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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黑键白键(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36发表时间:2018-08-21 19:48:34

【流年】黑键白键(小说)
   可能是奶奶真的不喜欢黑键了,她把老祖屋留给了她的侄女,弄得黑键只好去租房子住。黑键说就算这样我也不恨她,她毕竟养了我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就是七千多天,每一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不能因为房子的事就恨她,绝不。每到清明节的时候,黑键都会跑到奶奶的坟上去,对着土堆磕头,然后坐下来给我讲他和奶奶在一起的故事。他讲奶奶亲他,打他。这是我最喜欢听的故事,每一个故事我都缠着黑键讲过很多遍。我说黑键,我真羡慕你,因为奶奶是你的妈妈,奶奶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妈妈呢?黑键说傻瓜,奶奶怎么可能是你的妈妈呢?又说白键,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妈妈的,一个最好最好的妈妈。
   可清明一过,他又变了,他说我不能因为你需要一个妈妈我就去跟人家结婚啊,我不能因为你失去自我啊。
   当然,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并不能改变他,我没有这个能力。小孩都是这样。但我想,等我长大了,我不会像黑键那样,我要一个稳定而温暖的家,一下班就去菜场,一回家就做饭,决不打老婆。当然,首先我要跟老婆结婚,然后才能生孩子,我也不会离婚。我要有规律地吃完一天三顿饭,不要宵夜,不要喝酒,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我同学的家庭都是这样的,所以他们红光满面,白白胖胖,又快活又调皮。不像我,老师们都说我是一个有个性的孩子,我听得懂,在他们眼里,我的所谓个性其实就是怪异。我最最愤恨的是,当他们说我有个性的时候,他们的眼里满是怜悯。
   很多时候,我希望做一个快乐而平庸的孩子,甚至成绩差一点,人长得胖一点都没关系,我只要普通就行。
   但是黑键反对我做一个这样的孩子。他教我穿有个性的衣服,坚持让我用摩丝,弄得我的头上总像顶着一只硬壳。我想听一些大家都听的儿童歌曲,或者听一些我喜欢的歌星们的歌,比如周杰伦什么的,可黑键却说什么东西呀,垃圾!只要他在,我就别想听那些垃圾。他只喜欢买外国的CD,国内的他只听摇滚,弄得我也只好跟着听摇滚。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我一个人猛听《鲍家街43号》,哼哼叽叽地唱着“他的名字叫李建国哦”,弄得老师和同学都以为我疯了。我真是羞愧极了。
   黑键真的要走了。他把我塞进学生寝室,然后带我出去吃饭。我们要了一只小火锅,他喝着啤酒,对我交代着一些事情。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看着他的嘴。他的嘴真够忙的,又要往里塞东西,又要对我说话,弄得他的嘴唇红通通的。黑键说你怎么不吃呀?我说我不想吃。黑键就不做声了。安静了一会,黑键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也许还不到一个月,也许两个星期,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想想,这个世界上,就我们两个人最亲,我怎么会傻到连亲人都不要呢?难道我想做个孤家寡人吗?
   黑键又说我也不愿离开这里呀。没办法,我们得生存下去,而且还要比一般人生活得更好。我们要买房子买汽车,我还要送你出国留学,这都需要钱哪。我不出去挣钱行吗?
