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周五，是最黑暗的两天，不知我怎么熬过来的吧？”副厂长刘一栋见了马耀光就不安起来。他一手提携的马耀光，对当初他投资一万股股份，老刘很感激，这是对他直接负责的融资工作最大信赖与支持，平时也听马耀光说点股票融资的事儿，觉得他是个人才，准备来个一鸣惊人地提拔，不过先做班长，再来步步高，才不至于引起非议。
　　 “现在股价70多点，缩水太多，不过，我看市场情绪并未低落，可能是某个机构抛售太大。”马耀光给老刘打气，股市流动股无法控制，只能看行情判断，“茅台当年150，谁想到可以窜到700多！”
　　 “只能期待吧，”老刘是老牌金融专业大学生，尽管这些年学非所用，可一旦接触，他一点也不糊涂，“不行就重组！”这个概念，马耀光是陌生的，其中的门道外行人看不出。
　　 “重组？”马耀光觉得又要投资了，这简直就是抄家。
　　 “嗯，就像离婚，你的媳妇跟别人，别人的媳妇跟你，换换就是。”至于为什么要换换，马耀光是不能明白的，老刘继续说，“在入股人那里，要压住风头，别跟着起哄，要告诉不明真相的股民，这是总公司使用的回调再爬升的策略，一般人不能弄明白的，股市向好，尤其是‘神蓝玻璃’，一片光明。”
　　 马耀光的一切美满想法都在逐渐破灭，但他还是要顶住压力，尤其是不能让小菲的情绪一落千丈，好不易换来的生活向往，可以一点点破灭，但不能像肥皂泡一样，破碎了连个响也没有。
　　 “季度卡就6800？”马耀光走进了寒美人美容美体会馆，敲击着前台桌面，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有优惠么？”
　　 “当然，我跟总经理求个情。”收款人蹬蹬地跑上了二楼，没有三分钟就跑下来了。
　　 “总经理格外照顾您，6500怎么样？”收款员眼睛打量着马耀光，“用卡支付还是现金？”
　　 “每个月几次保养？”马耀光觉得还是够昂贵了。
　　 “哥，一季度18次，再赠送两次，不管怎么说，也是物有所值了。”收款员深谙美容美体之道，“每次300多点，一次要动用……两个按摩师，从里到外，况且是韩国工艺，需要三个小时……”
　　 可以讨得小菲喜欢，就是不打折，他也要兑现承诺，圆一个美好梦。
　　 漂亮的金卡到手，也剜去了马耀光的半颗心，他想想小菲，还是咬咬牙，抚摸了一下那些曲里拐弯的韩文，觉得就像让小菲出了一趟国门，也算风光了一次。
　　 马耀光振作了精神回家，他没有心思出去改善生活了，甚至连让孩子坐过山车都是一个莫大的嘲笑，好在股票的升值路线没有变，给他一点希望，毕竟现有的股价也大于新股的市值了。
　　 “懒蛋一个！”小菲回家看光哥躺在床上，也没有做饭，便笑骂一句，然后扎上围裙去了厨房。
　　 小婉爬上床，马耀光把在路边小店随手买来的布绒金丝猴给了小婉，他还在想股票的事。
　　
　　 八
　　 夜幕降临了，秋末的天气阴冷，仿佛是被股市的阴霾感染了一般，安顿好小婉，夫妻二人早早脱衣钻进被窝，今晚，小菲没有去陪小婉，她还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处理。
　　 “光哥，那天，你说要我辞去工作，我想了下，也好，起码可以把孩子带在身边……”小菲觉得今日才算是有了小婉最值得珍惜而快乐的一天，她也动心了，有那么多的钱，就不在乎自己挣那么点，她也怕小婉在姥爷姥姥家会渐渐疏远自己。
　　 “行，随你。”马耀光没有了当初提出这个建议时的冲动和兴奋了。
　　 “光哥，要不，我们在股市套现一部分，最多抛500股，不痛不痒的，三叔，还有贵哥……那些钱应该还给人家，不能失信，别等着人家催。”小菲合计了，手头这些可以还给姐妹，套现的五万多可以还清大头，剩下的100万，可以放在股市滚，雪球会更大。
　　 “菲，我早告诉你了，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马耀光觉得这话说得有点早，便搂住身边的小菲，“股市现在流通的是公司抛出的流通股，而我们手里的是固定股，最少要持有三年，好像还有更长的，五年……现在那些钱，就像买什么美国国债，眼下不能兑现的啊。”马耀光不能让小菲想入非非，必须实情以告。
