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内退(小说)
老马实在走累了,肚子唱起了空城计,这才想起该吃点啥,一看手机,已快下午四点。去路边小摊买了两个肉包子,包子很精致,小小的,冒着热气。老马将一个包子分两口吞了下去,可能是喉咙太干,难以下咽,他伸长脖子,使劲咽下去,包子卡在喉咙里,差点把他憋过气去。那卖包子的小贩建议他买一杯稀饭,他没吭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身后,那小贩不屑的眼神撵了他好远。
第二天,天没亮,老马啥都没吃就往医院赶,昨天那个大夫简单问了几句,看了看老马的面色和舌头,没问空不空腹,开了方子,要他化验血和做B超。不到十二点化验结果出来了,检验报告单上一色的向上的红箭头,老马瞧不明白,拿给那大夫看。大夫一看就皱了眉头,看完后对老马说:“你这个病有点恼火。”
老马心一紧,忙问:“大夫,得了啥病?咋个恼火了?”
“肝炎,指标几乎都超标,尤其是转氨酶高得离谱,超出二百多陪。”那大夫用手指弹了弹报告单说。
“那咋个办?”
“住院,要尽快把转氨酶降下来。哦,对了,还得查哈病毒。”大夫郑重其事地说。
老马一听,急了,乞求道:“大夫,能不能别住院?开点药行不行?我保证每天按时服药。”心想,住院哪行,一家子等着用钱呢。住院,不但挣不了钱,还得哗哗哗地往里贴钱。
“不行。都病这个样子了,还不住院,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别舍不得花钱。”大夫不耐烦地说。
“大夫,你行行好,我求你了,别让我住院。”老马恳求道。
大夫瞅了老马半天,觉得不可理喻,生气地说:“我问你,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命重要,但是,要是没钱命也没了。”
“这话怎讲?”
“大夫,不瞒你说,我家不宽裕。我……我老伴身体不好,每周需要上医院,儿子上大学,还要还房贷,都需要钱,都等着我去挣钱,要是我住院了,钱从哪儿来?”老马越说越羞愧,本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家里的事,可不说出来,又有啥法子。
“这我不管,我只管看病。”大夫板着脸说,“下一位。”
老马还想乞求,见大夫不再搭理,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
第三天早上,那大夫一开门诊室的门,老马就跟了进去,满脸堆笑地与大夫磨嘴皮,求他开药。最后那大夫摇头,郑重地说:“你可想好了,如果不及时治疗,时间拖长了,肝炎会成为肝硬化,肝硬化会转变成肝癌。我不是吓唬你,真成了肝癌,想治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夫,我想好了,你给我开药就行。”老马仍微笑着,他不愿求人,此前好像还没求过人。开口求人,心里特别扭,不是滋味。
“你听好了,光吃药还不行,还要注意休息,尤其不能熬夜,你这病一般是过度劳累所致。再就是加强营养,多吃些含蛋白高的食物,注意饮食,宜清淡,不宜辛辣。”大夫在电脑上开了药方,要老马去交费处交钱。
取到药后,老马提着一袋子药,来到那大夫跟前。大夫详细告诉他如何服药,并写在药盒上,都是饭后服用。最后,叮嘱他,若感觉异常,要立即来医院就诊,一个月后复查。
四
内退后,一个月一晃就过去了。由于每天熬夜,老马的病虽有所好转,但不很明显,仍然感到乏力,食欲不佳,吃东西没味,还偶尔腹痛。按照在矿上上班的习惯,一个月后应回家休息一次,老马心里惦记老伴,想多陪陪老伴,可眼前身不由己,只是苦了老伴,生病都没人照顾,他深感愧疚。
可是,无论在幸福超市当保安,还是工地守场地,每天都得上班,一天休假都没有。有事自己找人替岗,否则,轻则处罚,重则炒鱿鱼。在超市上班时,老马偷偷给猴子发了微信,问他在哪儿。猴子回复,在县城与朋友耍呢。老马问他有空没,有事找他帮忙。猴子问有啥事,尽管开口。老马要他下午四点半去博爱小区工地,老马在那儿等他。
“师傅,有啥事?在电话里不能说,非见了面才说。”猴子脸有点红,嘴里散发出酒味,一见面就笑着问老马,看来思维清晰,没喝醉。
“能不能替师傅守一夜工地?我想回家看看你师娘。”
“你在这儿守工地?这大冷天,你咋过?”猴子惊讶道。
“你就说帮不帮吧?”