   我点头。跟着黑键,我明白了钱是很重要的,没有钱,我们就不能付房租,不能交电费,不能交学费,不能吃饭。我最怕黑键问我:白键,你还有零花钱吗?一般而言,黑键赚了钱就会给我一些,等他用完了,再向我要。当然,当他向我要的时候,证明他身上已经一个子儿也没有了,我们吃饭就成了一个问题。最惨的一次,我们曾经在家里吃了一个星期的白稀饭,吃得我连走路都没力气了。幸好那天我们有事到郊外,趁着天黑,我们到农民的地里偷了一些玉米棒子。晚上,我们吃了一大锅煮玉米,香死了。
   黑键走的时候已是傍晚,黑键说,来,拥抱一下。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差点让我闭过气去。然后他就走了。他的长发在风中微微飘动,我感觉那就像他的手,频频向我挥动:再见!再见!等他真的在车窗里向我挥手的时候,我哭了。但他听不见我的哭声,因为周围太吵了,所以我索性大声地哭了起来。黑键关上了车窗。
   现在,这个城市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回到寝室里的时候,本来已经玩开了的同学,都转过身来望着我,我的确够引人注目的,我瘦弱不堪,胳膊只有中号火腿肠粗细,而他们,他们的小胳膊起码有我的拳头那么粗。我真羡慕他们。
  
   星期五那天很惆怅地下起了雨
   星期五那天很惆怅地下起了雨。下午的课才上到一半,教室外面就站了好些家长。我瞄了一眼,净是些陌生的人。我决心再也不去看了,才刚刚一个星期,离一个月还远着呢,黑键是不会来的。可过了一会,我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在人丛里,我看见了一抹淡淡的蓝色,像天空的一角,我知道,静来了。静总是穿蓝色的衣服。她对蓝色喜欢到病态的地步,她的衣服、手表、袜子都是淡蓝色的,甚至牙刷、毛巾也是淡蓝色。
   我不喜欢淡蓝色,我觉得淡蓝色没劲,我喜欢黑色,除此以外,我还喜欢巴西队的队服颜色。静曾经说白键,从你喜欢的颜色来看,你将来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话我爱听,因为瘦弱,我最恨有人说我像女孩子。可是,静又说,黑色代表忧郁,白键,你忧郁什么呢?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
   我说我没有什么不开心,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好开心的。
   静一直试图了解我,还说想做我的朋友。其实有那么一两次,她差一点就看到我的内心了,但是她轻轻地探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
   那是我们三个人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帮我洗头,洗完了用电吹风吹干。在呜呜的电吹风声中,静拍拍我扁扁的后脑勺说白键,你的脑袋是北方人的脑袋,你一个南方人为什么要长着一只北方人的脑袋呢?我说因为我小时候睡得太多,所以就睡成了扁脑勺。
   静问我为什么要睡那么多。我说大概我小时候有太多问题要思考,所以就成天睡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问题。静说你想了些什么问题?我说比如说为什么别的小孩吃妈妈的奶,我却要吃母牛的奶。
   静大笑起来,她笑倒在地上,连电吹风都要拿不住了。
   我望着笑出泪来的静说,这很好笑吗?
   静不笑了,她安静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就上来把我的脑袋按在了她胸前。她说白键,我们不要总是想着过去,我们要想着明天,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我说我并没有不开心,真的,我只是喜欢胡思乱想而已。有时候,我在想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静说你做梦吗?把你做的梦讲给我听好吗?
   我告诉她我昨天做的梦。我梦见一只小白老鼠,它到处乱钻,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可它老是找不到,最后它被空中掉下来的一只巨大的脚踩死了。
   静听后好一阵没说话。最后她说白键,你一个人睡觉害怕吗?我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她说这样,今天晚上你跟我们一起睡吧。
   刚刚说完,电话响了,静去接了电话,说了几句就带上门出去了。九点整,我按照静的规定上床。很晚了,我被电视的声音吵醒,是黑键在看足球。我听见静说,我今天答应过白键,让他跟我们一起睡的。黑键说算了吧,我不习惯三个人,再说也不健康。
   静再没说什么,我失望极了。我想,静,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呢?哪怕再坚持一秒钟也好嘛。我只好在气愤和失望中睡了过去。
   后来,我知道很多小孩都有过这样的气愤,他们恶狠狠地说:他们大人什么都不怕,还要两个人一起睡,我们小孩却要一个人睡,太不公平了。
   好不容易下课了,同学们在教室门口挤得像一堆豆子。我独自站在教室中央,冲站在外面的静招手,静也笑着挥了挥手。
   静的宿舍很小,像以前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是淡蓝色,我还注意到一个现象,静的血管也是淡蓝色的,难怪她喜欢淡蓝色。我赶紧看看自己手上的血管,还好,它不是黑色。
   静的宿舍没有厨房,我们不能做饭,只好到外面吃。静几乎从不吃晚饭,她要保持身材。她看着我吃。她问我学校食堂如何,我说很好吃,一点都不辣。和黑键在一起,我老是屁眼疼,因为黑键喜欢吃一切辣的东西,我也只好跟着辣得直流眼泪。在这一点上,静比黑键好得多,她从不忘记照顾我的胃口,总是先问问我,你想吃点什么?