　　 “也不是没有办法。”马耀光看小菲闷闷不乐，转身背对背，便想起了老刘的话，“还有更大的盼头，重组就好了。”
　　 “重组？”小菲一个翻身，瞪着眼问。这个词让她想起了姐妹们经常说的“重组家庭”，一点好感没有。
　　 “嗯，一切希望在重组，可能还会升值。”马耀光一定要给小菲最新的希望与表态。
　　 “外面，你有了？想重组？”小菲害怕马耀光也学坏了，特别是男人在有了大把的钞票以后，就甩了身边的女人，去重组。而且小菲很敏感，那次马耀光毕业五周年的同学聚会，就让她十分不安。那个叫龙玉翠的女同学动不动就打电话，还发短信，每次也称呼“光哥”，关系很暧昧，她不能不堤防。
　　 “你不懂，别跟着掺和。”马耀光没有心思跟小菲谈容易引起歧义的“重组”，拍拍小菲的肩膀，就开始了呼噜。
　　 一连两个周，“神蓝玻璃”就像被砸碎了一样，如同看着就扎心的玻璃碴子，一路下滑，真的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厂子里的人几乎没有心情干活了，三五一团都在关注这支股票，各种声音都有，最悲观的就是“打回原形，还要惨上加惨！”
　　 “神蓝玻璃”股份公司的牌匾也在昨晚失踪了，全厂人心惶惶。董事长决定放假一周，以缓解不安情绪。
　　 也好，不能力挽狂澜，那就回家闭目塞听吧。马耀光觉得自己的股份毕竟是沧海之一粟，过度关注也没啥用处，不如静待其变。
　　 她把小菲送进那家“寒美人”会馆以后，按照小菲的意思又把小婉接回来，上次她玩过山车还不过瘾，一定要再玩，马耀光也有时间，干脆融入童趣生活，少一点烦恼。
　　 不是周末，游乐场很安静，安全员接过小婉，马耀光觉得空落落的，他必须关注股市开市后“神蓝玻璃”的走向。
　　 跌停！
　　 他看看股价，8.22元。
　　 刘副厂长打来电话：“看股市了？坐过山车一样。”
　　 声音就像霸王别姬那样悲伤，马耀光听到“过山车”，看看四下，一个人也没有，他不知怎样安慰刘副厂长，现在连自己都不能安慰了。
　　 这么巧合！是小婉坐了两次过山车，股市就塌了？毫无道理，可又是多么贴切的暗示。
　　 “光哥！”小菲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马耀光看着蝶变的小菲，心中感觉一阵温暖，可他的心并不在小菲光鲜无比的脸蛋上。
　　 “光哥，有我这样的媳妇，”小菲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还想重组？”
　　 “我怕坐过山车，盼着重组呢。”马耀光继续看跌停后的数字，他希望重新打开跌停板，跳跃着蹿红。
　　 马耀光突然觉得眼前昏暗，小菲挽着他的胳膊，张着嘴看着小婉坐过山车，他使劲握了握小菲的胳膊，靠在小菲身上。
　　 “痛了，花那么多钱，就为了重塑青春。”小菲感觉光哥要痛一阵子。
　　 “值了，起码真实！”马耀光搂紧了小菲，“把钱花在刀刃上，不痛！”
　　 马耀光感觉对不起小菲，那些许愿都化为了泡影，期待重组也是空话。他想，人啊，可以左右想法，但不能被想法左右了，得失看得从容一些，也许就不会有过往这些走马灯的故事了。举首仰望蓝蓝的天空，流云款款游动，随意赋形，不因自己的故事驻足而徘徊。他觉得眼前是最真实的，怎么说，还有自己永远不能失去的幸福。
　　 现实是起伏的波涛，人心会随着冲浪起伏，也会过滤掉那些漂浮在其上的尘杂。
　　 小婉手持一只气球，兴奋地绕着他们俩跑圈，突然手一松，气球飞上了天空，小菲和马耀光跳起去捉那只飘远的气球，小婉欢快地跳着，拍着小手，高喊着——飞呀，飞呀，飞好远才好！
　　 飞走就飞走吧，也许很多东西本不该去抓，应该抓住的是身边的幸福。有些飞翔的东西，可以跳起，去雀跃，却欢呼，去摘下，可还是要回到地面上。
　　
　　 九
　　 马耀光珍爱小菲如玉，也许家庭婚姻的力量首先来自女人的向往，尤其是小菲已经把去“寒美人”当作了生活的一部分，他没有理由打碎她求美的梦想。
　　 这几天，马耀光对“神蓝玻璃”几乎没有了热情，他觉得那就是给自己的事业添加了一个砝码，到底有多么大的重量，他期待可以倾斜，但不是拿掉它，就不能活下去的稻草，让稻草变成金条，还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事情。
