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璇奉旨祈雨，尽管这是为天下做好事，却是个苦差事。“烈日炎炎似火烧，田里禾苗半枯焦，农夫心里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这事说得就是永璇。衣冠楚楚地站在骄阳似火的太阳下，自虐的程序一道接一道，这哪是永璇干的事？这回他又实行弹性工作制了，早上凉快，到太阳下站一会儿；天热了，就到荫凉地歇着；这么折腾了大半天，连个雨星也没有。
　　 永璇手搭凉棚，仰首望去，晴空万里，没有一点儿要下雨的意思。“老天不开眼，我在这瞎忙活个什么劲。”永璇心想，“你爱下不下，本阿哥可没那么多功夫跟你耗。”永璇大手一挥，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乾隆闻讯，那个气啊，嘴里连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皇帝这话，基本就把永璇给废了，皇太子与他这世无缘了。另外，永璇有足疾，是不是达到走路一瘸一拐的程度不得而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让一个瘸子当国家元首的。
　　 再说十一阿哥永瑆。他写得一手好字。清东陵裕陵—乾隆皇帝陵前的神功圣德碑的碑文，出自他的手，这自然是后话。
　　 永惺风雅多才，祖先游牧于白山黑水，跃马横刀的气派与他全然无关，倒是集汉族士大夫的儒雅于一身。夏天，十五阿哥永琰拿着一把扇子，乾隆看了觉得蹊跷，扇面的字画下面署着“兄镜泉题”的落款。
　　 乾隆心想：“我没有儿子叫镜泉的啊？”他把永琰叫到身边问，“咋回事？你什么时候多出个叫镜泉的阿哥？”
　　 永琰起初一愣，不知皇阿玛有何怪罪，弄清了原委后，就将永惺题扇面和自称“镜泉”字号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乾隆听后，龙颜不悦地说：“阿哥们岂能只学汉人的附庸风雅，忘却了满人尚武之风？从今日起，阿哥一律不得自起字号。”
　　 “扇面事件”还不至于影响永瑆入选皇太子，问题出在他怪癖太多。文人多怪才，本无可厚非，问题是永瑆阿哥的怪出了格。
　　 永瑆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皇室生活，但他偏偏吝啬得出了格。一天，他府里死了一匹马，他堵在王府大门口，死活不让人把马拉出去埋了，要吃马肉，不仅自己吃，整个王府的人都得吃，为什么呢？这样可以省下几顿饭钱，吃过马肉的人都知道，马肉是酸的。还有更离谱的事，府里攒着几十万两白银，为了省点饭钱，他却别出心裁领着大家每天喝粥度日。
　　 自然，人们不会相信一个怪人会成为皇太子。
　　 再看看十七阿哥永璘。
　　 乾隆三十八年，乾隆择储的时候，永璘年仅八岁，除非颇不得已或者确实发现了神童，才立小孩子为皇太子。永璘喜欢游历，更有自知自明。他曾说过：“即使皇冠像雨点一样，从天上往下落，可偏巧我打着伞，不是自己的就别勉强。”
　　 乾隆真得没有选择了，皇位非十五阿哥永琰莫属了。永琰是个不骑马来不骑牛，骑着毛驴赶中游的人物。说他没才，那是冤枉人。乾隆三十年，乾隆南巡走到杭州，六岁的永琰作了一首《咏龙井》的小诗，其中有句“泉雷忽疑雨，竹春不知秋”，已是惊动四座。永琰心静，像名用脑子踢球的运动员，能否进球看时机，踢乌龙球的肯定不是他；让他坐冷板凳也没关系，会有滋有味地看比赛，将自己置身事外。用现在的话说，他是个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主儿。1773年冬，乾隆三十八年，乾隆秘密立十五阿哥永琰为太子。他书写了立储谕旨，藏在一个硬木匣子里，命人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面，并告诉了军机大臣。
　　 这年冬至，乾隆举行祀天大典，在南郊天坛，皇帝仰望乌云密布的苍穹，默默祷告：
　　 所立皇十五子永琰“如其人贤，能承国家洪业，则祈佑以有成；若其不贤，亦愿潜夺其算，毋使他日贻误，予亦得以另择元良。朕非不爱己子也，然以宗社大计，不得不如此，惟愿为天下得人，以继祖宗亿万年无疆之绪。”
　　 乾隆的意思是请老天爷帮他把关，看看永琰是不是块当皇帝的料，如果是，就请保佑永琰，否则，让他短命而终。总之，祖宗的江山社稷，国家的前途命运至关重要，为此，顾不上父子之情了。乾隆如此祷告，可见他对立永琰信心不足，而且，用这样恶毒的语言加在儿子头上，在十分迷信的当时，实属罕见，由此也可见他立永琰为太子的无奈。
　　 乾隆六十年，已是八十五岁高龄的弘历皇帝决定将皇位禅让给第十五子永琰，也就是后来的嘉庆帝，自己退位称太上皇。
