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儿，房子盖好了吗？我想回去，住在你这里总也睡不好，还做噩梦。昨晚你那个死鬼爷爷又进来折腾我一个晚上，还有，还有那个恶毒的妇人，要给我脖子上挂牌子游街，我怕，怕啊！”
　　 说着说着，奶奶的泪就掉在了地上。
　　 老宅的院子不大，现在盖的都是水泥钢筋，不到一个月，三间房子的主题就盖好了。难就难在奶奶必须要的窗户和家里的围墙画。方圆周围的村子都问过了，会做老式窗棂的木匠和会画墙围画的油漆匠这几年都没有了。
　　 “南村有个老木匠，过去手艺特好。试着去探探，看能不能拿动斧头锯子了。”
　　 “咱村老画匠的孙子如今成了画家，人们都叫石教授，在省城工作呢。说不定从小学过他爷爷的本事，能做了你家的活，不行您去找找吧。”
　　 见我遇到难事，邻居叔叔大爷婶子大娘许多人过来给我出主意。
　　 南村的老木匠姓叫莫柳子，八十出头的人了。我到了他家的时候，老人正悠闲地坐一只木制的小马扎，“吸溜吸溜”地在在自家门前抽水烟。羊骨头做的水烟袋磨得光溜光铮亮，黄铜管子做的烟嘴子在老人的嘴里一进一出，烟抹子便“噗”地被吹出去很远。
　　 木匠莫柳子听完我的话，两只眼是看非看地瞟了我一下便又开始腾云驾雾去了。
　　 “这木匠的活这辈子我是算做完了，你去问问我的小孙子，看看他愿不愿意做这档子卖力不挣钱的事。”
　　 两锅子水烟抽过，老爷子才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话。
　　 莫柳子的孙子莫林算是爷爷的关门弟子，木工技术那是百里挑一。但莫林现在做的是工程上的事，手下带着一帮子人一年没有几天闲空。
　　 按着村里人的指点，我开车找到莫林的时候，莫林正指挥着一群工人干活，忙得不可开交。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我把话说完，只换来莫林很干脆三个字：没时间！
　　 说来也巧，在我第三次上门找到莫林的时候，他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先是给我带进了他的临时办公室，然后招呼人给我沏了有一杯茶。正在我还纳闷的时候，莫林主动开了口。
　　 “兄弟，前几次确实是因为忙，乡里乡亲的，对你没有招呼好，大人大量，就别计较了。你奶奶的事，等我忙过这一阵子就亲自动手，把活做了。只是，现在真的有一件事必须得求到你头上了。我父亲，你见过的，身体一直很好，前几天却突然脑出血病倒了，到现在都不省人事。大夫说了，必须要找一种药，可是我几乎问遍了周围的所有药店，都找不到，这不就想到你了。你是做药品的，肯定路子活，不管钱多少，一定想想法子，成吗？”
　　 莫林要买的药叫人血球蛋白，市场上很难买得到。好在我有一个同学有购买这种药的渠道，很顺利地就给莫林把事办了。也是出于感激，没过几I天，莫林便带着他的好几个徒弟，选用了最好的木料，雕龙画凤，给我们家老宅做出了完全仿古的窗户。
　　 接下来的事就是到省城拜见画家石教授。我做梦也想不到，石教授答应的特爽快，说是他最近正好带一帮子学生学习传统的中国画，借着来我家画墙围的事，给学生们创造一个实践的机会。
　　
　　 十五
　　 迎春花开的时候，老宅的房子终于按着奶奶的想法完工了。看着能工巧匠们的作品，我一遍又一遍地代奶奶对他们表示感谢。我从奶奶旧柜子里的抽屉里取出她多年来剪好的窗花，一张一张地贴在了窗户上后，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老宅的模样。
　　 奶奶穿了一身旧式的对襟短袄回到了新屋子的那一刹，两眼明显一亮，接着眼角里闪出了泪花。老人家迫不及待地让我缠着坐在了早已用柴火烧热的炕头上，伸出树皮一样的双手，努力地睁大眼睛，恨不得把蔷薇上画出的七孔桥和孔雀图装进眼里。
　　 “崽子，崽子……”不知道奶奶想对我说什么，只看见老人嘴唇颤抖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那一晚，我和妻子儿子都住在了老家的热炕上，半夜里还能听到奶奶的笑声。
　　 第二天早晨，奶奶一直没有醒过来。
　　 老人家走了，走的很安详。
　　 奶奶出殡的那一天，天气很好。
　　 有人看见远远地站着一个妇人，从早上站到夜晚。
　　 年长的人对我说，那个妇人就是我一直没有见过面的母亲，燕子。只是，等我从坟地里回来去找她时，又没有了踪影。
　　 奶奶走了，老宅空荡荡的，平日里便没有了烟火。只有每年的清明节寒衣节我才会回到老家，为我逝去的亲人烧几张纸，点几柱香。缕缕青烟中回忆那些过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