拾起又长又重的不锈钢饭勺,狠狠舀了一口,拼命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又舀起一口,塞了进去。
   妈妈皱起了眉头:又没有谁跟你抢,你就不能吃慢点?
   蔓蔓含着饭说:真是个好孩子,就像是专门为了报答我而出生的一样。
   妈妈看了她一眼,夹起一根荠菜,心不在焉地咬起来。
   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我什么都不能报答你。
   妈妈嘴里的荠菜掉了出来: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喜欢弟弟,弟弟比我聪明。
   妈妈眼里浮起泪光:你知道吗?一个母亲,就是一列火车的列车长,不能因为某个乘客不舒服,就停下来,耽误大家的行程,她只能一边安抚这个不舒服的乘客,一边保持速度带着大家往前跑。
   蔓蔓听不进妈妈的感慨,继续说自己的:可惜那天你没看到小庆,他很可爱的,眼睛很大,亮晶晶的。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像我,大概像安庆吧,但仔细一看,也不像。他谁都不像,他像他自己。
   妈妈望着她,忘了吃饭。
   等他大一点,我想把他带到城里来上幼儿园。
   妈妈放下饭勺。
   放了学,我就把他接到理发店来。我要给他留最时髦的发型。
   不可能,你好好上班,孩子留在福林,交给舅舅。我都说了,一切重新开始。
   我不要让他像我,自己在福林,妈妈在城里,我想让他每天每天都跟我在一起。
   那你就得自己创造条件,你现在还没有跟孩子在一起的条件。
   既然我在福林有了房子,我想回福林找个工作。如果我把孩子养得好,人见人爱,不愁安庆不重新回到我身边来。
   不要想着那个家伙了,不是什么好人,越早离开越好。
   只要小庆长大了喊他几声爸爸,他就会回来的。你不知道,有段时间他对我真好,抓起一把钱就塞给我,数都不数。
   妈妈拿起餐巾纸揩眼睛,揩了这边揩那边。
   蔓蔓一锅饭已吃了大半,妈妈那锅还没怎么动,忍不住说:你吃不完吗?分我一点吧。
   妈妈说:你就不能少吃点?现在腰围一尺八的人都在喊着减肥。
   我生孩子的那家人,家里没什么吃的,每天到了下午三四点,我就饿得浑身发抖,直流冷汗,到现在都不能饿,一饿就心慌,就得马上吃东西。
   妈妈在喉咙里咳了两声,把锅里的饭拨了一半给她。
   你先好好上班,等我把弟弟服侍到高中毕业,就来找你,我们娘儿俩一起吃一起住,把过去欠你的统统还给你。
   好啊,正好你有经验,再把小庆也服侍到高中毕业。
   妈妈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下,看看左右,低声说:成天把孩子挂在嘴上会对他不利,如果你想要他平安长大,顺顺当当,就不要总是小庆小庆的。
   蔓蔓一脸紧张地捂住嘴: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不要紧吧?
   以前就算了,现在开始改。谁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放在心里!
   吃完饭,妈妈带蔓蔓去买衣服,又买了胭脂和眉笔,让化妆师现场给她涂抹了一通,蔓蔓看看镜子,高兴得咧嘴直笑。
   还是跟妈妈在一起好,人漂亮了,心情也变好了。
   所以你不要总是往福林跑了,有时间就来找我,只要不是周末,不是晚上,不是周一到周五的上班时间,其他时间你都可以来找我。
   蔓蔓认真想了想:那你就没时间见我了。
   妈妈苦笑:总之,来之前先打个电话。
   蔓蔓不得不降低回福林的频率,因为老板突然很不高兴:你每次都说只回去半天,结果呢,你走的时候无限提前,回来的时候又无限推迟,加起来差不多就是两天,这两天我还得照樣给你发工资。这样下去不行,如果你家里实在离不开你,你就留在家里,否则你就必须像其他人一样,一个月请假不要超过一次。
   蔓蔓愣了好久,决定给妈妈打个电话,妈妈见过老板,她想请妈妈来跟老板说说。
   结果妈妈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办法:老板不让你回你当然不能回,你可以给舅舅打电话让他把小庆抱来给你看看。注意,不要直接抱到店里来,你们可以约定一个地方。
   妈妈真有办法。蔓蔓在电话里跟舅舅说了那个意思,舅舅满口答应。
   到了约定好的那个下午,蔓蔓还是没有接到舅舅的见面电话,忍不住打了过去,舅舅说:哎呀不巧,家里水管子坏了,我在找人修水管,如果今天能修好,我明天就过来。如果修不好,我就过两天来,你不要着急,小庆好好的,能吃能睡。
   舅舅几乎每次都要爽约,蔓蔓屈指一算,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小庆了。
   这边老板又交给蔓蔓一个新任务,让她兼职煮饭,到了饭点,蔓蔓就放下洗头的事,去后面厨房里给六名店员做饭。
   你等于是双薪了,足不出户,就能拿上双薪,上哪儿去找这么便宜的事。
   蔓蔓又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喜出望外:你运气真好,好好干,争取在那儿学会理发,我听说理发师跟厨师一样,是可以评级的,到了一定的级数,你就是人人都想挖的造型师。
   蔓蔓就想,自己要是成了星级理发师,工资肯定会高一些,就可以把小庆带到城里来了,从此没事就盯着理发师的双手,妈妈说,那才叫学艺。
   有一天,舅舅一脸焦急地站在玻璃橱窗外向蔓蔓招手。
   外婆没来找你?
