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老丈人不是东西，卡俺俩，要钱呗。俺说出了实情，并把俺和婆娘一起去老丈家的情形说了一遍。
　　 阿娘听后，感慨道，老二，你老丈人说得没错，养女不如养猪，养猪能卖钱、吃肉，养女图个啥？
　　 俺听了，惊诧，阿娘，你疯了？这老头儿不近人情，正算计着你的钱呢？你还帮着他说话。
　　 阿娘说，老二，你老丈人是对的，要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要钱就白养活了一个大活人，你算算，这一、二十年若养猪能挣多少钱？几十万呢。
　　 俺说，阿娘，那可是八万块票子，摞在一起也将近一尺，他是向你要钱的敌人。
　　 阿娘说，老二，话不能这样说，心也不要这样想，事也不要这样做，做人就得坦坦荡荡，你是男人，就得有所担当，别婆娘似的，婆婆妈妈的，反过来想，沟里的虎子年年带回的婆娘，年年让两个老的花钱，算算，这四五年把二十来万都打了水漂，比比你这婆娘，八万块钱不贵，只要婆娘死心踏地跟你过日子，这钱花得值。她边说边起身进了里间。
　　 这时，老大担着一担红薯回来了，俺帮着他下了担。他说了句，老二，回来了。俺嗯了一声，没有第二句，他本来就话少，一副满腹心事儿的样子。
　　 阿娘怀兜着一抱票子，当着老大的面儿数着，正好八沓，脸上有着兴奋、喜悦及沧桑，说，老二，这八万带回去与婆娘把证办了，越快越好，别拖拉，夜长梦多。
　　 俺从阿娘怀里接过票子，没停留就打道回府了。走出去了老远，俺回头，阿娘早已忙着拾掇猪食去了，而老大还怔在那里望着俺。啥意思，老大？俺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回到街上，俺与婆娘就去了老丈人家，还是钱亲，有钱能使鬼推磨，老丈人换了一副很和蔼的笑脸，嘴巴里喋喋不休地说，我那天也就是开个玩笑，光祖还当真了。俺背地里啜了口浓痰，呸，骡子屎外面光，里面坏透了。俺没得办法，送出去的钱，还能伸手要回来吗？痴人说梦，不过，那晚俺还真风光，老丈人专门让丈母娘做了一桌子好菜好饭，请了几个陪客，让俺坐了上席，杯盏交错，俺头一回喝得昏天黑地。
　　 妈的，钱是个好东西，俺得拼命挣钱。
　　
　　 三
　　 俺现在也是有修养的人，这是作为街上人之后，多年的修炼，不达火候还真不能修炼成仙。淡泊以明志，俺把好多事情都看淡了，不管你风生云起或碌碌无为，日子都如白开水般平淡。对于俺婆娘，或是对于女人，一种法子就是哄，哄死人不偿命，还有一种就是沉默，雌性雄起，不得不如此。
　　 俺得此高道，并非纸上谈兵，空空如也，实战经验告诉俺确实如此。面对婆娘喋喋不休甚至咄咄逼人的唠叨，忍就成了男人的天性，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上可笑之人，人间善恶美丑，都付一笑中。
　　 柳叶儿回到街上，仍旧干起她的老本行，她不干老本行，还会干啥？文化知识也就一个初中毕业，如今，沟里、沟外的天之骄子一抓一大把，初中生也就是阿爹阿娘那个年代的文盲，尿不出丈把高的尿，要不，能被那个大学生的陈世美给扔进了沟口的潭里？这是推理中的推理，她跳潭，那个陈世美就是杀手，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俺是她的救命恩人，俺可能还跟虎子、狗子、猫腻一样打着光棍。
　　 不过，婆娘柳叶儿在这行还真干出了名堂，从业务员干到带班队长，再到业务主管，最后还成了经理，事业上蒸蒸日上，不亚于那个负心汉陈世美。
　　 人的欲望永远难以满足，归根结底是金钱的诱惑。婆娘不甘心给别人打一辈子工，说出来不好听，干了一辈子，还是个打工仔，按现时的说法，农民工，她是农民工吗？自己挣钱吃自己的饭，干吗叫农民工？对于俺而言，农民工的叫法蛮好的，公家各种补贴都是冲着农民而来的。婆娘不甘心当农民工，一怒之下为自己，在超市里买了个百十平米的摊位，自己既当业务员，又当队长、主管、经理、老总，头衔蛮多，不得不服，婆娘是一个争强好胜且能干的女人，俺为当年的陈世美抛弃了她而感到惋惜，退一步说，若她跟了当年的陈世美，还有俺喝的汤吗？
　　 好男不跟女斗，这是老祖宗的遗训。
　　 柳叶跟俺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应该用同甘共苦来形容。阿娘在沟里的猪喂得更带劲儿，除了卖猪，她还得准备猪屁股、猪蹄脚、前夹缝、猪礼条等猪身上所有的好肉来应对婆娘肚里的娃儿。
