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读着书，风掀起书页，读着读着，我突然想起了《北风吹》那首歌，结合当时情景，改了歌词：“北风那个吹，树叶那个飘，树叶那个飘飘，冬来到。”并不由得哼唱起来。那几个听见我唱歌，便索性也不读书了，跟我一起唱起来。同学们在教室听见我们唱歌，把头从窗子伸出来看，也不读书了。不一会儿，二班窗户也伸出几个头来，接着三班四班窗户都有头伸出来，我们唱得更带劲了。阿嚏……阿嚏……王相华感冒了。我一看，他上身穿一件旧棉袄，下身穿条单裤子，冻得瑟瑟发抖，不由得笑了。故意唱道：“人家李冰有大衣，杨洋我在教室外借不来，摘下两只棉手套，给我副班长戴起来。”手套递给他。不知道谁给李冰传话了，李冰果真把大衣送了出来。
　　 阿嚏，我也打起喷嚏来，清鼻跟着流下来。“李老师心真狠！”丽丽说。“是啊是啊，要是周老师，绝对不会让我们在外面受冻的。”张丹也说。“一早上呢，四节课，怎么受得了？”刘英说。正在这时，二班班主任魏老师来了，他看见我们几个站在外面，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今天早上，有几个老师去教育组开会，你们李老师带队。你们班和我们班合起来上课，在我们教室。杨洋，李老师让你早餐后组织同学到我们教室上课，带上各自的凳子。你们几个班干部也配合管管班。”说完魏老师就离开了。
　　 “万岁！我们可以进教室上课了！”李大海立即喊道。我们这才反应过来，对呀对呀，李老师说不许到咱们教室上课，并没有说不可以到二班教室上课呀？班主任的第二把火也熄灭了。
　　 饭后，我站在讲桌前训话：“同学们，出去我们每个人代表的是班集体，不是我们个人，所以希望大家遵守纪律，不要给我们班丢脸。”“班长，现在又不是周老师时期，是李老师时期，丢脸怕啥？”黑蛋提出不同意见。“那也不行，因为今天李老师没在，我杨洋管班。”“那好吧，班长大人，黑蛋遵命！”黑蛋突然立正，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夸张的敬礼动作。
　　 午自习前李老师回来了。这时风停了，可是仍很冷，校园落叶满地，字纸到处是。我正跟李冰商量布置数学作业的事情，黑蛋从教室外面冲进来喊道：“同学们，最新消息，校长跟李老师一起走，说校园字纸太多，李老师说他让咱班同学一捡。等着吧，李老师马上来。”“咱们受冻，他在校长跟前落好，有这好事，绝对不行！”不知道谁这样说，这一起头，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教室顿时沸腾起来。
　　 李老师果真进来了，说：“杨洋，叫几个人把校园字纸一捡。”“李老师，我跟李冰商量数学自习布置作业的事情呢。”“那，王兵，你叫几个人去。”说完他就走了。王兵哭笑不得，谁会去呢？他叫一个不去，再叫一个也不去。过了一会儿，李老师又来了，暴跳如雷：“王兵，怎么没动？”“老师，这周值周班是二班，不是咱们班，大家都不去。”王兵弱弱地说。“窝囊废，叫个同学都叫不来！”李老师训斥王兵，然后他自己开始指名叫人：“孙小雅，周亚丽，刘辉，李飞飞，王婷，你们几个去！”没有人动。“请不动你们是咋的啦！”他几乎跳脚了。“你们几个学习不行，捡个字纸就怕冻了手？将来人家学习好的坐轿，你们抬轿，不干活怎么混饭吃！”“学习不好就该干活呀？”刘辉小声抗议。李老师几乎是跳过去的，他抓住刘辉衣领，磕磕碰碰把他拉到讲桌前，举起右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刘辉的脸上顿时印了五个手指印，鼻血流出来，耳朵也红了。“李老师打人啦！李老师打人啦！”不知道谁先喊的，接着又有几个人喊起来。又有人说：“走，找校长去！”这时，校长出现在教室门口，外面围了很多同学。“杨洋，你出来一下！”我跟着校长去他办公室。
　　 结局是，我派同学捡字纸，李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刘辉道歉，校长明天跟几个校领导去看周老师。谈话大获全胜，李老师的第三把火也熄灭了。
　　 那天不知道是谁，给李老师起了外号，叫作：炮。我仔细想想，觉得这个外号再合适不过了。符合他敦实的体型和原地爆炸的性格特点。不得不佩服起名的同学，蛮有智慧的嘛！从此，大家私底下不再叫李老师老师，都叫他“炮”。这个称呼，一传十十传百，全校都叫起来了，他自己也许已经知道了吧。但从此，“炮”成了哑炮，再没有爆炸过。
