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熟：莜麦去皮要炒熟后磨成面，炒制时火候是关键，欠缺火候莜面瘫软释放不出香气，过火候面发苦发黑即难看又难吃。只有恰到好处的火候，才能激发出莜面特有清香和滑嫩爽口的口感。二熟：做莜面时要用滚烫的开水把面烫熟，加水是关键，即把面烫熟，又不能使面瘫软。趁热揉面，要揉到不粘手，面团表面有一层光泽，再用湿过水的厚笼布盖住面团，醒置十分钟方可做各种面食。三熟既是蒸熟。不过蒸莜面靠牢牢也存在技巧，火大火小，时间长短都决定靠牢牢的口感。
　　 香草绝就绝在即把爹的炒莜麦的绝活学会，又将娘的烫面和面的手法感觉弄懂，加之她那灵巧双手操作，她做的莜面靠牢牢不叫绝都不可能。有一次香草去县城开劳动模范表彰大会，县委陈书记特邀她去家中做莜面靠牢牢，香草捻了捻莜面又闻了闻，摇头告诉县委书记的婆姨，莜麦炒制欠火候，做不出她家的味道和感觉，只能凑合着做。
　　 香草极不满意的莜面靠牢牢，县委五位主要领导吃得那个香哟，边吃边赞不绝口。难怪老卡品尝之后发神经，这样美食对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用什么方法表达赞美都可以理解。不过，他采用最不该的表达方式，引火烧身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天早上，香草一手端一海碗热腾腾羊肉炖山药蛋，另只手端一大海碗，冒尖浇汁的莜面靠牢牢走进老卡的窑洞。
　　 正坐在窗前小条桌前看书的老卡，急忙接过碗闻闻，抬头赞叹：啊！真香！趴在被窝里的瞿红丽闻到羊肉的香味，衣服顾不上穿，光身子跳下炕奔向窗前。香草急忙挡住她：扒你的被窝去，没你的份。她转过头又对老卡下命令：“欢欢（快快）把愣头青叫来，他小子夜来（昨晚或昨天）没吃到我做的美食。”
　　 老卡乖巧的像之小绵羊，立马去叫吴畏。瞿红丽听到吴畏要来，马上将衣服穿好，坐在炕边抽动着眼角，可怜兮兮地问：“我不赤裸裸了能让我尝一口炖羊肉吗？”
　　 香草没直接回应，盯住瞿红丽的脚说：“你的脚好了？今天就出工，下地里受苦（干活）去。”
　　 一听下地受苦，瞿红丽利落地钻进被窝：“我不吃了还不行。”
　　 香草狠狠剜一眼她，感慨地说：“懒得屁股生蛆，真是难为老卡哩，以后的日子他该怎样过。”说完忧心忡忡地摇摇头。这一刻香草做出令自己吃惊的决定：必须把老卡从这只寄生虫身边夺过来，不然会把一个人才的一生毁掉。打那以后，香草以学习京剧为由，每天晚上都会来窑洞坐坐，她和老卡天南地北聊的十分开心，就像瞿红丽不存在似的。
　　 瞿红丽憋了几天实在憋不住，冲老卡吼：“你丫的跟我在一起就像一具木乃伊，一个月崩不出一个响屁。你给老娘记住，一年来所有花费都是老娘出的，你丫的吃软饭还玩花心，真丫的不是东西。”
　　 香草马上回怼：只要老卡愿意和你分手，我立马接受他，绝不再花你一分钱。正好我家有眼窑洞没人住，在我哪儿保证他吃好喝好，用不了几天就能长十斤肉。嘻嘻……
　　 瞿红丽着急了：“别介，我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过几天我要带他回北京见我母亲，算我求你了。”
　　 香草瞟瞟老卡等他发话，他冲瞿红丽点点头，香草明白他的心思，转身就走，临出门撂下一句：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踏进这个窑洞半步。老卡望着香草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一晃老卡跟随瞿红丽在北京几个月了，虽说寄人篱下，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自从文革初期父亲跳楼自杀，在文化部工作的母亲被红宣队押走再没消息，他被京剧团唱武生的林伯伯收留，直到六八年插队。
　　 在清明节前一天，瞿红丽强行拉上老卡去天安门广场看热闹。老卡发现许多悼念周总理的诗，急忙买本子和笔，整整一天，他忘我的埋头抄诗，他喜欢那些悼念周总理的诗。
　　 清明没过两天，瞿红丽塞给他十五块钱三十斤全国粮票，让他连夜逃走。老卡一头雾水，满脸迷茫地望着她。
　　 瞿红丽直截了当告诉他，为了能留在北京，她只要举报写反诗的人，获得立功表现，工人纠察队队长的街坊刘大哥，才肯帮忙把她留在北京。所以，她已经扣下抄反诗的本子，明天拿上那个本子去纠察队举报，为了自己能留下来，只能牺牲他了。瞿红丽还叮嘱老卡，千万不能回韩家楼，没等他到韩家楼，公社派出所的公安早等在哪儿，相好一场多保重。
