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致秋风微醉的早晨(小说)
这天早晨一反往常,铜城的冷风中飘浮着雾凇般的冷气,寒气逼人,冷冽异常。
李东坐电车早早去了单位,他去单位是找人化妆。还在昨天醒来时,他就赫然记起上次请化妆组的尤樱吃冷餐时尤樱说的欠他的一个人情。他就想让尤樱给他化妆。
因为工作性质,之前,他们业务组的记者有时需要进行化妆采访,特别是进行地下采访黑厂家时。记者化妆不比主持人,主持人化妆是追求所谓的高雅脱俗,知性,他们业务组的化妆则是追求俗,超俗,最好化成混混迹于铜城小巷间活灵活现的职场青年还有农民工进厂。
李东想这次他去听课也一定要化妆,否则妻子晓汀一定会认出他来。在单位的化妆间找到尤樱,李东说:“你把我化成李嘉诚的儿子李泽锴去听课,化好了,给钱。”
尤樱听得一愣,最后掩口哈哈大笑。
李东问,笑啥?
尤樱直摇头,非笑,是嘴漏风也。
化了妆的李东在北椒路准确地找到了金艺,他坐在金艺培训教室的最后一排听妻子晓汀讲课。刚才他一入场激起金艺那班人纷纷回头,而晓汀也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教室里这点微小波澜,她刚上讲台时,眼似鹰隼般扫了全教室一眼,但好在这是在课堂,这小小的风波始终没有爆破,晓汀开始了抑扬顿挫地讲课。
差不多到了一个半小时时,李东看到了韦一良。韦一良过来和他邻坐!李东是通过韦一良嘴角那颗巨大的黑痣认出他来的,之前,在网上搜到过他的近照。韦一良一屁股在李东旁边坐下时,李东扭过头去,他俩正好打了个照面。看到是个陌生人,韦一良当即两眉凝成了一股绳。此时,李东瞥到讲台上的妻子晓汀也正朝他和韦一良的这个角落了扫,晓汀用余光一共扫了好几眼,似乎想找出那点微小的异常。那时,李东感觉到尤樱涂抹在他脸上的粉彩和颜料,因为微汗已经在剥离。
培训课终于结束了。
晓汀的课平静如水。没有争议,也没有停顿,甚至没有提问。包括韦一良的发问。故作无知或者刁难的发问。挑逗的发问。但李东能从气氛上感受到韦一良欣赏他李东的妻子晓汀,他也能明显感受到晓汀在有意为之,故意不留出任何空档来互动。课尾,连李东都觉得失落,这种上课哪像什么培训,实在没意思。
李东倍感蹊跷地迈出教室,进了男洗手间。洗手间里,他下定决心,觉得实在有必要监视,搞清楚晓汀到底在搞什么鬼。李东蹑手蹑脚地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假装若无其事,用他记者的一套专用技能聆听门里的讲话。
“韦总,下次课不来了。”
“我对这样的培训教学感觉不出兴趣来,还是经验不够。”
“至于我们学校的拼盘课,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到此李东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
看来确确实实是个疙瘩,在心里纠缠成了大误解。现在相安无事,早晨还是早晨,晚上还是晚上。各自可以踏实地上班,李东也可以心安理得了。
于是,风景回复到了他发生车祸之时他偷看到晓汀的短信之后,回想起在地板上做的那惟一的一次爱,甚至一路后退,回到十月甫到的那个秋天早晨的后面,也就是以往他和晓汀一路走过来的四年平淡无奇的日子。
经此一颠簸,李东更是懒洋洋,除了去整顿完毕的报社上班,实在找不出什么新乐子。妻子晓汀像一件洁身自好的挂饰,她在白天里还在为跳到中产阶级的排场生活努力。
在秋季的末尾,李东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定位,那就是一个名词:犬儒主义。它不等于麻木。
犬儒主义是中性词,有时是必要的。
入冬后的十二月,经与有相似经历的铜城电视台一名高尔夫栏目主持人介绍,李东爱上了一项活动,和鸟有关的:逗鸟、遛鸟、斗鸟。还参加了一个爱鸟协会,买了一双画眉,一雌一公,为防被晓汀发现,晚上把鸟寄居在同事家中,只有白天才偶尔把鸟带回,挂在阳台角落里,而晓汀是很少路过家里的阳台的。
除了养鸟,李东甚至和一些五十上下的中老年商议好,一到月底,初雪甫下,江南之冬充满雪的汗渍时,去邻近铜城的大富山打鸟。《铜城晚报》上报道说,大富山自从兴起了环保,红脖雀和杓鹬繁殖过度,红杉林的种子吃剩了不少,有必要像上世纪五十年代一样开展一场剿鸟运动控制鸟量,全市招募志愿者。李东也报了名。
月中,爱鸟协会举行的一场全城斗鸟大赛,赢者奖励五箱生啤,李东也报名参加了。一报名,李东就开始密密麻麻地搜集资料,去新华书店买书来研究鸟食,鸟性以及鸟语。因此,即使白天,他也很少回家,有时和那同事蜗居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整日探讨。
晓汀发觉了问题。她发现,自从入冬以来,李东很少在家出现,倒像恐怖分子在研究炸弹似的鬼鬼祟祟,先是隐瞒她,偶尔一天两天不回,后来是常事,且无电话,她越来越觉得蹊跷,最可气的是,最后李东竟然连续五天没回家,连人带影都失踪了。这天晓汀把电话打到李东父母那,以为李东瞒着她偷偷回了沈阳,查曰无人,通话中,李爸的唉声叹气把晓汀说得冒出一身大汗,宛若是在说其他人,而不是说她的丈夫李东。通话结尾,李爸还重重地补上一句,我们那下嫁到江南的儿子已经大半年没打回过电话了。
生活怎么变质了呢?晓汀坐在沙发上回溯以前的日子,怎么就觉得是从那个让人沉醉的秋天早晨开始的呢?
冬日柔软的阳光在飘浮。
她眼睛掬出泪来,倒杯水,坐下来好好想了一想,一幕幕。晓汀开始万念皆无,最后发誓掘地三尺也要把李东找回来。
晓汀上午去了电视台,但业务组来上班的同事只知道李东每日用红外线传来报道稿,却无人知道李东在他的私生活里干嘛。晓汀就走出来了,站在编辑部外的过道上发愣。不久尤樱从尽头的演播室走出来,看见了她,尤樱是认识她的,远远地叫晓汀姐。
尤樱看她泪流满面,便问她怎么了,晓汀说,李东失踪了。
我家老郭闲着慌还耍赌呢,李东倒好。看着晓汀委屈的模样,尤樱嘴里嘘出一螺旋的白气。
尤樱重新进演播室前告诉她,李东在河海广场斗鸟。
中午,晓汀是在河海广场的斗鸟大会现场找到李东的。找到李东时,李东正在调试他两只“唧唧”叫的画眉,马上就要上台。
看到晓汀,李东诧异地问,你怎么不好好地工作,来这干嘛?晓汀气不打一处出,她说,李东,你怎么那么闲?李东提着鸟笼要上台,说我白天下班也没事,反正你又不在家,我还准备月底上山区参加打鸟,锻炼身体呢。
晓汀更是生气,攥住他的鸟笼子,笼子里的画眉受了惊吓,鸟笼掀倒在地。李东勃然大怒,挽头来说,你可以去拼命上课,难道老子连遛会鸟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