　　 大家还记得去饮料厂干临时工的刘振山吧？有一天他忽然来学校看我们，还带来两箱饮料，一箱给同学，一箱要送给周老师。正是午饭时间，我们边啃冷馒头边跟他神侃，谈论新班主任李老师和新数学老师，大家一直说炮老师怎么啦炮老师怎么啦，忘了告诉他老师姓李，我们正谈得热火朝天时，没想到李老师突然出现了，“炮老师来了”，谁小声说，刘振山突然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大声说道：“炮老师好！”一时全场尴尬，李大海惊愕得张大嘴巴，大得能塞进去一瓶饮料，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刘振山不知道内情，半天愣在那儿。这时李老师摸摸刘振山的头说：“是刘振山吧？我听你们周老师说过你去饮料厂了，怎么样，干得动吗？要不再回来上学，还在咱们班？”“干得动，谢谢炮老师！”李老师看看我们，李大海吐了吐舌头，他又对刘振山说道：“想回来的话，来找炮老师。”他又转向我，说道：“杨洋，待会儿周杨来学校后，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完转身离开。“好的，李老师！”我几乎是对着李老师的背影说的，这会该刘振山惊愕了，他明白过来后，用拳头砸在李大海身上。哈哈哈，大家都大笑起来。
　　 老师们开会的主题我们班当天就知道了，我们班有“新闻广播”嘛。元旦要举行中小学冬季运动会，地点在我们学校，开幕式和闭幕式由我们学校承办。开幕式有一个哑铃操表演，从全校选拔人才，李老师当教练。
　　 大事可不能糊涂。当李老师很平等地跟我们班干部商量这件事情时，我们表示全力支持，由我全权负责带领班干部管好班级，腾出李老师训练哑铃操，并帮他收集各班选手名单。
　　 开幕式进展顺利，到哑铃操表演时，全场都很安静。只见李老师身穿红色运动服，双手握着哑铃，嘴里噙着哨子，站在三百名身穿蓝色运动服的学生方队前，挥动双臂指挥队形，精神焕发，神采飞扬。队形变化多样，李老师动作标准干练，运动员表演很有声势，引得场上阵阵掌声，开幕式到达高潮。太精彩了！运动场上的李老师多么帅气啊！
　　 运动会一连进行了三天，这三天可忙坏了李老师，他既负责接待外校师生，又负责宣传工作，广播稿子审稿，拉拉队口号，跑前跑后，常常顾不上喝口水，嘴唇都干裂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第四天闭幕式将要结束时，不幸发生了，就在他正给台上领导倒水时，突然晕倒，从此再没有站起来，他走了，死于心肌梗塞。
　　 当我们得知这一消息时，全班都沉默了。后来从二班班主任魏老师嘴里得知，那次罚我们站在外面读书，李老师其实很不忍心，他是知道早上两个班合起来上课的。我又想起他说了两遍的“今天早上”和发重音的“咱们教室”，原来他在暗示我。还有，魏老师说李老师对谁都很热心，不只是对校长，我们误会他巴结校长了。至于那个男女关系问题，后来听说也是因为他的过分热情引起了误会。李老师，我们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您！您走得太突然了，连给我们道歉的机会也不留。若人死后真有灵魂存在，请原谅我们，原谅我！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三、新数学老师
　　 新数学老师在校长、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的陪同下闪亮登场。看着这阵势，我心里想，怪不得是教育专干的儿媳妇，待遇就是不一样啊！周老师来时只有校长一个人陪同，不能比啊！他们三位先后讲了话，校长主要是介绍老师，或者说是大肆渲染了一番，以便使我们心生敬仰。而教导主任则委婉地提醒我们要“欢迎”新老师，言下之意大家都心知肚明。班主任比较直，几乎是警告我们，不要跟新老师作对。呵呵！
　　 等他们洗脑完毕走出去后，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姚老师，就是新数学老师，拿起粉笔开始讲课。她一口气讲了三道例题，思路清晰，可是速度太快，我估计起码有一半同学跟不上。她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不跟我们互动。讲完她布置了作业，拿起课本直接出了教室，朝办公室走去，剩下一脸愕然的我们，不是吗，下课的钟声还没敲响呢，她这就走了？也不跟我们道别？大家开始议论起来，果然大多数同学没听懂，听懂的也只是云里雾里，半懂。今天耽误时间了，午自习姚老师会辅导作业吧，我想。
　　 午自习时姚老师来了，可她坐在讲桌前埋头备课，并没有理我们。看她毫无表情的脸，定会杀死同学们提问的冲动，我猜。做完作业，我抬起头，果然看见很多同学正抓耳挠腮，显然是不会做题，但没人去问。下自习后，只有几个人交了作业，刚一交，就会被另外的人从李冰那儿要走，拿去抄。
