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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围猎现场(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44发表时间:2018-08-18 21:29:51


   蔓蔓心里热浪滚滚,拼命点头。她何尝不希望舅舅去跟安庆好好谈谈,幸亏去医院之前拐了个弯,到舅舅家来了一趟,大概也是孩子自己在抗争吧。
   刚洗过的头发有点蓬松,灰白色的自然卷团团围着外婆的脸,外婆看上去就有点变样了。蔓蔓盯着这张脸看,看久了,心里有了一丝怕意,一个外人的灵魂钻进了外婆的身体,吸干了外婆的血肉,披着外婆的皮,冒充起了外婆。她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感觉。
   外婆,你饿吗?我来给你做点吃的。蔓蔓想找点事做,赶走那种感觉。
   不要听他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外婆,你肯定又把我当成别人了,你总是这样。
   外婆嘿嘿笑:你不就是刚才出去那个人的老婆吗?
   蔓蔓走进厨房,一边淘米一边想,外婆变成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又想到妈妈,从把她丢在舅舅家开始,对她来说,妈妈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此说来,身边仅有的三个亲人,有两个其实是活死人,真正关心她的亲人,其实只有舅舅一个了。
   饭还没做好,舅舅就回来了。
   我跟他谈了,他说你威胁他要报警,他好打牌,被拘留过两次,对报警特别敏感。他到现在都还在生气,但他也说了,你要是真把孩子做了,你们俩也就彻底完了。
   蔓蔓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幸亏没有莽里莽撞径直跑到医院去。
   舅舅还在数落她:太不懂事了,两个人过日子,哪有不吵不打的,有事关在屋里消化呀,外人知道了又不会去给你打抱不平。
   吃饭的时候,蔓蔓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还没告诉我妈呢,怀孕的事。
   有必要告诉她吗?厨师学校的学费都不肯替你出!自从有了弟弟,她眼里就再也没有你了,我不是挑拨你们母女关系,做人要有点骨气。
   只怪我自己太没用,要是我像弟弟那么聪明就好了。
   你倒会替她开脱。我刚刚听说一件事,你弟弟读的那个小学,是民办学校,每学期学费要八万多,还不包括书本和用餐,听说每年还要出国交流一次,费用也是自己掏。
   这么好的学校,他成绩肯定很好。
   一个妈生的,你就一点都不嫉妒?
   是我自己掉队了,妈妈说过,掉一步,步步掉。我还会一直掉下去吗?我会掉进万丈深渊吗?
   舅舅敲敲碗说:吃饭吃饭。
   舅舅,你也是掉了队的吧?
   我?我从哪里掉?
   你不掉队的话,应该跟妈妈一样在城里工作。
   福林不好吗?那些从福林出去的人,现在还想方设法要回来呢,掉队的人都会发大奖,跑出去的人都没份。要我说呀,一些人靠运,一些人靠命,你妈妈生了你,你却要跟着舅舅,这就是我们俩的命。
   难得从舅舅这里得到温柔对待的蔓蔓,回去的路上飘成了一朵云,这朵云一会儿滑过树梢,一会儿漫过屋顶,更多的时候,她飘在空中,看着正在失去本来面貌的福林,就像一只大饼,被看不见的大嘴一口一口地啃,啃过之后吐出来的是崭新的带着深深齿痕的街道。这样的齿痕,已经啃到舅舅家边上来了,下一口,那尖利的门牙必然将舅舅家的房子一劈为二。
   安庆这天回来得有点早,不到半夜,居然就回来了,看见蔓蔓,似乎吃了一惊:你在家呀?我还以为你正在医院里做引产呢。
   蔓蔓愉快地哼了一声。
   安庆没说话,挨着蔓蔓噗地一屁股坐下来,一条腿长长地伸出去。
   可以琢磨琢磨孩子的名字了,名字可马虎不得。
   作為回应,安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另一条腿也长长地伸了出去。
