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壮一直在采石场上班，他干活舍得卖力气，又心灵手巧，好学勤快，在别人不经意间，他学会了开拖拉机。
　　    开拖拉机也是个费力活，哪里有客户要石材，就得往哪里送，不管有多远，不管白天黑夜，总是风里来雨里去。这些年，他跑遍了周边许多地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要看他不识字，别看他老实巴交的，出门说话办事从不掉“链子”。
　　    给客户送石头还好些，送去卸下就完事儿，苦点累点算啥，只要心情舒畅就好。就怕拉上整车的石头去赶集卖，一旦卖不了，几吨重的石头，几十里的路程，要是再拉回来，几乎得不偿失了。能卖了，咋都好说，即便再颠簸几十里路，给人家送去也愿意，不过要任由客户的吩咐。几十斤，甚至上百斤重的一块石头，不但要一块块地卸下来，有时还要根据客户的要求，给整整齐齐地垛起来，直等人家满意才给钱。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与客户出现稍微的不快，是拿不到钱的，俗话说得好：“货到地头死”，就是这个意思。不管怎么说，能足额拿到钱，才是真本事，牛大壮可从没失过手，也算是个“牛人”啦！
　　    不过，牛大壮也吃过一次大亏……
　　    故事发生在一九九一年秋。这一天，大壮又去给四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送石头，一路走来，非常顺利，当把石头卸完，他就急匆匆地往回赶。他是个急性子脾气，出门送石头，不管有多远，总是连夜赶回来，很少在外面逗留，今天也不例外。可就是走到中途，柴油机没水了，一路走来，也没看见水源，这时，太阳已到中天，有些人困马乏。眼望前方路边的不远处，有家饭店，此店只有两排普通平房，前排是饭店，后排是客房，两排房子之间，是个大院兼停车场，他直驱而入，把车停在大院里，问店老板要了水，给柴油机加满后，又来到饭店前台，点了两个菜，要了一瓶酒，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独饮起来。要说喝酒，牛大壮那可是海量，独饮一瓶，不在话下，可今天他知道，独自出门在外，又是开车，不能多喝（那时不查酒驾），可才喝了半瓶，咋就有些迷糊了呢？怪不得人们常说：“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赌钱”呢！也许是今天起得早，又颠簸了几十里路，有些劳累吧，既然如此疲劳，倒不如午休片刻，再走也不迟。于是，他就向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浓妆艳抹的服务员说：“小姐，请问这里可以午休吗？”
　　    “可以啊！后面就是客房！”她殷勤般地站了起来，指了指后院说。
　　    “午休多少钱？”大壮问。
　　    “两元。”她笑得有些妩媚。
　　    牛大壮喝了半瓶酒，吃了两盘菜，就觉睡意朦胧了。他让刚才那服务员给开了客房，一头倒下去就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有余。这一觉，让他轻松了许多，毕竟是年富力强。
　　    他急急忙忙来到前台结账，这让他大吃一惊，店老板竟然说八十元钱，他有些吃不消，正在争执中，给他开客房的服务员出来了，说是有服务费呢。这有些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一口咬定说：“啥服务呀！来你们这里吃饭，还要服务费？岂有此理？”
　　    “来这里吃饭就有服务费，反正人站在你面前了，玩不玩是你的事儿！”那位浓妆艳抹的服务员，倒显得很仗义，不知羞耻地、眯斜着眼、勾魂似地笑着说。
　　    他越想越生气，心想：“不弄白不弄，为啥要吃这个哑巴亏？”一怒之下，拽着她又回了客房……
　　    事后，他驾车一路狂奔，回到家来。心里就像揣了个兔子，总是“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心想：“只要自己不说，没人知道，就让它烂在心里吧！”
　　    可就是在他的心情渐渐平静的日子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感到下身有些瘙痒，紧接着老婆也有了感觉。他断定一定是那次被传染的，但无论如何是不敢说的。只能悄悄地带着老婆，三番五次地去看医生了。
　　    没想到，一次冲动，一下子让他花掉了几千块钱，那时的几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不仅仅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伤痛，更重要的是，愧对钟爱自己的老婆。他心想：“再也不敢了！”
　　    可相继不久，是个夏天，记得天很热，他们又去临县的一个地方送石头，回来的途中，突然下起雨来，雨下得很大很急，望望天空，阴云密布，看看大地，雨雾茫茫，此时，天过早地暗了下来，他心想：“还是找个地方歇歇脚吧！”风雨中，一家路边店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店的格局都一样，前排房子是饭店，后排房子是客房，这又让他想起来上次那不愉快的事儿，不得不让他心有余悸，好在这次三个人，相互壮胆，不会有事的。
　　    他们全身都淋湿了，成了落汤鸡，好在天热不冷。他们先在饭店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瓶白酒，找了个单间，把衣裤脱下来，拧干水，挂起来晾着，三个人只穿内裤，袒胸露背地围坐在餐桌旁，喝起酒来……