　　 老卡连夜走出京城，遥望地大物博的祖国大好河山，心里说不出啥滋味，他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活下去。他不知该去哪儿，他昏昏沉沉沿着一条沙石公路向西走了很久很久。忽然发现一辆解放牌卡车停在路边，他急忙上前与修车司机搭话，不等他开口，司机头也不回甩给他一个水桶：想搭车先打一桶水去。
　　 老卡抬头向四处瞭望，只有很深的山沟下面一条溪流，他绕很大弯到沟底打上水回到司机面前，司机看看满满一桶水，又瞄瞄他瘦的像麻秆的身子说：”实诚人，是知青吧？只要顺路我捎你一程，你去哪儿？“
　　 老卡丝毫不犹豫地说：我去晋西北。
　　 “哈哈”司机爽朗大笑过后，对他说：“兄弟，我哥俩有缘呐，我去晋西北拉煤，正好一路，上车吧！”
　　 卡车启动之后，老卡开始犯嘀咕，是给司机五块钱还是十斤粮票，有钱不去坐车会引起司机的怀疑，还是给粮票能说的通。他掏出十斤全国粮票说：大哥，我没钱，只有十斤全国粮票您收下，就算路费。
　　 司机看也没看就说：“兄弟，我弟弟在陕北插队，你们知青苦啊！现如今全国粮票最金贵，哥哥我不能做这种灭良心的事，收起吧！”
　　 老卡抹抹眼角，不知该怎么谢谢司机大哥，突然来一句：祝好人大哥一生平安。
　　 司机又爽朗大笑一阵说：“兄弟，看你眼睛带血丝，昨晚准没休息好，睡吧！一觉醒来就到了。”
　　 果然，老卡一觉醒来离韩家楼只有二十几里路程，他下车后千谢万谢司机大哥，一直看着卡车消失在远端的弯道上，这才向韩家楼走去。天色还早，他躲在一个土凹凹里拿出一个烧饼，吃着瞿红丽带给他的烧饼，对她怎么也恨不起来。是啊！假如她不告诉要举报他，现在可能被关在看守所的牢房里，他认定瞿红丽不是那种没人性的人。
　　 夜深了，韩家楼大队一片寂静，仿佛村落也陪着辛勤的人们一起入睡了似的。
　　 老卡悄悄翻墙走进熄灯的香草窑洞……
　　
　　 （四）
　　 窑洞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老卡摸索着向炕边靠近，竟然在来到炕边时踩翻了尿盆，香草猛地坐起身，谁字还没出口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老卡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别喊，我是老卡。”
　　 香草听到老卡的声音，整个紧绷的神经马上松弛下来，她随手拉亮电灯，掰开老卡的手问：半夜三更你想干什？她问话时发现自己的一对少女最羞涩，又是最美的部位暴漏在被子外面，急忙把被子向上提提，以命令的口气说：马上给我转过身去，我不准许不能转过来。
　　 老卡转身时感觉自己一只鞋里湿漉漉的，他又不敢回头，一头雾水地嘀咕：哪儿来的水呢？“咯咯”香草顾不上穿衣服就开始笑，急得老卡直跺脚，他又不能转过身，只好央求着说：我的小姑奶奶别笑了，你不怕把狼招来呀！
　　 香草将被子掖在腋窝下，遮住女性最美的部位说：那不是水，是我的尿。咯咯……
　　 老卡急忙转过头问：你把尿盆放在炕边不嫌臊吗？
　　 香草白他一眼说：“你才臊哩，转过去，我穿好衣服给你找双爹的鞋先凑合一下。不对，我也闻到尿臊气了。咯咯……”
　　 当老卡将深更半夜来找她的因由说出后，香草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件，搞不好要坐牢的，要坐很多年的牢。她沉思片刻说：这事必须告知我爹娘，只有在爹娘的帮助下你才能逃过此劫难，你等着，我把爹娘叫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香草爹提出逼迫性的要求，老卡必须答应做三妮的入赘女婿，否则不会帮忙，不去举报已经够仁至义尽。老卡一脸难色地看看香草，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她。香草爹把烟袋锅敲得“叮当”三响，问老卡喜欢不喜欢三妮？见他点头就说道：“娃子，你和三妮给我老公母俩磕三个头，你的事就是我们一家人的事。”
　　 香草一动不动仰视着窑洞顶部，她在等，在等姑娘最渴望的对方主动。老卡迟疑了，纠结在男人颜面与活下去的矛盾中，他拉起香草的手那一刻，选择了现实的好好活着。他和香草跪在两位老人面前磕了三个头，同时说出：“爹，娘，娃给二老磕头了。”
　　 香草爹急忙扶起老卡说：“娃子，爹五代全是贫雇农，按照现在的说法是红透顶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你放心，什黑五类的狗崽子，入赘我韩家家门，你就是红三代的娃。你和三妮在这眼窑洞悄咪（躲）几日，爹很快安顿好你的藏身之处。”