　　 第二天，上课已经十几分钟了还不见姚老师来，我不得不去她办公室找她。门关着，她在吗？怎么听不见里面动静？“报告！”我站在门口大声喊道。“进来！”她在呀！我轻轻打开门，看见姚老师正出神地对着镜子在照，她脸上有很多斑，她正往斑上抹什么，连头也没回，问道：“干啥？”我说：“姚老师，这节是数学课。”“你先去，我马上来。”我刚出来，她又叫住我，问道：“你叫啥名字？”“杨洋。”“是一班班长吗？”“是。”“以后上课不用叫我，在教室等。上下课也不用喊起立。”“好的，姚老师。”
　　 “姚老师马上来。”我对同学们说。可是等了半天她还没来，大家让李冰再去瞧瞧，李冰出了教室，又进来说：“来了来了，正朝教室摇呢！”大家都笑了。也难怪，人家肚子里有孩子，咋能走快，不要要求太高嘛。不知道谁在说，我正预习，没注意。又过了几分钟，姚老师终于来了，她脸上的斑看不见了，抹着白粉的脸没一点血色，冷极了。她把一沓作业本朝讲桌上一丢，开口骂道：“昨天听课咋听的，18个人作业有错。一群猪！笨死了，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对！”骂完又恶狠狠地瞪着我们，足足有五分钟之久，手里捏着一根粉笔，似乎要把粉笔捏碎。我在心里想，她这样愤怒，恐怕会影响到胎儿吧，可怜的孩子！
　　 她终于转向黑板，开始讲课了，从左上角开始，嘴里一边说手里一边写，先用狂草写了一个漂亮的“解”字，再画个冒号，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更快了，简直龙飞凤舞，不一会儿就写满一黑板了。字写得又细又小，看得人很吃力。写满一黑板，竟然还有半根粉笔，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功夫――高级节约能手！她似乎在表演了一场独角戏，尽管还算完美，可观众没有人欣赏。
　　 她用莲花指把剩下的半根粉笔轻轻弹进木制的粉笔盒，（这个粉笔盒还是周老师做的呢）似乎很轻松的样子，然后布置了作业，踩着下课钟声一摇一摆地走了，留下一教室茫然。
　　 连续几天她都是这样，上课都一半时间了才来。有几个胆子大的，偷偷躲在她办公室窗子外往里看，回来学她照镜子涂粉的样子，我也懒得管他们，甚至希望他们被领导抓住问个究竟。后来大家叫她“摇老师”，有几个看着李大海的手表给她算了时间：照镜子涂脂抹粉十分钟，锁办公室门二分钟，路上摇摇摆摆五分钟，站讲台骂同学五分钟，对着黑板讲课二十分钟，布置作业三分钟。并美其名曰“摇老师完美的四十五分钟”。
　　 同学们让李冰给姚老师反映情况，说大家听不懂课，看不清黑板的字。李冰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战胜了自己的胆怯，但仍是战战兢兢地去了，可是挨了一顿臭骂又满脸沮丧地回来了。我去找班主任，也被训斥了一顿，他不说姚老师不对，只说我管班不力，让同学胡闹。我去找教导主任，他和颜悦色地接待了我，但还是劝我们先预习，再复习，课外多下点功夫。我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校长那儿，校长倒是实话实说，说他得罪不起人家，人家是教育专干的儿媳妇，要我们忍忍，下学期换老师。呜呼，再这样下去，班将不班了！
　　 如此折腾了十几天，班里同学学数学的热情一点儿都没有了，听不懂课，又是热血沸腾的年龄，有劲没处使，便开始捣乱。孩子们天生在这方面极具创造力。比如，用蜡烛把黑板左上角姚老师写“解”字那儿打光，然后看她踮起脚尖写不出字出洋相。她背着大家讲课时，用粉笔头砸她后背，她的黑色棉衣上就留下几个白色的点子，那几个点还组成一个字：二。别人都能看到，唯独她自己看不见。又有人在厕所捉了屎壳郎，放进粉笔盒里……于是她愤怒了，像泼妇骂街一样骂起来，什么脏话都能从她的嘴里出来，甚至扯上同学的家长，她越生气，越发飙，擦了白粉的脸涨得越红，大家越高兴，越来劲，越疯狂。一节课一节课就这样在战斗中结束，一天一天就这样在斗争中消磨掉了，师生对立越来越严重，班里几乎再没有人喜欢学数学了。那学期没完姚老师就回去生孩子了，听说孩子提前分娩。而我们班期末的数学成绩则一落千丈，由周老师带班时的第一名，直降到最后一名，比八班的人均分还少了五分。
　　 姚老师毁了我们，也毁了她的孩子。听说她早产的孩子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后来终于因为打架用刀子捅死人进了监狱。我们毁了自己，也毁了姚老师。难道不是吗？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