　　    不知不觉中，两瓶白酒已经下肚，酒酣饭饱，三人指缝里夾着冒着缕缕青烟的香烟，懒洋洋地站起来，望着雨雾茫茫的窗外，雨，一直下个不停，不免有些焦虑，他们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天已黑了下来，房间里亮起了灯。再看看腕上的表，已是晚上七点多了，三人面面相觑，一商量，还是住下来吧。
　　    “老板！我们想住宿，三人的房间，一宿多少钱？”牛大壮问。
　　    “三人的五十。”吧台一女服务员说。停顿片刻，她又推荐说：“你们住单人间吧！才二十块钱一晚。”
　　    “不！我们就要三人的房间！”牛大壮不加思索地一口咬定说。其实，他是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训，心有余悸，生怕再出现什么不测。三人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走吧！”那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女服务员，手拿钥匙，把他们领进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三张床，一把旧暖瓶，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潮湿的霉气味了。大壮心想：“将就着住吧！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嘛！”三人就这样各自倒在了床上。
　　 室外大雨倾盆，室内烟雾缭绕，因为三人都是“烟鬼”。他们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借着酒兴，正在吞云吐雾呢。
　　    牛大壮有个毛病，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是难以入眠。加上外面风雨淅沥，室内蚊虫叮咬，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再看看手表，已十点有余，他索性坐起来，“啪”的一声打着火机，点上一支香烟，大口大口地吸吮着，心里又想起上次在旅社里被人讹诈的事儿，生怕今晚也出事，真是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他俩也没睡着，他们听牛大壮在抽烟，也都坐了起来，其中有一个绰号叫“二楞”的说：“咱们打扑克吧！”这下可把他们提醒醒了。
　　    “好啊！谁带扑克啦？”大壮问。结果谁也没带。二楞说：“我去买！”说着，他看前边饭店亮着灯，就头顶脸盆，冒雨跑了过去。半个小时后，他回来。
　　    “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大壮有些不耐烦地问。
　　    “还说呢！差点儿回不来……”二楞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啦？”大壮疑惑地问。
　　    “没怎么，这个店里有小鸡，问咱们需要不……”二楞嬉皮笑脸地说。在当地一说“鸡”，大家都知道，就是指妓女。
　　    “你又在那里跟她们磨牙了？可不敢胡来啊！”大壮边洗扑克边警告说。
　　    一打起扑克来，就把这个话茬给忘了。
　　    光打扑克不行，得搞点物质刺激。如今就这样，干啥都离不了钱，打扑克不赢钱也没意思。当然，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获得乐趣，他们各自备好零钱，开始了对决……
　　    打扑克是打发时间最好的选择，不知不觉，午夜已过。这时，雨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在这荒郊野外，除远处河塘里不时传来几声“咕呱咕呱”的青蛙声外，死寂般的宁静，只有他们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三人兴致正浓，不遗余力地甩老“K”，还不时地发出阵阵嬉闹声……
　　    这时，一辆警车，闪耀着警灯，驶入院内，车上迅速跳下几个警察，手握警棍，冲入他们房间。一看他们各自面前，都有现金，这足以说明，他们正在赌博。
　　    “好了！不要玩了！跟我们走吧！”警察们不由分说，把他们拷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拷我们？为什么？”牛大壮急了。
　　    “废话少说！走！快走！”警察们怒气冲冲地推着他们的脊背。
　　    “我们没犯法呀！为什么要抓我们？”二楞也火了。正在推推搡搡间，大家都走出了客房，在夜色中，牛大壮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站在旁边的一个警察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不管怎么说，也算认识，他急中生智，抢前一步低声说：“哎！警察同志！您不认识我了？”警察们一听，犹豫起来，接着给他开了铐。“能借一步说话吗？”大壮试探地问那人，那人啥话也没说，瞥了一眼这位袒胸露背、只穿内裤的庄稼汉，勉强地向旁边迈了两步，大壮也跟了过去，此时的牛大壮，大脑在高速地旋转着，快速地搜索着这个警察在他记忆中的信息，猛然间，他兴奋起来，仿佛是在即将坠落悬崖的刹那间，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低声说：“你去过青石峪吧？”
　　    “嗯！你是？”那人疑惑地问。
