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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人间四月(小说)


作者:方如 秀才,2710.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22发表时间:2018-10-18 22:11:26

【流年】人间四月(小说)
   “我不是没想过要回国的呀,我都去参加过好几次国内的招聘会。可你知道的,我十七岁就来英国了,除了上学,就是打短工,没有任何办公室的工作经验的,想找我父母所希望的那种高级白领的工作,几乎是没可能的。我觉得我爸妈发现了这种情况后,对我回国也不再那么热心了。
   “当然留在这儿也不容易,之前我不懂,2000年夏天,还有2007年冬天的时候,我都想过不回来了,签证也没去续,所以搞得现在合法居留记录不连贯,没办法申请永居……姐,你不知道我这些年为了合法身份花了多少钱呀!旅行社一起打工的同事都笑我,说我辛辛苦苦攒的钱,不是交了学费续签证,就是交了律师费办永居……”
   我现在都清晰地记得四月给我讲这些话时的神情——目光空茫,语气淡淡的,带着怅惘,有一句没一句的。哪怕我有一个语气词的回应,都会搞得她神色慌张,戛然而止结束话题。但也有些时候,她就坐在我对面,话讲着讲着讲成了自说自话,越说越流畅,越说越恣意张扬,连脸上的五官表情都随之生动起来。
   我于是想到,就像主动送我那些旅游纪念品和食品一样,四月一定也是想把自己的心事、秘密,作为礼物,郑重地都交给我,用以表达亲近和信任。这就跟送那些礼物一样,送出之前,我相信她未必不花心思、动脑筋,可当着我的面和盘托出时,却每每故意表现出轻松、随意、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她怎知,那时的我,最怕跟人走近。深恐知人太深会自讨苦吃。无论接受四月的礼物,还有听她的讲述,我其实都非常有压力。
   挨不过,不得不接受,我就回赠些小东西给她,听她说话,则尽量保持沉默,不插话,更不探究。而平日里,我对她讲出的话,充其量也只是:“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又那么瘦,干吗总穿成一身黑啊?”再不就是:“那么贵的学费你都交了,虽然打工没时间去上课,书总得看看吧?别一有时间就去租那种风花雪月的中文小说看,那不是浪费时间吗?”
   “四月,你要清楚,胡先生不是糊涂人。他对你不错的。”——唯有我不止一次地跟她讲过的这句话,我深知是越界的。
   可四月对它,就跟对我干涉她饮食起居一样丝毫不以为意。“切,难道我待他还坏吗?”她每每撇嘴一笑而过。
  