   可以取个中性名字,男孩女孩都可以用的。
   没牌打,真无聊!安庆猛地收回两腿,站起来走向窗户。
   蔓蔓有点失望,他好像还是不愿意谈孩子的事情。好吧,那就不提,她想起舅舅的提醒,告诉他外面正在抓赌博的,叫他当心点。
   妈的,公民自娱自乐,关他们屁事。你都看到了,今后不要再找我要钱了,没得牌打,手上哪来零花钱。安庆抱着胳膊面向窗户站着:断我的财路,跟杀了我是一样的。
   他开始叹气,踱步,坐立不安。她先是看着他的背影,偏瘦身板,后肩微微耸起,他踱回来时,她看见了他两只交握的手,青筋毕现,几根被烟熏黄的手指像在棕橘色的染料里沾过一样。蔓蔓以前仔细看过,那颜色永远也洗不掉了,一根手指不小心划了一道伤口,伤口里面的肉都是淡淡的橘色。她该怎么劝说他他才肯听呢?以他此时的姿态,等于在自己周身刷了一层混杂着烟气和怒火的外壳,抵挡着她,她根本没法走近。
   常年打牌,对身体也不好……
   你懂个屁!给我倒杯水。
   蔓蔓把水遞到他面前,他接过就喝,一眼都不看她。她真想变成一只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随着水流钻进他心里去看看,他一个人望着某处发呆时都在想些什么。
   从来不跟我说说知心话。她忍不住抗议了。
   我没有那玩意儿。他把水杯一放,你不是说牌打多了对身体不好吗?我出去捏一捏。
   这么晚了还出去?按摩店早就关门了。不如我来给你按摩,你把去按摩店的钱给我。
   那有什么意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蔓蔓照例来到川菜馆,老板格外看了她两眼,她觉得奇怪,偷偷跑去照镜子,脸上没什么呀。一切准备就绪时,老板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给你出个主意,你不要去看他,有人来问你,最好一问三不知。
   你在说什么啊?我要去看谁啊?
   你不知道?安庆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被抓了,人家埋伏了四五天,终于逮到他了。
   在牌桌上抓的?哪个麻将馆?
   老板望着她摇头:安庆是福林黑道之一,你不会不知道吧?昨天砍了一个摩的,据说是动了家规,一条腿只剩一块皮连着了。
   蔓蔓想笑,看看老板的样子,又笑不出来,安庆怎么可能是黑道呢?人瘦精精的,说话走路一点都不威风,平时也不出去玩,更没见他打过架,成天就知道打牌打牌。
   老板又摇头:反正你这几天最好找个地方躲一躲,人家不像我这么清楚你。
   好,就算他是黑社会,你告诉我,安庆为什么要砍人家?
   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他是收保护费的,街上那些开店的、摆摊的、开摩的的,都要乖乖地交保护费,不然就别想安生。那保护费也不是交给安庆的,安庆只负责收,收齐了还要交给别人的。
   听到这里蔓蔓终于笑了:不可能,他白天在屠宰场上班,晚上在麻将馆上班,除了这两个地方,他连门都不出的,哪有时间去……
   屠宰场?谁告诉你他在屠宰场上班的?
   他自己说的呀。
   哼哼。老板几声怪笑。
   蔓蔓心里开始发毛,扯下围裙就往外走,她要去屠宰场问个清楚。不可能,安庆不可能骗她,他还跟她讲过现在的屠宰场是怎么杀猪的,他说他现在用的是先电击再肢解的人道杀猪法。
   屠宰场远远不如她想象的大,就是个臭气熏天的手工作坊,空中飞舞着嗡嗡叫的苍蝇,地上到处是汩汩流动的臭水,团团猪毛像野草一样在地上生了根。她先问那个壮实的大个子门房,大个子一听就摇头:没听说过这个人。她问谁是领导,大个子说:我们没有领导,只有老板。大个子抬手一指,蔓蔓看到一个穿皱巴巴黑色T恤的男人站在院子里高声打电话,对方不知怎么惹了他,惹得他爹娘老子一通乱骂。等他骂完了,蔓蔓走到他面前,报出安庆的名字,那人一惊:安庆怎么会在我这里?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阵,又问:你是安庆什么人?蔓蔓开始觉得川菜馆老板是真的为她着想了,赶紧支支吾吾逃了出来。
   如果他不在屠宰场,那么,每天那七八个小时他在哪里呢?