　　    “我是青石峪人！咱们在丽丽家喝过酒呢！”大壮兴奋而低沉地说。
　　    那人一听“丽丽”两个字，如梦方醒，“您是？”他也在极力地猜测着。“哦！想起来了！您是丽丽的叔叔吧！”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仿佛生怕别人听见似地说。
　　    “是！是啊！”大壮连忙点头说。
　　    此时，那人怕了，几乎吓出一身冷汗，若不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真的会“噗通”一声给牛大壮跪下呢。他倏地转过身去对警员们说：“快！快快！别！别闹了！误会！误会！”
　　
　　    三   
　　    话说站在旁边那位不动声色的警察，一听牛大壮说，自己是青石峪的人，还说出了“丽丽”两个字，吓得有些腿软。这其中之缘由，还要从头说起。
　　    那是在今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那人骑着一辆印有“公安”字样、装有警灯的摩托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来到青石峪的村头。
　　    那个年代，有辆摩托车骑，已是很风光、很时尚了。此时，牛大壮正拉着一车石头往山外走。但见那人匆忙下车，向他频频招手说：“师傅！请问去牛丽丽家怎么走？”大壮回头看了看，人长得不错，又是西装革履的装束，便猜个八九不离十。
　　    大壮知道丽丽家不好找，没马上与那人搭话，便停下车来，走过去，热情地对他说：“我领你去吧！”沿着溪边小路，拐弯抹角地来到一家住户门前，大壮朝院子里大声喊着说：“嫂子！来客了！”因为他急着给人家送石头，没时间在这里逗留，便回头热情地对那人说：“就这儿，进去吧！”没等那人说声谢谢，大壮已经跑下山去。
　　    其实，大壮早就知道丽丽家今天要来客人，两天前就接到了丽丽家的邀请，说是丽丽的男友要来，要他中午来陪客呢。大壮也算是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人，说话办事开明公道，待人纯朴热情，再说了，大壮又是丽丽的堂叔。
　　    丽丽是牛大康的女儿，年芳二十八，青师大毕业，现在城里教学。她是青石峪第一个大学生，也是青石峪的一支花。她一米六五的个子，长得倩丽苗条，凹凸有致，秀发如瀑布，双目似潭水，面如桃花，吹弹可破，谈笑含情，举止优雅，落落大方。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孩儿。她是牛家人的骄傲，也是牛大康的掌上明珠。
　　    再来说说来丽丽家的那个人，他就是丽丽的男友，姓赵名勇。据说也是个农村孩子，没上几天学，去西安当过兵，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受过伤，后回国疗伤，在住院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昏迷不醒，对家中音信皆无，其父母只知去了前线，尽管整日提心吊胆，望眼欲穿，却无法联系，难免以泪洗面。家乡人们都说他牺牲了，未婚妻也弃他而去。谁料伤愈后，突然回到家来，还穿了一身军官制服，父老乡亲们，惊喜万分，奔走相告，一时间成了家乡的传奇人物。弃他而去的那位农村姑娘，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意欲复婚，被他拒绝了。后来，又有人说，是他与家人串通好了，欺骗未婚妻，免得提干后再说不要，给人留下话柄。实际内情又有谁知道呢？现已转业到地方，是淇河镇派出所副所长，年龄已三十有余，一米七五的个子，平头方脸，浓眉大眼，身体有些微胖，亦是一表人才。虽说负过伤，却无大碍。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还是很穷，尤其是青石峪，独居深山，家家户户的大事小情，没有去大酒店招待的欲望和习惯，像今天这样相亲的大事，也都在家里操办。
　　    牛大壮和牛大康虽说不是亲兄弟，但也是本族中最亲近的人，平常两家关系密切，来往频繁。大壮为了大康哥这顿喜酒，可是一直放在心上，倒不是馋这顿酒喝，这可是侄女一生的大事，替侄女把把关，也是他做长辈的职责。
　　    大壮把石头给客户送去后，急急忙忙往回赶。回来的时候，直接把拖拉机开到了大康哥家门前。他跳下车来，走到河边，洗了把灰头垢面的脸，撩起衣角擦了两把，便进了屋。屋里屋外，热热闹闹。不过今天人少，都是自家人。因为赵勇第一次来做客，牛家也很谨慎，生怕出现意外，对外就没敢大张旗鼓地声张。至于喝酒吃饭，宾主尽欢，客气有加，自不必细说。而要说的是，丽丽的父母，对女儿这桩婚事，并不十分满意。就赵勇的学历和工作而言，确实比不过丽丽，丽丽起码是个本科生。再说了，赵勇那是啥工作，成天价打打杀杀的，没白天，没黑夜的，又不安全。所以，赵勇不是他们理想中的乘龙快婿，曾经一度极力地反对过，但赵勇对丽丽却是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当然，赵勇找个媳妇并不困难，看上他的女孩儿也不少，可他却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决意。丽丽经过和他一段时间的接触，不但对他提不出什么毛病，反倒觉得这人还不错，并被他的真诚和殷勤深深地感动着，情感的天平渐渐地偏向了赵勇一边，在丽丽的一再坚持下，其父母只好勉强同意。在这种情况下，赵勇初次觐见岳父岳母，难免诚惶诚恐，岂不拘谨倍加？稍有不慎，将前功尽弃，好在那天善始善终，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