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以后就让厨房给你单做，可不能亏待了我儿子。”殷老爷一脸关切，却又拿眼偷看太太。
　　 可以不出房门，这是顾影求之不得的事。这么多年，灯光酒影，声色犬马，顾影累了。还有半年弟弟就大学毕业了，可以自力更生了，而她也将生下孩子，然后在这个地方把孩子养大，而后安静地终老，这就是顾影的全部。偶尔在梦里，顾影会邂逅那个乔乔，娇俏的，任性的，单纯的乔乔，她怜惜地看着乔乔，心一点点收缩，而后从梦中痛醒过来。从梦中醒来，顾影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乔乔在黑暗中隐去，听到身边的人沉重的呼噜声，顾影慢慢地合上眼睛，至少现在生活是安稳的，不用再为了生存而拼尽力气。
　　 声色场中最不缺的就是人，男人、女人，这么多年周旋在人堆中，顾影不想再看到人，既然可以不用出房门应付，顾影乐得在房中清闲。小翠气鼓鼓端来一碗清粥，加一碟腌萝卜：“这算补身子么，哪有喝清粥补身子的……厨房的人说太太吩咐，这几天三姨太胃口不好，宜清淡……清淡就是清粥？”看小翠一脸气愤，顾影反而安慰说：“吃粥也好，我正嫌荤菜腻得慌。”说完端起碗就喝了个底朝天。还真好，清粥正对自己胃口。
　　 “这帮势利的、没人性的奴才，这是给三姨太您下马威呢。三姨太你可不能由着他们拿捏。当年二姨太进门的时候也是来这么一出，三两回下来，二姨太愣是把厨房给砸了，以后他们可就不敢了。”
　　 “算了，算了，跟些个奴才计较什么。”顾影不想跟人打交道，她只想看看书，看看阳光落在屋里的形成的光影，或者只是发发呆。小翠说，三姨太，你老在屋里闷着，对胎儿不好，应该多去去外面走动走动。顾影对着屋里的兰花看了半天，想想也对，起身往花园走去。
　　 等小翠想起三姨太衣着单薄，怕三姨太着了凉，拿着外套匆匆赶去花园，远远就听得就听得二姨太尖脆的声音：“……谁没生过孩子了，怀了孩子就金贵了，怀了孩子也还是贱命，一个交际花也想当殷家的正经主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三姨太胸脯起伏，“二姨太，我只是敬你先我进门，所以尊你一声姐姐，至于我贱不贱，我从没隐瞒身份，而你，出生高贵？不也和我一样是姨太太，同为女人，何苦彼此为难。”
　　 “谁跟你同为女人了，啊……谁跟你同为……你个贱货，还想爬我头上了……”二姨太有些歇斯底里，推搡着一步步地逼近。顾影并没有后退，冷冷看着二姨太。
　　 “二姨太，二姨太……”身边的侍女赶紧上前劝慰。小翠也赶紧站到三姨太身边。
　　 二姨太在侍女的拖拉下骂骂咧咧走了。顾影想独自走走的兴致也消磨了，慢腾腾地仍旧回房去。
　　 “三姨太，你别跟二姨太计较，她自从小少爷早夭，人就有些跟先前不太一样。”
　　 “小少爷？”
　　 “是啊，二姨太生的，白白胖胖的，还没过百日，不知怎么就死了。二姨太好一阵子像疯了一样。即便如今，也是时好时不好的，尤其见不得别人家的婴儿，这里有问题。”小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死了？”顾影不由摸摸自己的腹部。她只知道殷家有两个女儿，都是太太生的，原来二姨太也生过一个孩子，而且死了，怪不得……顾影不由得用两只手护住腹部，似乎要为孩子挡住不知何处会飞来的伤害。想想不由笑了。除了呕吐难受让她感觉腹中有孩子的存在，其余没任何感觉，可她已经自然而然地升级为护犊的母亲了。
　　 当孩子在她腹中第一次胎动，顾影激动地喊：“小翠，快来，快来！”小翠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奔过去。
　　 “他踢我了，孩子在踢我。”顾影摸着渐渐显怀的腹部，一脸幸福。同时她也原谅了二姨太。
　　 顾影度过了怀孕最初的反应期，进入平和期，除了饭量肚子日益增大，饭量也见长。从最初三个月的骨瘦如柴到如今迅速增胖，且几乎一天天增胖。可是这并不影响顾影的心情。她一心一意的等着孩子出生，细心的捕捉腹中孩子一天天长大。可是这两天，顾影有些担心。当内裤上再次出现咖啡色时，自从进了殷府就不曾出过门的顾影坐不住了，她交待了小翠一声就出门了。
　　 下午回来的时候，小翠发现三姨太一脸凝重。小翠不敢发问。
　　 三天后，三姨太又出了一趟门。回来就问小翠平时熬的安胎药都是谁经手的？小翠有些摸不着头脑：“药都是我熬的，没别人经手。”三姨太盯了小翠一眼。小翠更加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有什么不对么。
　　 三姨太似乎有些焦灼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叹口气道：“小翠，我无根无萍，没有谁可依靠。在这里我能信任你吗？”