   当天晚上,舅舅慌慌张张把蔓蔓转移了,也不管蔓蔓愿意不愿意。
   上了火车,舅舅往窗外张望了一阵,才对一脸紧张的蔓蔓说:这时不走,明天想走都走不了了。你的运气真不怎么样,跟了他才几天,就碰上这样的事。
   舅舅叫蔓蔓远走高飞,直到安庆的事有结果了再回来。作为家属,少不了会把你叫去问话,三句话不对,就把你牵连进去了,就算你是孕妇人家不敢动你,等你生完了孩子,人家还是会来找你,把你抓进去的。蔓蔓渐渐觉得舅舅的话很有道理,问舅舅:安庆会坐牢吗?舅舅笑了一下:那是肯定的。蔓蔓的声音打着抖:他不会被判死刑吧?不会吧?舅舅平静地说:那要看他运气怎么样,赶在风头上的话,真的难说。
   因为是夜火车,车上很安静,舅舅睡着了,蔓蔓却直直地挺着身子,睁大眼睛,像在屏住呼吸憋大便一样。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蔓蔓叫醒了舅舅。
   舅舅,我不想生这个孩子了,既然他要坐牢,我何必给他生?生下来没爹,孩子太可怜。我们赶紧回去,到医院做掉算了。
   舅舅瞪她一眼,凑到她耳边吼:什么叫给他生?你生的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还去医院做掉!好啊,你去做,你现在就去做,你前脚刚做完,后脚人家就把你抓进去!好多死刑犯还想方设法让自己怀孕呢,孕妇是受法律保护的,只有把孩子留在肚子里,才能保你无事!我是替你着想哦,抓不抓进去关我屁事。
   我不希望他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坐牢的父亲也是父亲,何况现在你没得选。
   又想起川菜馆那边还没告别,舅舅低喝道: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行踪?你是不是生怕那些警察找不到你?
   蔓蔓被舅舅安排到外婆的娘家,接待他们的是舅舅的表哥表嫂。蔓蔓叫他们伯伯伯母。伯母对着蔓蔓叹气:可怜的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蔓蔓说:我只是看着像孩子。
   没结婚却要生孩子,在我们这里想都不敢想。伯母一会儿盯着她的肚子,一会儿盯着她的脸。
   我结婚了,只是现在还不到登记年龄,等我年龄一到,我们就会去登记的。
   要小心,越是身边的人越要小心。
   伯母大概七十岁左右,说起话来口齿清楚,唯一的毛病就是喜欢信口乱说,蔓蔓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小心谁呢?我舅舅?我老公?还是我外婆?