　　 香草忙插话：“爹，那可不行！没结婚之前我不能和他住在一眼窑洞里，什时候我们结婚入洞房，什时候才……嘻嘻……爹懂得，嘻嘻……”香草这番话说得她爹满脸通红，他点点自己疯癫的三闺女，叫上娃她娘给女婿拾掇那眼闲置的窑洞去了。
　　 第二天半前晌公社派出所的林公安来到大队部，通知负责知青工作的团支书香草，在天安门写反诗的知青卜立伟，一旦发现马上派民兵押送到派出所。香草心里一惊，来得好快呀！她为了平静心情，明知故问：卜立伟是谁？林公安翻开文件夹看看说：“外号叫老卡的那个知青。”
　　 香草撇撇嘴说：“奇怪，胆小如鼠的老卡敢写反诗，不是搞错了？”
　　 林公安说：“咱就是基层办案人员，上面怎么说咱就怎么办。对了，咱今天赶饭点来，就想尝尝方圆百里名声赫亮的香草莜面靠牢牢，你看行不？”
　　 香草说：“不行！知青出这么大的事情哪儿有那份心情，下次吧！别说林公安，公社书记来了她也不会答应，她的莜面靠牢牢那么容易吃到，还是号称百里绝佳面食吗？再者说，自己舍不得吃的金贵莜面，凭什白给他们吃，除非他们拿翻倍的莜麦换，自己搭上点辛苦也算值，好歹家里人能多吃几顿。”
　　 老卡在香草家躲藏的十几天并不轻闲，香草责令他写一篇发言稿，五一时召开全县劳动模范表彰大会，她代表全体劳模的发言稿。老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又是为了心爱的人，他绞尽脑汁花了十天工夫，洒洒脱脱写出两万多字的发言稿。香草接过此稿不由得念出声：各位领导、各位劳动模范、在坐的全体同志们，你们好：
　　 今天我应邀大会组委会的提议，代表在座的全体劳动模范发言，我的发言题目“劳动最光荣”。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香草读着读着激动地哭了，她紧紧抱住老卡说：你太有才了，我激动的不知说什好哩，此刻只能将我的初吻献给你，表示我的感激之情。
　　 在表彰大会上，香草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发言非常成功，轰动了全场，可用震撼来形容当时的场面。就连公认县革委第一杆笔的办公室主任都认为，香草写文章的能力绝不在他之下。她返回家直奔老卡的窑洞，想第一时间把发言成功的喜讯告知他。站在门前的她爹吆喝着：别进了，我已经把女婿安顿在最安全的地界哩。
　　 老卡在香草爹的安排下，躲藏在后梁窊（wa凹的意思）的一眼窑洞里，几天来一直惦记香草发言是否成功，千万不要给她带来麻烦。擦黑时分，香草跟着她爹来到老卡的窑洞，顾不上她爹还在眼前，一下扑到他的怀里哭了起来。为什要哭她也说不清楚，是感激，是激动还是能有他这样的男人而庆幸？总之，她就想依偎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没多久，县党委下发红头文件，任命韩香草同志为公社党委副书记，主要分管宣传和共青团工作。她问老卡自己是个刚二十出头的毛楞丫头，如此重的革命担子能行吗？老卡鼓励她自己有信心准行，他看好她。香草眨眨眼睛说：你呀！什时候你对自己有信心，你的人生磨难自然而然就到头了。
　　 老卡听到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反党集团的大块人心事，他激动的几天没合眼，终于看到获得自由的希望了。然而，大半年过去了，他被通缉的案子并没撤案，中央决定恢复高考的通知下发，他的案子并没有好转。他在等待的焦虑中反而变得很自信，近似命令香草，必须帮他找到高考复习大纲，还有文革前的初中和高中全套课本。他向香草表示，通过复习，坚信自己能在高考中中举，好歹他也是老高一的尖子生。
　　 恢复首次高考临近，他被通缉的案子仍然外甥打灯笼——照旧。命运多舛的他，别说参加高考，连露面都不可能，身为公社党委副书记的香草，对他没有了参加高考的机会彻底失望了。老卡反倒劝说她：国家发展需要具有文化的人才，四个现代化需要大量的科技人员，我坚信国家不会总这样，我一定有机会考上大学，用所学的知识文化打造出这片美丽的黄土高坡。
　　 乌云密布心头很久的香草笑了，绽放出少女般灿烂的光辉。那光辉闪烁着他找回自信的喜悦，为他的转变而兴奋，还有能看到他的光明前途而幸福的神情。
　　 1978年1月8号，县委在体育场召开了，悼念敬爱的周总理逝世两周年的万人大会。当晚香草来到县委陈书记家，把老卡在天安门广场抄写悼念周总理的诗，实事求是地说了，希望陈书记能准许他参加下一届高考。另外她向陈书记坦白交代，那篇发言稿不是出自她手，而是老卡代替她写的，请求党组织严肃处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