   7
   四月和我之间关系的变化,同住那一栋楼里的人想必都看在了眼里,但对此有反应的,只是我那同学。
   “从你不叫她‘寡妇脸开始,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跟她握手言和的。”有次下课结伴回家路上,同学主动同我提起四月。
   “小丫头片子,”我初听并没在意,只笑笑,“你闲心还真不少啊。”
   “哪里,主要是像你这样有经历的人,对有些事儿自然要比我们这些一直出校门进校门的学生看得开些。”同学很认真地辩解。
   这下我笑不出了,“你不是说我没立场,好坏不分吧?”一緊张,我迅速蹿高的声音都把自己吓了一跳。
   “不是,不是。”同学似乎也被我的反应吓着了,她把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老老实实交代:“其实,其实这是你们隔壁那个山东大嫂跟我说的,当然了,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这下我彻底没了笑意,我再没说话,只呆呆坐在行驶的地铁里,心空空地悬着,嗡……嗡……随着地铁毫无方向感地起起落落。要下车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冒出那个念头——是的,如今,我房间的门已不再是我想关就能严严实实关上的了,这地方,我恐怕是住不久了。
   欢送山东大哥夫妇离开,胡先生很慷慨,他请我们全体去女王路那家皇朝总店吃早茶。
   说请早茶,胡先生却直拖到将近十一点了才带着我们一起出发,乘地铁辗转来到正值用餐高峰的餐馆。赶上周末,排队等座的人非常多,好在胡先生已预先订了位。我们鱼贯而入,一路频频四顾,只见满眼金碧辉煌,高档装修黑黄两种主色调,中外食客着装举止都颇有派头,就连来往穿梭的服务生都衣着笔挺、气宇轩昂……于是便有人打趣,“嗨,胡先生,这似乎不是我们该来吃饭的地方哦。”
   “要不我会让你们穿正装?”胡先生只是笑,兴致很好,一坐下,就边翻餐单,边伸手过去,搭在坐在他一侧的山东大哥肩上,还对我们大家解释:“我老胡开了一辈子餐馆,自然知道全伦敦哪家的点心最好吃,要请客,自然拣最好吃的馆子啦,是不是?老王?”
   老王也笑。那天请客,山东大哥是由头,作为房客,被房东如此隆重欢送,一贯节俭、从不轻易占人便宜的山东大哥都没了他平日里分分角角都得掰扯得清清楚楚的作派,越发显得沉稳宽厚。
   “大家虽都是学生,一心向学,但出来这么远读书,总得多见见、多尝尝,这样心底才有格局。格局这东西不好讲,全看各人造化,如云似水、水流云在……”胡先生那天开场开得很风光,一直跟山东大哥彼此亲亲热热地以老胡、老王互称。
   想必是受他们情绪感召,大家竟然也纷纷效仿,各自开始高语低言、称兄道弟。算上胡先生和四月,住那楼里一共八个人,有一个赶上有事未能参加,再加上山东大嫂,我们一桌恰好凑齐八个。这些人年龄大抵相近,也就没人深究,只让显然年长出大家许多的胡先生、山东大哥、大嫂以及我,脱颖而出,转眼间在众人口里便成了胡大哥、王大哥、大嫂和姐姐。
   和以往在宿舍聚餐,最后直聚到胡先生起立高声重话当年,山东大哥不时喊出带有浓郁鲁西南特色的英文单词、俗语,众男生嘤嘤嗡嗡起哄、女生们叽叽喳喳闲聊,最后演变成乱哄哄的闹剧一场。那天,在皇朝,酒水没点,小菜精致,服务生威严,大家不约而同都比平日端庄了许多。
   只是后来聊天时,聊出了些状况。
   “老胡,记得你第一次在皇朝请客时的情形吗?简直就像昨天。”山东大哥笑道。
   胡先生也笑,却斯斯文文地[典][见]着脸,是少见的困窘。我有些奇怪,却见胡先生低了头,脸都瞬间红了,嗫嚅半天,方嘀咕出一句:“当年的荒唐事,不要再提啦……”
   “怎么能说荒唐呢?胡先生,你这不到底修成正果,身边有了四月吗?”
   山东大嫂也跟着笑,但她笑盈盈突然插的话,却让众人脸上都没了笑意,尤其四月,四月朝山东大嫂瞪过去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愤怒。
   大哥脸上顿时也挂不住了,但碍于众人,只狠狠瞪了大嫂一眼。他這一眼可比四月有效得多。大嫂当即收声闭嘴,直至席散,除了咧嘴随众人笑笑,我没见她再出过一丝动静。
   这时候,胡先生就显得比我们老到许多。我注意到,胡先生把自己的手轻轻抚到挨自己坐的四月背上,但也只那么轻拍几下,一句话没讲,就算过去了,他依然还在以请客者的身份转移话题、活跃气氛,他正色道:“我老胡这楼里,前前后后住了多少留学生啊,可你们知道吧?这么多年,我一个广告都没打过,房子也一间没空过,都是学生介绍学生,住久了,大家都成了朋友,朋友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朋友……”
   这倒是真的,众人纷纷点头,还附和着说起这个、那个、走的、来的,一时间气氛很是温馨、融洽。
   哪想,一楼住的那个刚来不久的小女生突然朝胡先生诡异的一笑,道:“我还听说,这楼里来来去去的人,都是自己情况有了变化主动离开的。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是让你胡大哥撵走的,那是去年秋天,一个叫托尼的男孩子,是不是?据说还是四月的关系户呢,大义灭亲啊,胡大哥,你可真牛!”
   我有些愣,很快想到四月流产那次跟我提到过这名字,是的,四月曾说,她成心不想把房子租出去,只为了留住托尼。
   果然,我也很快发现,因那女生此话一出,空气瞬间紧张起来,尤其胡先生和四月,都在那儿表情复杂地互相瞪视。
   到底胡先生反应快,他很快向众人道:“不一样,不一样,托尼和你们大家哪一样?在我这儿住的人,哪个不是本本分分来读书的?哪像托尼,通宵达旦就知道打电玩,连课都不去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不是吧?”我那同学竟也插了话,声音不高,表情却极认真,她瞪着大眼睛直视着胡先生道:“托尼走,不是因为托尼嫂子来闹事儿吗?那天下午,托尼嫂子来找你时,我在房间里的,我全都听到了,不过是没好意思出来……”
   我能感觉到坐在自己身旁的四月猛地哆嗦了一下,扭过头,只见四月一只手还按在餐桌上,另一只手却捂住脸,把头深深埋下去了,那长长的黑色直发随之散落下去,越发显得瘦瘦小小的她楚楚可怜。
   再抬头面对自己同学那一脸无辜的表情,我突然冲动起来,那一瞬间,我在我同学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上看出了一丝冰冷的杀机,甚至我都怀疑刚才那个最先提托尼的小女生,是否也跟我同学一样,是故意装出很傻、很天真!
   虽不认识托尼,以及托尼嫂子到底为何上门闹事儿,但弱小的四月激起了我的不平,我实在受不了这些,我生起她们的气来,凭什么呢?我想,你们到底都是从哪儿来的这种道德上的优越感?凭什么可以这么残忍?你们让四月这样一个小丫头当众出丑,居心何在?
   “是的,多亏托尼嫂子来,我才知道了他打电玩的事儿,托尼还是个孩子,作为房东,我失职……”
   耳边胡先生还在费力解释,我却忍不住直接伸手拍开了桌子,“哎,哎,哎,”我很不客气地仰脸瞪着那俩小丫头,冷冷地道,“你们哪来那么多闲心?纠缠这些没格局的事儿干吗?咱今天出来干吗来啦?胡先生,”转而我又插嘴去打胡先生的岔儿,“继续讲有格局的事儿不好吗?我还急着听你们刚才讲的广式早茶的典故呢,怎么不接着讲了?为什么用手指轻敲桌面,就代表感谢?”
  