   外婆?怎么可能?她又不知道我在这里。
   完了!舅舅的视线茫然地转向大街:外婆走丢了。平时我都是把她反锁在家里,偏偏就疏忽了这一次,我已经找了一天多,派出所也报案了,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蔓蔓想想外婆慢吞吞行走的样子,安慰舅舅说:她不会走远的,她手上又没钱,不可能坐车,不坐车她就走不远。
   应该不会走太远,她手里还抱着小庆呢,一老一小跑到哪里去了呢?
   蔓蔓眨巴了两下眼睛,拔脚就往外跑。
   舅舅好不容易揪住她,问她要去哪里。她说不出来话,光是抖着嘴唇,两边眼角高高地翘着,似乎刚才这几步耗光了她体内的水分,眼底都干燥发红了。
   妈妈!蔓蔓只喊得出这两个字。
   我来之前已经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她也在帮着找。
   第二天下午,外婆有消息了,果然没走出福林,有人认出了她,将她送了回来,但小庆还是没找到,问她把小庆放到哪里去了,她一会儿说放在长椅上,一会儿说一个妇女帮她抱着。
   蔓蔓的反应已不像最初那么强烈,只会张着嘴点头,或是机械地摇晃身体。
   这年春节,蔓蔓回舅舅家过年,路上偶遇安庆。她喊了声安庆,安庆本打算走开的,想想又停了下来,望着她:理发学得怎么样?
   蔓蔓明显比以前迟钝了,面无表情地问他:我们的孩子丢了,你知道吧?
   安庆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慢悠悠地说:怎么会不知道?福林就这么大。
   是外婆把他弄丢的,她要不是我的外婆多好,我不能掐死自己的亲外婆。
   不是她。
   我舅舅亲口说的。
   反正不是她。
   那会是谁?
   安庆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高层建筑,问蔓蔓:你的新房子在几楼?
   十一楼,舅舅把它租出去了,外婆的房子卖了。
   如果我是你,就把产权证从你舅舅那里拿回来,住在自己的房子里。
   蔓蔓心里存不住事,回去就跟舅舅提出要产权证,要住自己的房子。
   舅舅在看电视,是戏曲频道,一个身披凤冠霞帔的人在那里不紧不慢四平八稳地唱。舅舅抽个空子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谁给你出的主意?那房子是小庆的,凭什么给你?
   电视声音有点大,蔓蔓怕舅舅听不见,把声音提高了些:小庆是我儿子,我是他妈妈,我当然可以住他的房子。
   你喊什么喊?舅舅横了她一眼,起身拿来户口本,在蔓蔓面前晃了一下:在这里,小庆是我的养子,这是国家法律承认了的,小庆是未成年人,作为他的监护人,我有权处理他的一切财产。
   他怎么成了你的养子了?小庆明明是我的儿子。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你们的关系不合法,上不了户口,只能由我出面,我出面就只能是养子,不可能是孙子。
   那我呢?我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养父,你总不能是他妈妈吧?
   舅舅出门去了,蔓蔓站在原地未动,眼睛盯着电视。
   这期间,外婆出来过一次,擦身而过时,嘀咕了一句什么,她没反应。
   直到半夜,舅舅推门进来,蔓蔓还站在那里,电视里重播着他白天看过的节目,不禁笑了一声:你也喜欢看这节目了?
   坐下之后,舅舅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一看,不禁一声惊呼:你头发怎么了?
   蔓蔓头上像被撒了一层白粉似的,从额头和两鬢开始,均匀地向后缓缓推进,只有后脑勺和发梢暂时还黑着。
   舅舅站起来,摸了摸她新白的头发,僵粗如钢丝。摸到脑后时,蔓蔓猛地抬起手,擋开了舅舅。
   我明白了!
   什么?舅舅屏住呼吸,盯着她问。
   合同,还有小庆。
   话音刚落,舅舅看到她余下的黑发瞬间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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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家庭,孩子蔓蔓,智力测试结果是八十二,教育问题就成了夫妻二人焦点了,协调不好,家庭散了。母亲重新嫁了人重新组成了一个新家庭,那么读书不好,智力不太好的蔓蔓在新家庭就显得格格不入了。母亲就把她寄养到舅舅家了。蔓蔓在新学校,读书成绩当然还是不好,也不愿意继续读下去。终于找个机会和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去做个厨师。在这个过程中,蔓蔓因为经常给麻将馆送餐就认识了好赌的大庆,后来还同居了,并且还怀了身孕。这是个根本不会关心和体贴他的男人,反而舅舅成了她最关键深刻的依靠。意外的事情接连发生,安庆被抓了,传说是黑社会的人,去屠宰场问,安庆果然是说慌了,怕她被牵连,舅舅把她转移了,等到她正了孩子,上了户口,见着安庆,一切都完全意外了。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最后小庆也丢失了。读完心情异常沉重。小说叙述简简单单,不急不慢,顺着人物缓慢展开,发展,结束。社会变化的环境,人性的复杂,利欲与真实在挣扎,一切一切,道不尽人间欢喜悲剧,叙不完的人生起伏。佳作!倾情推荐阅读!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编辑:妖怪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820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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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妖怪山        2018-08-18 21:31:00
  欢迎作者继续赐稿流年!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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