　　 斯蒂芬津津有味地听乾隆讲完了他如何传皇位的经过。本来一件简单的事，却演绎得如此波折纷繁，斯蒂芬不胜感慨。
　　 斯蒂芬问：“乾隆，为何不将皇帝进行到底，却退居二线做起了太上皇？”
　　 “要说这事，那话就扯远了。”乾隆嘴角泛着得意，说，“我继承皇位的第一天，就立了誓言，在位时间不敢超过祖父康熙帝。祖父在位六十一年，我只能六十年。”
　　 “原来如此。”斯蒂芬好像明白了一些。
　　 “这样做有个好处，可以看看嘉庆如何经营的。”这是一份难得的淡定，乾隆说的没错，换成现在的说法，就是“扶上马送一程”。像乾隆，做皇帝做得这样洒脱，举世罕见。
　　 两人促膝长谈，不觉间到了深夜，斯蒂芬便留乾隆住在了总统会所。乾隆是识相的，皇帝进了总统会所，可就成了小媳妇低人一等，别指望有太监来服侍了。斯蒂芬临别的时候，告诉他，早晨七点有叫早，他沉思了半天也没弄明白。等早晨七点，门童来叫醒的时候，他才懵懵懂懂有些理解：大概是门童叫起床的意思，不管对不对，肯定不是三宫六院叫床。想到这里，乾隆忍不住笑了，一件往事浮现在眼前。
　　 那还是乾隆刚做皇帝的时候，他随意揭了一张牌让宫妃侍寝。中奖的是个刚进宫不久的妃子，对于房间男女之事甚是生涩，乾隆打趣地问道：“你可会叫床？”
　　 “会啊。”本来紧张的妃子听了皇帝的问话，变得松弛多了，她想皇帝怎么会考这么简单的问题，不要说是叫床了，就是连椅子捎带上，本姑娘也会叫。
　　 云雨之间，妃子屏住声息，恐怕惊吓了圣上。乾隆有些纳闷了，问：“怎么还不叫床？”
　　 “嗯，马上叫。”妃子像做了错事似的，脸蛋变得通红，为了讨好皇上，放声大叫：“床！床！床……”
　　 乾隆闻声喜不自禁，说：“傻得可爱。”
　　 皇帝是以前的职务，皇帝的待遇和宫中趣事只是回忆了，总统会所没有人侍寝，乾隆不怪别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不得别人，自然没有发牢骚的理由。
　　 第二天清晨，皮特准时敲响了乾隆住所房间的门。乾隆来到餐厅，斯蒂芬已经等在那里了。
　　 乾隆看着斯蒂芬布满血丝的眼睛，关心地说：“怎么，昨晚没有休息好？”
　　 斯蒂芬说：“没有，你走后又看了一会儿书，睡晚了。”
　　 昨天晚上，斯蒂芬送走了乾隆，睡意全无。他是个十足的书虫，一个中国皇帝从天而降，难免勾起了他内心对中国皇帝的好奇，将有关中国皇帝的资料找出来，一头埋到古纸堆里去了。
　　 秦始皇嬴政是中国的第一个皇帝。公元前221年，嬴政第一次统一了中国。在秦帝国建立之前的800多年周朝，诸侯割据，相互讨伐，战乱连绵不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不堪回首。
　　 “太惨了！”斯蒂芬发出大声地感叹，他将中国的历史书页翻到了秦帝国建立的前夕，周朝的末期。
　　 这是一个令人发指的事件，除了南京大屠杀能与其同日而语外，再狠毒的恶魔难出其右。
　　 周朝，天子实行分封制，中原大地罗列的诸侯国不计其数，少说几百，多说上千，也许三五百人就是一个诸侯国。这成百上千的诸侯国像一锅煮熟了的粥，你翻我滚，乱成一锅。
　　 随着锅底下干柴烈火的作用，锅里的水分不断被蒸发，粥被煮得越来越稠，慢慢地剩下了七砣，分别被命名为赵、齐、韩、魏、燕、楚、秦。
　　 这七个国家，就像七个没有教养的野孩子，今天你捏我一把，明天我掐你一下，无休无止，而这一捏一掐的，不是形同儿戏，而是用足了蛮力，要置对方于死地。即使这样，他们像一群记吃不记打的鸡，昨天碰到一起还死磕，今天见了面又破涕为笑，握手言和了。斯蒂芬看来看去，看不明白这些游戏的规则是什么，但是秦赵的长平之战，却深深震撼了他的心灵。
　　 长平大战，以秦胜赵败为结局，秦国俘虏了赵国四十万兵卒。以往碰到这事，俘虏多数沦为奴隶，而这次秦昭王大概是脑子里进水了，做出了一件让人血脉噴张的事。
　　 秦昭王一声令下，将赵国40万成为俘虏的兵卒活埋致死。这等劣行，难免让斯蒂芬发出感慨。
　　 血腥过后，从血泊里走来的秦帝国，实现了中国的第一次统一。秦始皇废分封，设郡县，实行高度中央集权的统治。紧接着，秦始皇实施了众所周知的车同轨、文同字；统一货币、度量衡；苛政峻法、焚书坑儒、大兴土木、肆意挥霍、贪求长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斯蒂芬一头扎进中国朝代更替的历史风云中，366位皇帝轮番登场，弄得他眼花缭乱:秦2帝、西汉12帝、新3帝、东汉13帝、三国魏蜀吴11帝、东西晋15帝、十六国67帝、南北朝56帝、隋3帝、唐22帝、五代十国55帝、南北宋18帝、辽9帝、金10帝、西夏10帝、元15帝、明16帝、清7帝……