   单身宿舍里的静与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时的静相比,有了一些不同。也可能是空间太小的缘故,我总是很小心,生怕碰倒什么东西:桌上的花瓶,脚边的小凳,还有葡萄酒。静喜欢喝葡萄酒,她总是把酒放在床头,所以我根本不敢挨近床,怕万一不小心碰翻她那近乎透明的酒杯。
   白键,黑键给你打过电话吗?
   打过。
   有人到学校去看过你吗?
   没有。
   我感觉你们寝室的电话一到晚上肯定很忙,所有的家长都想给自己的孩子打电话。
   才不是呢。大家写完作业就在一起玩,根本不想接电话。因为电话里老是那一套:今天吃的什么呀,每天要换衣服呀。还以为我们是幼儿园的小孩,老是问一些十分幼稚的问题。
   那你觉得应该问些什么问题?
   大人们都不关心我们的内心世界,他们只要我们穿得好看,不生病,不饿肚子,他们以为这样就行了。事实上这些事情刚好是我们并不在乎的。
   那我问你,你在学校快乐吗?
   你这问题也太大了吧。
   静说白键,你太可怕了,我在你面前经常会有弱智的感觉,小小年纪不要这么尖锐好不好?
   我感觉静有点不高兴了。我不能问住她,每当我一问住她,她就会显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比我们还孩子气。所以我说静,我们来玩游戏吧,我们来玩一种算命的游戏。
   你会算命?
   这是我们学校里最新流行的一种游戏,你只要做完十道选择题就行。每道题可以有三个答案。比如,你喜欢什么颜色?
   静想也没想就回答:蓝色,蓝色,蓝色。
   喜欢什么交通工具?
   静回答:飞机。
   喜欢哪个男人?
   静说要说生活中的人物吗?
   我说都可以,只要是还活着的。
   黑键,布拉德,皮特,童安格。
   做完选择题,我飞快地掐算一番,算出了静的命运,她将穿着蓝色的婚纱,乘飞机去天国与黑键结婚,然后与童安格做情人,并且终生不会生育孩子。
   静笑了,笑着笑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愣住了。静起身去了卫生间,我知道,大人们总是遇到难题就往卫生间跑,似乎那里是他们的避风港。过了一会,静出来了,她冲我笑一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是胡说。
   我说谁相信谁是傻子。
   静开始检查我的作业,填写每周家长意见。然后她给我打开地铺,准备睡觉。静说白键,你觉得大人和小孩可以做朋友吗?
   我说当然可以呀。
   可是我们就要做不成朋友了。我跟黑键已经分手了,他会给你找个新妈妈,你们很快就会有新生活。你们很快就会把我忘了,其实我们在一起曾经很快乐,对吗?
   我长叹了一口气。
   静说你怎么啦?