   你舅舅从小就是个人精!伯母的头一直摇个不停,那是一种老年病。
   待产的日子里,蔓蔓也没闲着,帮着亲戚家干活,地里的,家里的,他们干什么,她就跟着干什么,他们停下来了,她还要琢磨饭食。他们听说她在餐馆干活,一定要她做几道餐馆的菜给他们尝尝,她不会,他们就让她背菜名,然后凭想象帮她搭配材料,她拿着两尺长的大锅铲,在深得像澡盆一样的大锅里奋力铲动,做出来的菜跟菜名完全不相干,但他们不介意,连声说:蛮好蛮好,换个口味,蛮好。有时她累得扶着墙喘气,伯母就过来安慰她:动动好,不动的话,恐怕会难产。
   蔓蔓马上警觉起来,她一定不能难产,这里离医院很远,如果她难产死了,孩子谁管?爹已经坐牢了,不能又没了妈。舅舅走时说得好好的,一回去就给她写信,告诉她安庆判了没有,判了几年,结果一回去就没有音信。又不能给舅舅写信,更不能打电话,舅舅说千万不能暴露行踪,可是不写信不打电话,她就没法知道安庆的消息。他该是多么希望她去探视他啊,肯定的。
   靠着对这些问题的猜测和想象,蔓蔓一天天熬过了漫长的孕期。秋天快结束的时候,蔓蔓生了个男孩,是顺产,伯母自己帮她接的生,孩子皮肤暗暗的,脸上满是皱纹,像极了牌桌边的安庆。她给他取名小庆,算是小名,大名等安庆来取。
   欢天喜地地养了一个月,有一天,伯母说:再过个把月,小庆就可以送走了。
   蔓蔓没听懂,伯母说:你舅舅没跟你讲清楚吗?他都安排好了,孩子我们先给他送回去,你过几天再回家。孩子要先回去上户口,你男人的事还没落定,所以你暂时还不能回去。
   蔓蔓不信,信也不肯,差点跟伯伯伯母对骂起来,从此寸步不离小庆。舅舅就像看得到这边似的,立即写了封信来,告诉她,安庆的案子依然没有判下来,所以她还不能露面,但孩子必须先一步给他送回来,晚了就办不上户口了,所以只能辛苦伯伯伯母跑一趟,先把孩子送过来,这边安庆一有结果就通知她,她接到通知后就可以回来了。
   户口是大事,她既不能让小庆当一辈子黑户,也不能让小庆一生下来就没爹没妈,两样事情都是她最忌讳最不愿见到的,只能听舅舅的话,把小庆交给伯伯伯母,出发前一次又一次让他们练习如何在火车上冲奶粉。
   三个月后,盼星星盼月亮度日如年的蔓蔓终于接到舅舅的消息,说孩子的户口弄妥了,她可以回来了。至于安庆,舅舅说:你回来就知道了。
   蔓蔓猜安庆一定判得很重,否则舅舅不会是这种语气。
   不管怎样,先回去了再说。
   孩子已经跟她认生了,她一抱他就哭,惹得她也跟着哭。哭了一会儿,眼泪一擦,就问舅舅,安庆如今关在哪里,她得带上孩子看他去。
   舅舅哼了一声: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在麻将馆里。
   他出来啦?蔓蔓高兴得一跳三尺高:无罪释放啦?那他看过他儿子了吧?他说什么了?他给他取了名字了吗?
   舅舅转过脸去:你自己去问他吧。
   蔓蔓一口气冲进麻将馆,安庆正全神贯注地打他的麻将呢,打量了好一会儿,蔓蔓觉得他还是老样子,没有她想象中吃官司的狼狈相。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猛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他猛地抬头,一抹不安在他眼里晃过,接着就笑了。他终于对她笑了,这说明他也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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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家庭,孩子蔓蔓,智力测试结果是八十二,教育问题就成了夫妻二人焦点了,协调不好,家庭散了。母亲重新嫁了人重新组成了一个新家庭,那么读书不好,智力不太好的蔓蔓在新家庭就显得格格不入了。母亲就把她寄养到舅舅家了。蔓蔓在新学校,读书成绩当然还是不好,也不愿意继续读下去。终于找个机会和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去做个厨师。在这个过程中,蔓蔓因为经常给麻将馆送餐就认识了好赌的大庆,后来还同居了,并且还怀了身孕。这是个根本不会关心和体贴他的男人,反而舅舅成了她最关键深刻的依靠。意外的事情接连发生,安庆被抓了,传说是黑社会的人,去屠宰场问,安庆果然是说慌了,怕她被牵连,舅舅把她转移了,等到她正了孩子,上了户口,见着安庆,一切都完全意外了。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最后小庆也丢失了。读完心情异常沉重。小说叙述简简单单,不急不慢,顺着人物缓慢展开,发展,结束。社会变化的环境,人性的复杂,利欲与真实在挣扎,一切一切,道不尽人间欢喜悲剧,叙不完的人生起伏。佳作!倾情推荐阅读!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编辑:妖怪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820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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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妖怪山        2018-08-18 21:31:00
  欢迎作者继续赐稿流年!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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