　　 斯蒂芬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要将中国这366位皇帝弄个明白，理出个头绪，是需要花很多精力，此刻窗外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乾隆吃惊地说：“这么说，你是一夜未眠了？”
　　 斯蒂芬点头说：“全是中国皇帝惹的祸。”
　　 早餐是西式的，乾隆对刀叉的应用很生疏，学着斯蒂芬的样子比划，他问斯蒂芬：“能长期留在总统会所吗？我想知道总统与皇帝有什么不一样。”
　　 斯蒂芬坚决地说：“不行，吃好早餐你应该离开了，皇宫的判官肯定像热锅上的蚂蚁，急死了。”
　　 乾隆放下刀叉，退一步说：“能不能告诉我，要来的总统是谁。”
　　 斯蒂芬说：“很抱歉，不能告诉你，这是天上人间的纪律。”
　　 乾隆无可奈何，说：“总统来了，我过来串门总归可以吧？”
　　 斯蒂芬说：“也许能行，到那时不像今天，总统点头才行，那边判官还要肯放你出来。”
　　 乾隆觉得事情太麻烦了，又想着皇宫那边报到迟了一天，判官会不会给他穿小鞋，便起身告别。
　　 斯蒂芬和皮特将乾隆送到了大门外，乾隆走出了十多步，身后传来斯蒂芬的声音：“总统是12月14日来。”
　　 乾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而是大步流星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斯蒂芬法官，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总统会所门前传来了门童皮特兴奋的喊声。
　　 斯蒂芬说：“什么事这么慌张，谁来了？”
　　 “还能有谁，总统呗。”皮特口气里散发出对斯蒂芬的一丝不满，怪他连这么大的事情都给忘了。
　　 皮特是错怪斯蒂芬了，今天是1799年12月14日，斯蒂芬知道总统要来，当听到总统真的来了，又觉得不信，从他来到总统会所的第一天，就期盼着总统的到来，没有总统的总统会所，是名不副实的。
　　 “总统会所终于开张了。”斯蒂芬口里念叨着，脚步已向大门走去。他的脚步是从未有过的矫健，觉得自己开始变得有意义了。
　　 斯蒂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总统会所华丽的大门前，资料里、数据库里和脑海里的，关于第一位总统的一切印记，立马变得鲜活起来，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样子。
　　 来人自我介绍，说：“我叫乔治·华盛顿。”
　　 “总统阁下，总统会所欢迎您。”斯蒂芬接过华盛顿转交的材料，绅士地说，“我是斯蒂芬法官，您是这里的第一位主人。”
　　 “亲爱的斯蒂芬法官，谢谢你的热情。”一身燕尾服的华盛顿，满头银色的卷发，说话很客气，“我早就卸任总统的职务了，还是称呼我华盛顿吧。”
　　 “好的，华盛顿先生。”斯蒂芬知道华盛顿说的是实情，说，“到这里来的都是卸任的总统。”
　　 “无官一身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华盛顿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说，“很好，很好，这地方我喜欢。”
　　 斯蒂芬引着华盛顿来到了1号府邸，热情地说：“华盛顿先生，这里是您的居所，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皮特。”
　　 夜色笼罩着总统会所，一轮桔黄色的满月挂在半空，将夜色稀释得朦朦胧胧。这轮明月，伴随着华盛顿是一个新的开始。
　　 人生随时都会成为起点，终点也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不期而至。1799年12月14日，对于华盛顿来说，既是终点，也是一个起点，是告别过去走向未来。他不做总统多年了，心态已回归平民。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将华盛顿裹住，剪影留在府邸的草坪前。一阵风袭来，周围的树叶，婆娑起舞，将月光变成了扩散的水波，在朦胧的夜色里荡漾开来，一晕一晕的，向远方而去，没人知道它能走多远。
　　 月光下的华盛顿，内心是平静的，平静中带有一些温馨的意味，就像屋内烘烤的沉香，弥漫着似有似无的香气，沁人心脾，穿彻骨髓。
　　 华盛顿依恋月光似水的夜色，索性进屋将躺椅搬了出来，并泡上一杯自己喜欢的咖啡。
　　 咖啡杯像一个香炉，是香气弥漫的源。香与苦本是不搭边的两种口感，而咖啡凝聚天地精华，给了苦与香天衣无缝的融和，似乎像中国人喜爱的腊梅，将冷与香完美结合，冷艳得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