　　 马耀光有的是力气，可惜最近都消耗在“神蓝”上，消耗在继续爬行的路上，他不累，但感觉窝心，就像一盘棋，突然来了卧槽马，他想跳到马蹄之外。
　　 那天，瘦猴子上班来晚了，马耀光不管三七二十一，居然以“炉班”的身份狠批一顿，可瘦猴子也委屈，说都是为了菲嫂说的事，才晚上干零活，只想多挣点外快。
　　 “我家小菲？跟你有啥子半毛钱的关系！”马耀光想不到瘦猴子会打小菲的主意，他睁大的眼睛像个鸡蛋了。
　　 “哥，朋友妻不可欺，哥的妻，我敢……你打断我的腿！”瘦猴子满脸委屈，“菲嫂给我找了一个媳妇，呵呵，我不得当马使？晚上就干了点私活。”
　　 “什么私活？你不要命了？”马耀光还是可怜瘦猴子，用手揉着他排骨一样的肩膀，生出了同情心。
　　 “没有什么，就是晚上给人铺地板砖，不多，干得好，就六七十。”瘦猴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阵兴奋，绕着马耀光转圈，马耀光被他转晕了，厉声道：“你小子能不能不学孙猴子！”
　　 “哥，你当初不是在建筑工程队干过那活么？”瘦猴子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激动不已，“山后张家老蒲手头的活有的是，如果……”瘦猴子急切等待马耀光表态。
　　 “你这是拉哥下水啊，好几年没有动泥瓦刀了，我行吗？”马耀光也心动了，他想到小菲为他留住即将逝去的青春，想到那个“寒美人”，起码要把那笔钱挣回来。
　　 一连好几个晚上，小菲不见马耀光的影子，她打听厂子的人，说，已经停产二十多天了，马耀光白天只在厂房看管设备，晚上厂子漆黑一片。
　　 小菲没往好处想，是不是那个龙玉翠又勾他了，这是最让她不能容忍的大事，股票就是再跌100块，成负数，她都不心疼了。
　　 饭后，小菲早早收拾妥当，她要洗个澡，准备去寒美人那里继续为这张颇有起色的脸再增一点光，就问：“光哥，陪我去‘寒美人’么？”马耀光摇摇头说：“去吧，我加班。”
　　 马耀光下楼踏响了摩托车，一溜烟就窜出去了，小菲不敢误失时机，拦下一辆出租车，尾随而追。
　　 他经过那个圆圆的过山车，只有隐约的轮廓，在黑暗的夜空里孤独地存在着，马耀光瞥了一眼，马上收回了目光，他的过山车也停止了，他还是要在人生的道路上去推他应该推的车。
　　 约会？连衣服也不换，这个龙玉翠真是饥不择食！小菲倒是可怜起龙玉翠了。马耀光直奔新建的嘉岛翠园小区，这里是新建楼盘，刚刚交付住户。小菲觉得更加蹊跷了，莫非是找一个僻静无人发现的地方？你个马耀光，真是真人不露本相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有你这样胡闹的！
　　 小菲一直不敢放走目标，催促着司机跟紧，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做暗探，只有电视剧才有的桥段，居然自己也在上演！她的心碎了，碎了满地，下了出租车，眼前仿佛都是碎得一塌糊涂的玻璃碴子，晃得她难以睁眼。
　　 46号楼三楼，只有这个楼层房间亮着灯，就像野外的鬼火，让她一阵恐惧。
　　 她捂住胸口，提了精神，壮了一下胆子，说一声“捉鬼不能怕鬼！”便轻轻挪着脚步，飞到了三楼的门口。门虚掩着。她要捉住现行，可心中犯堵了，多么恶心！
　　 她蹑手蹑脚靠近门边，瞪大一只眼睛，马耀光已经蹲在地上，拿着橡皮锤敲打着地板砖，这是装修活，马耀光跟他谈恋爱那几天，还炫耀过，说天下五大手工匠，哪一项也难不倒他。
　　 小菲真想冲进去，不，想喊一声“光哥”，想给马耀光当一个打杂的小工，可眼圈已经跑满了泪花，她不想让那个瘦猴子看她的笑话。
　　 霓虹灯已经倦了，只有窗外的马路上时而闪过车灯暗弱的光线，她已经把从老家拿回来的黑豆煮好了，她也不能亏了光哥，据说黑豆补肾。只等马耀光的摩托车熄火，她要即时给黑豆汤加热，再打上两个荷包蛋。
　　
　　 后缀尾声：虚拟名字为“神蓝玻璃”这只股票的价格回归了真实，目前市值为5.55元。持股的马耀光二年没有了声音，他只能等待另一个过山车。他就怕小菲问股票，深怕这个第三者再插足他的稳定生活。
　　
　　 2018年10月30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