　　 小翠惶恐不安：“三姨太，小翠做错什么了吗？”
　　 三姨太沉吟了一下，让小翠偷偷去把药渣拿回来。
　　 第二天三姨太又出门了。回来后三姨太让小翠去回禀太太。说身体不好，晚饭不过去吃了。
　　 小翠一头雾水地去了。
　　 跟着小翠一块回转来的是吴妈。顾影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哎呀，只是身子稍有些不舒服，怎敢劳动吴妈过来呢……小翠，是不是你没说清楚。”
　　 “三姨太，您赶紧坐，您现在身子要紧。”吴妈按下了要起身的顾影，还热络地摸了摸顾影凸起的腹部。吴妈是太太陪嫁过来的，是太太的心腹，她在殷府也算半个主子，虽然顾影很不耐她的动作，却也不敢有丝毫表露。
　　 “三姨太，哪里不舒服了，需不需要请大夫？老爷可是再三关照，一定好好侍候三姨太，前几个大夫都说了，看脉象，三姨太怀的是男孩。殷家盼了这么多年了，总算盼来男孩了，这可是菩萨保佑啊，太太这几天一直在菩萨跟前祈福保佑三姨太顺利产下，她对殷家的列祖列宗也有个交待。”吴妈说话话赶着话，顾影都插不上嘴。
　　 “谢谢太太的关心，我真的没什么大问题，或许是累着了，休息一下就好，请吴妈代为转达我对太太的感谢，过两日我亲自去道谢。”顾影也尽量捡着好话说。
　　 “大肚子的人是容易累的，你要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们要有什么怠慢，您尽管跟我说，还有出门跑动这类的事，你尽管让下人去做，您可不能有闪失。”
　　 顾影总觉得吴妈话里有话，可她除了道谢也不能说什么。
　　 吴妈去了，顾影让小翠把药罐拿来，以后就在自己房里熬。
　　 小翠说：“先前太太说，熬药时味太大，怕影响胎儿，不让在屋里熬。”
　　 三姨太“哦”了一声，再无话。小翠实在憋不住了，问：“三姨太，到底出了什么事？您这两天好像不大对劲，而且……而且，这几天府里影影绰绰有话传出来……”
　　 “什么话？”顾影随口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有人嚼舌根，说……三姨太到底是在外野惯了的人，这才安分几天，就不顾身子又……又往外跑了。”小翠说得吞吞吐吐，顾影揣度原话应该还要不堪。不过她什么腌臜话没听过。这些她都可以不理会，现在最要紧的是她该如何保护她的孩子。
　　 “小翠，你说，谁会要害我的孩子？”顾影抚着肚子问。
　　 “什么？！”小翠吓到了。
　　 “我这两天在查的就是这件事，安胎药里混进了滑胎药，绝不可能是庸医误人。”
　　 “滑胎药……”小翠再次吃惊，“我们家请的大夫都是这一带有名的，不可能是庸医，难道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小翠脸都白了，“三姨太，这药都是我熬的，您不会是怀疑我吧？”
　　 “傻妞，怀疑你，就不会跟你说了。”顾影笑着安慰小翠。
　　 小翠定下心来，问道：“那您的身子有大碍吗？”
　　 “我去找过了以前相熟的西医，做了检查，滑胎药的量不是很大，尚未形成大害。但这终究是个梗。”
　　 “三姨太，那您打算怎么办？要追查下去吗？要不要告诉老爷？”
　　 “老爷？”这个自打进门后就没怎么见面的男人，顾影觉得还是不告诉的好。顾影很清楚，她和这个男人有的似乎就是一场交易，她为殷家传宗接代，殷家给她后半生的安稳。这在顾影进殷府前就已经想明白了，所以她对这个男人也就没怎么失望——没有期望哪来失望。可是，如果，如果自己保不住孩子，那她难道还要回到那个江湖？不不不，顾影累了，她真的很累了。而且，这个孩子在她肚里一天天长大，那不单单是殷家的香火，那是她的孩子。
　　 谁会想害他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没了对谁最有利？混了这么多年，顾影早就明白这个世界是以利益衡量的。殷家人口众多，叔伯兄弟在一个大家中，并没有分家。即便是他们这一门中，太太、二姨太、太太在外求学的大女儿、懵懂的小女儿，大概除了老爷，谁都不会真心待见自己生个男孩吧。上次顾影还听下人跟太太的小女儿，一个刚上学的丫头开玩笑：“等三姨娘生下弟弟，老爷就只疼弟弟，不疼你了。”那小丫头脆生生地说，等弟弟生下来我就把她掐死。顾影听得一身冷汗。
　　 “说起下药，我想起一件事。”小翠说，“当年二姨太生孩子时我还没来殷府，但我听人说，当年的小少爷就是因风寒误食了别的药夭亡的，二姨太不信是误食，闹得天翻地覆，非要查出凶手，可是最后即便官府介入，结论仍旧是误食。”
　　 “还有这事？”顾影简直不寒而栗。怎么还会有这种事，她要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出生且安全长大？