　　 婆娘在俺的夜夜努力下，终于开花结果，在这过程中，也利益于俺的虎背熊腰，有着使不完的劲儿，把婆娘整得服服贴贴。婆娘的肚子渐渐凸起来，开始是小土包，接着是小山丘，再后来就是挺拔的山峰了。俺的心里充满着幸福感，幸福是什么，无过于婆娘、娃儿、热炕头。
　　 每天晚上，在工地上当农民工的俺，一回到那一室一厅的出租屋里就倍感温暖，婆娘请了假，超市的政策好，尽管婆娘是农民工，也能请假，工资极少，三个月的假，只给点儿生活费，但保住了工作。俺在想，那生活费应该早让老板给赚回去了吧，羊毛出在羊身上，少是少，但体现了人间处处有温暖。瞌睡之前，有件必须做，把俺满是胡茬儿的脸紧贴在婆娘那凸起的山峰上，感受娃儿蹭婆娘的肚皮，踢俺的老脸。
　　 婆娘，俺们的娃儿一定是个带把的，看你的肚子像山峰，父亲如山。俺乱七八糟地调侃。
　　 老二，我喜欢女孩子，女孩子贴心，眼前公家政策不许生老二，就要个女孩子，我俩老了，能服侍我俩。婆娘没人的时候，叫俺老二。
　　 俺听了有些芥蒂，说，婆娘，公家不许生二胎，不是老二，俺叫老二，怎能再生老二？
　　 婆娘听了，格格生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叫老二咋呢？你叫老二，就不能生老二了？
　　 俺说，婆娘，俺是沟里人，土里土气的，爱说土话，狗改不了吃屎，你是街上人，大家闺秀，应该温文尔雅。
　　 婆娘说，这话说得中听，老二，以后要学会说话，你看，同一个事情两种表达，有舒服的有不舒服的。
　　 俺不想为这东扯葫芦西扯瓢的事情浪费口舌，把话转移到正题，讨论婆娘肚里的娃儿，因为那些不着边的事情总是她对俺错，争赢了会赏你个蛋吃。俺说，婆娘，带把的能延续香火，俺老王家不能断了香火。
　　 婆娘说，延续香火顶个屁用，人死了，还不是腐肉一堆，还记得香吗？
　　 俺赶紧捂住了婆娘的嘴巴，轻声说，婆娘，别说这话，你不怕动了胎气，俺还害怕了。
　　 婆娘闭了嘴巴。
　　 俺说，带把儿能光宗耀祖，力大，能挣钱。
　　 婆娘说，男孩子是个赔钱货，花的钱是个无底洞，女孩子是个聚宝盆，金银财宝会滚滚而来。
　　 俺说，婆娘，你说的倒是真的，俺就赔了八万，老丈人倒赚了八万。说罢，俺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婆娘说，老二，你这话说得不对，那八万我没逼你给，是你自己要给的，你怪不得我爸的。
　　 俺说，婆娘，你莫生气，俺这不是让你的比方给逼出来的屁嘛。
　　 喜笑怒骂皆文章，俺得说，喜笑怒骂皆夫妻。俺变得文雅些了，谁让俺成了街上人呢？
　　 正说得起兴，婆娘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俺吓了个够呛，以为俺的娃儿要出来认爹娘，发动了，得送医院。俺起身准备抱起婆娘奔向医院。
　　 婆娘格格地笑着，老二，你个傻瓜，不是发动，我们的孩子又踢我了。说着，她掀起了她那宽大的睡衣，露出雪白的山峰肚子。
　　 俺只见得婆娘那山峰肚子又被顶起了一只牛脚儿，顶得挺凶。
　　 俺连忙把俺那满脸络腮胡茬的脸又贴了上去，嘴巴里念叨，儿呀，莫踢，别把你阿娘踢痛了。儿还真乖，那只牛脚又渐渐缩了回去。
　　 婆娘打了哈欠，搂着俺渐入梦乡。可见，俺和俺婆娘应该是恩爱的一对。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问题就出在这儿。
　　 那天早晨，俺一起床左眼皮就跳个不停，左财右灾，难道有喜事降临？还真灵，刚下床，婆娘就叫着肚子痛得要命，接着脸上就出现了汗滴。俺心里一喜，婆娘发动了，俺的娃儿要见爹娘了。俺抱起婆娘就往街上医院跑，尽管有些距离，俺可是生得牛高马大，对付婆娘带儿子的保护动物熊猫，依然是老鹰抓小鸡不在话下。俺可是粗中带细的张飞，婆娘是熊猫，俺为了保护她，减少她的疼痛，蹲马步双臂平伸般把她端到医院的。边跑边说，婆娘，别怕，有俺在，你得忍着点儿，生个娃儿有啥大不了的，就像母鸡下个蛋，咯嗒几声就下来了，俺娘生俺的时候，蹲茅坑的时候，眨眼的功夫就把俺给生下来。俺不知道俺的这些话起没起到作用，反正阿娘讲过，俺是她在茅坑屙屎时生的，至于生娃儿到底难受不难受，俺一个大男人，没得法子经历。哎，男人啥都能干，唯独一样干不了，只有婆娘能干，这就显示了女人的地位必将提高，就说打仗，应该是男人的事儿，可古代就有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这些巾帼英雄，巾帼不让须眉呀，俺很汗颜。
　　 俺就是这样一路说着、想着，把婆娘端进了街中心的医院。
