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她嘴上起了一圈水泡，眼眶也黑得吓人。队长来通知说队里今天杀牛，让她去队里帮厨。她心里明白，队长知道她家里生活苦，要她去帮厨就是想让她去吃点好的，按常规还可以给家里带点汤汤水水。荷花人是恍惚的，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头去了。在帮厨的时候，她也只是机械性动作，心里盘算着到哪里去找这么个人……
　　 当三瘸子跛着腿裸着上身用右手把刀柄都捅进了牛脖子深处的时候，她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上次掉到宫殿湖里后正攥着一株妙弯儿草不让自己沉入湖底时，王贵驾着船来了……此时此刻，三瘸子就是自己一家的救命稻草，让她看到了自己一家生命的曙光。于是，她晚上早早安顿了一家老小后，就来到了三瘸子住的仓库房旁边，等待三瘸子回家……
　　
　　 十二
　　 三瘸子听罢荷花的哭诉，人也清醒了许多。杀牛他敢，因为他是放牛的人。再说牛和猪一样是动物，只不过比猪大，掌握了方法就可以把牛杀死。可要他去把一个在土中埋了好几个月的孩子挖出来用火烧掉，他真不敢下手。孩子虽小，但也是人呀！
　　 于是他说：“荷花妹子，你不要听老道胡诌，他是骗你钱的，这个你也信？”
　　 荷花说：“三瘸哥，他说的就跟看到的一样，由不得我不信呀！你看我两个孩子就刚好是一个生下来，另一个就……”荷花说到孩子时声音又哽咽了，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可以清晰看到两串泪挂在脸上。
　　 三瘸子说：“那只是巧合而已。”
　　 荷花说：“这也太巧合了吧，怎么都被我一家碰上了呢？”
　　 三瘸子又说：“这个事我真的干不了，你怎么偏偏选上我了呢？”
　　 荷花说：“瘸子哥，这宫殿湖里这么多的全乎人都不敢杀牛，但你敢呀！你比他们全乎人还行。你说过，在宫殿湖里没有你干不成的事。”
　　 三瘸子说：“可这个事道士真的是骗你钱的！”
　　 荷花说道：“哥，他就是骗我的钱我也愿意被他骗一次。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再失去这个儿子。你看王贵现在整天躺在床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西药草药都吃过了也没见好转。我现在是宁可相信他的话是真的，也不相信他的话是假的……”
　　 荷花接着又说道：“哥，你是真不知道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后的苦呀！我失去虎子和牛儿后，想他们想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眼睛一闭，他们就来到了我的怀抱里，在我的怀里拱来拱去……喊我妈妈，要我抱……可当我睁开眼睛去抱他们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了……那个滋味真不是人受的呀！要不是还有一个娃，我好几次就差点跳宫殿湖去陪他们去了，你知道吗？”荷花说着说着又耸动着肩膀哭泣了起来。
　　 三瘸子看到荷花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心里觉得让荷花在自己家里哭泣被外人听见也不好，这孤男寡女的……于是他伸出右手去扶荷花的肩膀说：“妹子，这个事……我真不能……”
　　 没等三瘸子把话说完，荷花突然一把抱住了三瘸子，颤抖着声音说道：“哥，只要你答应帮我，救我一家，我……我愿意现在就把身子给你……”
　　 三瘸子本想安慰荷花，没想到荷花一下子抱住了他，还答应把自己的身子给自己……他脑子一片空白，一个踉跄，就和荷花摔倒在当柴火的芦苇堆上了……
　　 三瘸子怀里第一次拥着一个真实的女人，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那只好手本能地伸向了荷花的胸部……
　　 荷花闭上了眼睛，期待着三瘸子进一步的动作，然而三瘸子却突然止住了手，手脚并用颠簸了好几次才从荷花身上爬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荷花……荷花妹子，你走吧……我不能做这样的事……”
　　 荷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缓缓地从芦苇堆上爬了起来，用手捂着脸抽噎起来，三瘸子看着荷花这个样子心里怪难受的，难受得如同晚上喝下队长敬的第一杯烧酒，烧得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荷花整理了一下衣服，踉跄着打开了门走了出去，三瘸子迟疑了一下，三步两跛地赶到门外，对着消失在月色中的荷花急促地喊道：“妹子，我答应你……”
　　
　　 十三
　　 第二天，三瘸子给队里放完早牛回来，草草地吃过早饭，连队长分给他的牛肉都没来得及煮了吃，就挎上了头天杀牛的刀，用右手往右肩上扛了一把挖锄，路过供销社时又花4元钱打了一大壶煤油，还顺带买了一刀纸钱，一颠一跛地就来到了宫殿湖的滩上一个叫五队的地方。
　　 宫殿湖有四个队，这个地方埋的全是宫殿湖死去的人，大家就称这个地方为五队。这个地方埋的死人多阴气重，芦苇长得特别茂盛，杨树也长得特别高大，高大的杨树上乌鸦还垒了好几个窝。
　　 三瘸子一走近墓地，几只乌鸦便抖着翅膀从树上飞了起来，发出了“呜哇……呜哇”的惨叫声，这声音让三瘸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三瘸子扛着挖锄跛着腿来到了王贵妈的坟前。他知道荷花的儿子牛儿的坟就在他奶奶坟脚边，送他奶奶来安葬时他来过，记得他当时还说过，让他们婆孙俩相互照看来着……
　　 三瘸子来到王贵妈的坟前，“啪”的一声给王贵妈跪下，口手并用地把纸钱拿出来散在地上，用牙咬住火柴盒，右手拿了一根火柴梗用手一划，火光一闪，纸钱上亮过红光后便飘起了一缕青烟。
　　 三瘸子跪在地上，对着王贵妈的坟说道：“大妈，我今天来刨您孙儿的坟，烧他的身，您老人家别怪我呀。我是看荷花和王贵兄弟遭孽，为了您家后人兴旺发达，我三瘸子今天就在您老人家面前无礼了，请您老一定谅解我呀，也保佑我呀！这挖坟烧人的事我可没干过呀……这一切都为了荷花妹子呀……”
　　 三瘸子说完，“咚咚咚”接连在王贵妈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又拿着杀牛的刀在牛儿的坟上插了几刀，接着大喊了几声：“牛儿，今天我烧了你，你可不敢再害你爹和你兄弟呀……”便用一只手开始费力地掘着坟……
　　
　　 十四
　　 三瘸子从坟地里回来后就病了，他睡不着觉，两眼一闭，耳旁就是乌鸦“呜哇呜哇”的惨叫声，再就是看到冲天的火光中好像有一个小孩在火中跳舞，他这时全身就开始流汗，额上身上全是大汗，整个人就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衣服被子都汗湿透了……
　　 荷花自从那天晚上见过三瘸子后就再没敢见三瘸子。
　　 她后来听队里人说三瘸子买了不少煤油，还买了纸钱，她就知道三瘸子去了坟地，去为她做了一件没人敢做的事，一个寄托了她全家希望的事，她心中充满了感激。
　　
　　 十五
　　 后来，荷花的第三个儿子保住了，王贵却没等到过年就走了。第二年，荷花生下了一个儿子，却长着一张婆婆嘴，宫殿湖里有人就说：“那个道士真灵，三瘸子把牛儿的尸身从地里挖出来时一点都没有腐，还是个笑笑相，浇上了煤油点燃后他还在火中跳着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