　　 离开？顾影忽然间冒出这个念头。
　　 自己为了生活安稳费劲心机进了殷家，这就要离开吗？离开后去哪？
　　 可是这个念头动了，似乎搅得顾影日夜不安。不管吃什么她都惴惴不安，需再三查验，且又要避过人他人的眼。离开才能保全她的孩子！顾影还是决定付诸行动。这么多年在声色场中混，没人可依靠，没人帮助决断，顾影早就习惯了自己做主，没有那么多的瞻前顾后，也没有那么多束缚。
　　 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小翠已经睡下了，听得外面很吵，我还以为哪里着火了，赶紧起来。她最先跑进三姨太的房间。三姨太身子日沉，睡得死。可是三姨太的床上没人，似乎三姨太也跑出去看火情了。小翠正要往外找三姨太，迎面看见太太、二姨太、吴妈等一伙人走来，更让人惊异的是，三姨太被五花大绑着，手被反绑在身后，显得肚子奇大。
　　 “三姨太，三姨太……”小翠迎上去想要伸手扶住三姨太，三姨太看上去状况不太好。
　　 “唔……”太太横了小翠一眼，小翠即刻躬身退往一边。
　　 一伙人涌进三姨太的屋子。吵吵嚷嚷的，尤其二姨太，大声说着：“我早说过，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一个交际花，你指望她能做出什么好事来。”三姨太被人推搡着进入房间，头发凌乱，一声不吭。
　　 “打开！”太太一声令下，一个下人手里提着的包裹被打开了。
　　 “哎哟哟，我说呢，我们殷府怎么这么穷了呢，原来都跑这去了……”二姨太拍着手，拉长的调，小翠不由好奇，从人缝了往里瞧。似乎是一些珠宝首饰，还有票券之类。这是怎么回事？
　　 “三姨太，你来我们殷府有段日子了吧，我们殷府待你不薄吧，你这是作什么呢？”
　　 三姨太仍旧不说话。
　　 “还能做什么，目的达成了，跑路呗。”二姨太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前几天不是出门跟人商议好了，今天带了这么多东西，只怕就是去跟人会合吧，要不是正好被人撞见，只怕这会已经不知在哪处逍遥了。”
　　 “三姨太，我给你个机会解释一下。”太太毕竟是太太，说话做事很是大方。
　　 三姨太仍旧不说话。小翠急了，在外围抢着说：“我知道三太太为什么想走。”
　　 众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小翠……”顾影叫了一声，似乎不想让小翠说话。
　　 “三姨太，事情本来很简单的，为什么要这么复杂，甚至要逃走呢。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不说呢。”
　　 小翠走到太太面前说，三姨太前段日子内裤上一直有脏东西，大夫说，有流产的征兆，三姨太心疑，找了外面医生看了，最后确定安胎药里混进了滑胎药。我想三姨太是害怕孩子也跟二姨太的孩子一样的命运，所以为了保住孩子，三姨太想偷偷离开这。
　　 众人哗然。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只怕是编的吧，为了早日跟野男人双宿双飞，找了这么个破借口。”二姨太阴阳怪气的。
　　 “二姨太您也不信您的孩子是误食而死的吧。”顾影本来并不是很信任小翠，毕竟她到殷府才几个月，这会却很惊异小翠对自己的了解，既然小翠已经说了，不管人家信不信，为了保住孩子，她必须先保全自己。
　　 “你……”二姨太语塞。
　　 “小翠说的真有其事？”太太问顾影。
　　 顾影认真地看了太太一眼，点了点头。
　　 太太思索了一会说，这事我会告诉老爷让人去查的，但我不能信你的一面之词，至少在生下孩子前，只好委屈你，哪都不能去，我们殷家的孩子不能流落在外头。
　　 顾影被软禁了！那日的包裹也被吴妈带走了。
　　 一日三餐都是太太派人送过来的，让顾影放心吃，把身体养好，不能亏了殷家的种。
　　 小翠看着三姨太像吃药一样地把一日三餐咽下去，三姨太说孩子需要营养，可是三姨太却一日比一日憔悴了。
　　 有一日，门上传话：外面有人找三姨太。三姨太疑疑惑惑地走出去，不一会儿回转来，满脸容光。这是小翠见到的，自三姨太入殷府来最开心的一回。三姨太兴奋地说：“长大了，真的长大了……都长这么大了……都认不出来了……”三姨太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小翠甚至怀疑三姨太跟二姨太一样受什么刺激了。后来才知道那天三姨太的亲弟弟来了。小翠很惊讶，三姨太还有个亲弟弟，她从未听三姨太说起过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