　　 后来，婆娘问起那天俺抱她去医院的时候说了些啥？俺说，你又不是聋子，难道没听见？婆娘说，我的肚子痛得要命，哪有心思听清楚你嚼牙帮子？那天，一路上，婆娘确实大汗淋漓，淋湿了俺的胳膊。俺说，婆娘，你说俺还能说啥？俺开始祷告观世音菩萨庇佑你们母子平安，接着，俺就给你打气，说俺的婆娘是天下最坚强的婆娘，是街上最伟大的婆娘。尽管俺把后面的“天下”说成了“街上”。婆娘还是格格地笑了，笑得很幸福，说，老二真会说话了。看来，俺真的学会说话了，上什么山唱什么歌。
　　 婆娘给俺生了个胖乎乎的带把的，这与她弱小的身子有些不对称。就如俺，虎子曾取笑俺，说，老二，你牛高马大像座山，你婆娘那风都可以吹倒的身子，经得起你压在上面，还不把她轧扁了？俺说，你别说，俺婆娘心痛俺干活儿累，她在上面。虎子笑掉了两颗门牙，嘴巴成了猪八戒手中的钉耙，说起来话来不关风，成了呜呜啦啦的夹舌子，有谁愿跟个夹舌子过辈？这就是笑人前落人后的下场。
　　 俺说是带把的就是带把的，俺乐翻了天，街上逢人都发喜烟喜糖，这是必须的。婆娘的嘴巴也笑得合不拢嘴，明里儿说喜欢女娃儿，暗地里还是喜欢带把的，女娃儿是好，是聚宝盆、摇钱树，可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挣钱是为了啥？还不是为子孙花，如今的阿爹阿娘，谁个不是这样？况且，俺们也不能生老二，公家计生政策规定，头胎带把的，就甭想二胎了，就一个娃儿，挣的钱都是他的，早花晚花一样花，讨婆娘花钱怕个啥？只要娃有出息，只要往家里进人，花个十万、二十万又算个啥？婆娘的柳叶眉变得像初一的月亮。
　　 娃儿叫啥名？既然是带把儿，得有个响当当的名号，不像俺的爹娘，沟里人，没见过世面，取个名都那么难听，狗、猫、牛、羊的，俺的名字更难听，老二，男人裤裆里的物件。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响当当的名号。俺就把这摊子事儿推给婆娘。
　　 婆娘，俺娃儿是个带把的，你是正宗的街上人，给娃儿取个响当当的名儿。俺说。
　　 柳叶儿把皮球又踢给了俺，要是女孩子，我取个秀气的名字，可我们的宝宝是个男孩子，是个爷们，爷们的名字就得爷们儿取。
　　 俺搔着头发，工地上干活儿，俺是把好手，瞄线、沙浆、砌墙等不在话下，特别是那红砖在俺手里就如耍猴戏般轻松自如。俺可真大眼瞪小眼，瞪着翻白眼。
　　 柳叶儿见俺这般窘态，格格地笑得更厉害了，把小家伙笑醒了，襁褓里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俺，似乎期待着有一个好名字。
　　 俺突发奇想，俺在工地起早贪黑地干活儿，从小工做到大工，再到小包头，为的啥？不就是为了那白花花的票子吗？钱是好东西，俺得给儿子取个带钱的名字，王钱。俺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王钱，亡钱。婆娘勃然大怒，老二，你咒我们的儿子，亡钱，死人用的钱。
　　 俺没得法，使劲儿地朝着自己的嘴巴子打了三巴掌。俺这臭嘴没吐出象牙，看来，“钱”字的谐音都不能取。
　　 婆娘见俺这般，止住了气，想了想说，古时的钱，无非金、银、铜。
　　 王金、金银、王铜，有些俗气。俺思忖着。
　　 婆娘说，老二，三个“金”字摞在一起读啥？
　　 俺忙去街上的书店买了本新华字典，认真地查阅起来，终于查到了这个金字很多的字，读xin。
　　 婆娘说，就叫王鑫吧，儿子将来定会比你有出息，钱挣得定会比你多三倍。
　　 俺很兴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应比一浪强，可别眨巴眼生瞎子，一代不如一代，儿子的名字好。为了表达俺的谢意，俺在婆娘的额头重重地亲了一下，留下两颗门牙印痕。
　　 婆娘说，看把你给得瑟的。
　　 不曾想，这小家伙有了好名号，且成了俺和婆娘日后争吵打架的导火线。
　　 女人都说男人婚前婚后两个样，这不能一概而论，男女平等，女人婚前婚后也是两个样。就拿俺和俺的婆娘来说吧。
　　 婚前，婆娘上班，进厨房，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晚上暖被窝，那个舒服劲儿，让俺天天徜徉在幸福窝里，严格来说，俺把生娃前的生活叫婚前，生娃后的生活叫婚后，没娃儿时是两个人的天地，甜甜蜜蜜，有娃儿了，是三个人的天地，中间多了一个人，爱的分割天翻地覆，发生了质的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