   我说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我要一个人生活,我不想跟黑键飘来飘去。他每恋爱一次,我就跟着认识一个新的阿姨。一开始大家都挺好,新的阿姨对我也很好。但没过多久就吵架,打架,再分开,谁也不管谁。阿姨也会变得一点都不喜欢我,我觉得特别没意思。有时候,我觉得你们大人比我们小孩还要不懂事,明明可以克制一下自己的,偏偏弄得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我长大了就不这样。
   静一直没吱声。我正要迷糊过去,静突然跳下床来,把我抱到床上去。我们两个朝一个方向侧卧着,静说白键,我们以后不打地铺了,我们睡一张床。我们曾经是母亲和孩子,我们永远都是母亲和孩子,对吧。
   我很不习惯这样睡觉,但我又感觉很舒服,很温暖。静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像茉莉花,或者像兰花。静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说白键,你太瘦了,你应该多吃一点。我说我总是吃不下,我对吃饭不感兴趣。
   静突然问我一个新鲜的问题:记忆中还有谁这样搂着你睡过?
   奶奶。
   还有呢?
   黑键有时候。
   还有呢?
   还有……没有了,噢,还有你。
   其实,还有一个人这样抱着我睡过,那是在静以前的一个人。那时她也像静以前一样,跟黑键好得死去活来,最后当然也是以打架告终。她曾经搂着我说白键,你要是我生的孩子该有多好,又聪明又漂亮,我会怎么爱你都不够。我当时也产生了一种酸酸的感觉。是啊,我要是她的孩子该有多好,她要是我的妈妈该多好。这样,我就不再是一个怪异的孩子,再也没有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我就可以大声地、无所顾忌地喊妈妈,妈妈。我从来没有喊过妈妈,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试着喊过妈妈,可我发出的声音怪怪的,完全不像我的同学,他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将妈妈两个字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而我喊出的妈妈两个字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好听,我从此再也没有喊过妈妈两个字。
   可当他们吵架时,她却指着我对黑键声嘶力竭地嚷道: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一看见他就浑身不舒服。因为他让我想起另外一个女人,想起你曾经和她好到未婚产子的地步。你和我做得到吗?你敢和我生个小孩吗?你不敢,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想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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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了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白键的情感故事,真实反映了家庭不完整的孩子对温暖的家庭的期盼,对爱与正常安稳生活的渴望。孩子的父亲黑键生活与情感一直是颠沛流离,让孩子很没有安全感,在最需要家长爱抚的时候,往往自己一个人在遭受孤独。所以,白键对静在他生病时展示的母性情怀留恋,甚至愿意再病着。少年老成,性格怪异,被同学称为“忧郁王子”,在学校与同学发生争执常常被不公正对待……这一切,都是家长不负责任导致的“副产品”。小说细致地描写了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倾诉了单亲家庭孩子渴望被大人理解、关爱、尊重的诉求。而第一人称的运用,让这种诉求更为强烈,被父亲扔进寄宿学校,周末只得到父亲曾经的女友那儿去;趣味运动会遭受的尴尬,生病时的脆弱,让白键更加渴望亲情的的温暖。陌生的母亲以及其嘈杂的生活环境,没有给白键带来爱的温馨。寒假时被突然而至的父亲带走,却成了他与新女友之间的累赘。最后,让人悲哀的是,过年这个团圆的节日,白键成了被抛弃的那个人,孤苦伶仃,甚至没有去处。幸亏他的机智,才得以在静的家里安身。小说提到的让主人公记忆犹新弥足珍贵的温暖,是死去的奶奶给予的;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静阿姨给予的。一次次面对着父亲黑键的女友,让读者感受着人性的丑陋与卑劣,唯一给予白键母亲般温暖的静,却得不到黑键的婚姻承诺。迷恋麻将的亲生母亲,多年对孩子不管不问。父亲黑键仅仅为孩子提供吃与穿,却很少关心他的情感需求。大人的自私与不负责,最终苦的是孩子。小说以一对父子的故事,告诫人们:和谐的家庭对孩子的健康成长十分重要。发人深思的美文,倾情荐阅!【编辑:风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824001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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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8-08-21 19:49:59
  读姚老师的小说,让人身不由己为主人公的经历心酸,心疼。
   问好您,佳作不断!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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