   8
   那天晚饭后,四月又来到我房间。她送了本杂志和几张打印稿给我。“姐姐,我找到了我从前发表的那篇文章了,还有一篇,是后来写的,给你看着玩儿。”
   “哦,”我接过那杂志和打印稿,一边翻一边朝她笑:“我一定好好看哈,四月,像我这种理科生啊,在你这样的文艺青年面前,简直就是土包子一个。”
   “什么呀,姐姐,我算什么文艺青年呀,我写得不好,还怕你看了要笑呢……”
   我看出四月的表情很不自然,似乎并不喜欢多谈文章,便想到她可能只是心烦,才又来找我闲聊。不过这么久了,她何时空手来敲过我的门呢?想必这些文章也同那些小礼物一样,只是托词。
   果然,进得门来,四月便红着脸,很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姐姐,”她刚一开口,泪已潸潸而下,“为什么你从来都没问过我,我是怎么跟胡先生走到一起的?”
   “我,我这个人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很有些猝不及防,我觉得很窘,只一边试图拉她坐下,一边低声道,“谁没点儿不开心的事儿呢?凭什么都得要讲给别人听……”
   “姐,”四月并不在意我的窘迫,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伤感里,她不肯坐,依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抽抽噎噎地道,“我今年二十九了呀,虽然没法儿跟你比,可我觉得我自己也算经历过一些事情的。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呀,这满楼,就只有你才是个真正的好人!”
   “傻丫头,”我递毛巾给她,“再别这么说话了,啊?人哪是可以简单地用好坏来分的,你现在觉得我好,保不住哪一天……”
   “不会的,不会的,”她急急地打断我,再次高声强调,“姐,我知道你好,对我好的!我做错事,你总给我留面子的,还记得吗?上次在马斯顿医院,那个老太太大夫骂我,你什么都没说呀,可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她说得对。其实我也早想跟你承认的,我不该跟医生撒谎,之前我的确做过流产手术,十八岁,我来英国的第二年秋天,回国找我小阿姨帮忙做的……
   “连我妈后来都知道了呀,不过她只是后悔不该那么小就送我出国。我觉得我爸更了解我,我一直记得那次因为流产回家,我爸对我说的话。我爸说,你真的喜欢那个人吗?还是觉得他比你大,成熟,让你觉得可以依靠的吧?我爸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我谈了这么多男朋友,都比我大,可是他们哪一个是可以依靠的呢,呜呜呜……”
   那个晚上,我再次成为四月眼里心中的好人,可我这个好人当得战战兢兢。后来非但主动打断她的倾诉,她走后,我再度失眠,翻来覆去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我知道自己必须赶紧出去找房子了,这儿显然已没法再待了。
   但想立刻就找到一个各方面都满意的房子哪那么容易。我甚至都想,实在不行,就回自己离婚时法院判给我的那个小公寓。但那公寓已被我租出去了,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期,房客已联系了我要续租,因存了这心思,我一直拖拖拉拉地拿不定主意。
  
   9
   就在我又到处打听要找房子期间,我见到了四月生前的最后一个男友——单先生。
   单先生四十出头的样子,戴一副细长的黑框眼镜,人长得白净斯文,话不多,讲话甚至还常带几分羞怯,尤其人多的场合。可像他这样一个人,却是做地接导游的。
   他在晨光熹微的夏日清晨,开一辆白蓝相间、照明灯还都亮着的空荡荡的大巴车,缓缓驶过空寂无人的街道,朝我们而来。人还在车上,还隔着厚厚的车窗玻璃时,他就朝我们咧嘴笑,点头。然后,跳下车,由四月介绍给我们,依旧只是咧嘴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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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间四月》这是一篇情感细腻、人物描写真实、形象的小说佳作,小说中的主人公四月是一位早早去异国留学讨生活的女孩子,为了生活,为了在异国有更好的生活,四月在人生的道路上随波逐流、越走越远,渐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四月一直周旋于男人、困难和机遇之间,四月很聪明,却又自甘堕落,她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收场。令人感慨!为了利益,四月甘愿和比自己大很多的胡先生同居,小小年纪却经历了许多事情,四月和单先生相好,就是在单先生的老婆当着游客的面大骂四月以后,四月也会有条不紊地办理好送走游客的事情,可见她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尴尬,她的心理素质很强的。四月的遭遇在作者的笔下活灵活现,描写生动、真实,让人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四月的人生之路是一条曲折的路,她没有把握好自己的人生,以至于丢失了自己。最后绝望到死亡。可以说这个人物的塑造是个悲剧人物,她的情感历程,都是血淋淋的,她付出了自己,却走向了死亡。小说洞察人情世故,内心的情感波动描写真实。小说情节刻画细腻、生动。人物描写栩栩如生,揭示了女留学生悲叹的形象,让人深思!欣赏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永远红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1020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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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18-10-18 22:13:22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祝作者写出更多佳作,写作快乐!向方老师学习了!
永远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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