“帮,肯定帮。师傅你都开口了,哪有不帮之理。呵呵。”猴子笑着说,“师傅你放心好了,安心回家,替我向师娘问好。师娘的身体……”
“你师娘咋啦?”老马诧异道。
“没咋啦。我祝师娘身体健康,事事顺心!”猴子吓了一跳,差点说漏了嘴,连忙掩饰过去。
临走前,老马把守工地的时间和注意事项一一交待清楚。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匆匆去了医院,找老伴的主治大夫王大夫,问问老伴的病情,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由于老伴做血透大半年了,他与王大夫成了老熟人。赶到医院快五点了,已到了医院下班的时间,王大夫正要离开门诊室下班,老马把他堵在了门口。
王大夫告诉老马,像慧英这种病情,只能是维持现状,很有恶化的可能,要他做好思想准备。看来情况不容乐观,老马心里沉沉的,像压了块石头。正准备离开时,楼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禁不住下楼瞅瞅。楼下是血检中心,就是老伴做血透的地方,听一个病友说,又走了一个,还正在做血透,做着做着就不行了。那人老马见过,咋就说没就没了。
老马没有走路,而是打的回家的,他想快些见到慧英,好像迟了见不到她似的。在小区门口,老马看到慧英正从菜市场回来,手了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慧英见了老马,停下来惊喜地说:“你也不打个电话告诉我,我好给你准备饭菜。”说完又要折回菜市场,老马纳闷:“你这是干啥?不回家了?”
“你先回家。我再去买些肉。”慧英微笑着说。
“你不是刚买菜了吗?”
“我刚才就买了一点青菜。”慧英边走边说,一会儿就走远了。老马凝视着老伴,她那病恹恹的瘦小的身影,像秋天树上的一片黄叶,随时会被风吹落。老马每次回矿前,千叮嘱万叮嘱,为了养病,要老伴注意饮食,加强营养,千万别节省。可她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就是不听,太节省,肉都舍不得吃,还说喜欢吃素,不爱吃荤的。这话,鬼才信。
回到家,慧英就要下厨做饭,老马抢着下厨,要她休息。慧英不让,老马就帮着择菜。慧英偷偷瞄了老马一眼,见老马一脸倦容,非常心疼,却又明知故问:“矿上咋样?”
“啥咋样?就那样呗。”老马心里一惊,以为慧英晓得了真相。
“井下正常不?煤出得多不多?”慧英暗笑,心想,你就装吧你。
老马装作高兴地说:“还行,煤不少出。”
“前几天我看见你徒弟猴子了。”
“啊。他说啥了没有?”老马咯噔了一下,心顿时悬了起来。
“呵呵。他没看见我,离得有点远,没来得及说话。”慧英笑着说。
“哦——”老马松了一口气,“你别老问我,你的病咋样了?感觉好些没有?”
“嗨,好多了,放心。”慧英故装轻松地说。
“是——嘛。”老马有意拉长声音,晓得慧英宽他的心,可又不愿戳穿它。一想起慧英的病,心就被拧得紧紧的。慧英的脸暗沉,完全没有正常人的样子。
米淘好下锅后,慧英戴上袖套,准备洗菜切菜。老马立即上前拦住说:“你休息,我来洗菜,切菜。你指挥,我动手。呵呵。”
“老马,你咋啦?今天表现这么积极,平时可不是这样。”慧英看着老马笑嘻嘻地说。
老马打趣道:“咋啦,不行?我就不能表现表现。”心里却说,我再不表现,恐怕没多少机会了。如此一想,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继而腹部隐隐作痛。
次日清晨,老马顾不上吃早饭,说要回矿上。慧英不乐意,说是休息一天,实际上就住了一晚。老马解释说井下太忙,离不开他。慧英说都放假了还忙个啥。老马嘿嘿笑,不敢再多说,怕说漏嘴,没法圆谎。
老马前脚刚走,慧英后脚跟上,一路蹑踪而去。老马没去幸福超市,而是去了人民医院,慧英非常纳闷,他应该去超市,去医院干嘛?自从晓得老马内退后,她去过幸福超市,看到老马在出口处站岗,当然她没让老马瞧见。此后,她再也没去过幸福超市,就是有事经过,也是绕道走,避免被老马瞧见。
老马先去了一楼肝病门诊,而后上了三楼。慧英悄悄地跟着,看见老马进了抽血室,心想,难道老马要卖血?她趴在抽血室的门边往里窥视,老马正好背对着门口,抽完血后,那护士说要老马十二点前去一楼大厅拿化验结果。慧英越听越糊涂,干脆去找刚才给老马看病的大夫,问个清楚。那大夫说老马是来复查肝病的,要等结果出来才晓得病情。
原来按大夫吩咐,一个月后要复查一次,到今天已经一个多月了,因此老马来到医院,可他做梦不会想到,看病的事被慧英发现了。慧英暗自埋怨道:“死老头,瞒得死死地,报喜不报忧。”
五
猴子受伤了,脑壳被挨了一下,流了不少血。
在医院门口,老马遇到工地上的包工头曾旺财,曾老板告诉老马,猴子受伤住院了。老马火急火燎地跑到外科大楼,找到猴子。猴子头部缠着厚厚的纱布,老马问他伤哪儿了,严重不严重。猴子指了指脑壳,笑着说:“没事,就是脑壳挨了一闷棍。那小偷够狠的,抡起拇指粗的钢筋打来,幸好我脑壳偏了一下。呵呵。”
“亏你还笑得出来,我被你吓死了。”老马嗔怪道。
猴子笑着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好像在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今天凌晨三点多,猴子在电炉旁迷迷糊糊睡着了,被院内“刺啦啦”声音吵醒。他侧耳静听,好像是金属被拖动的声音,连忙趴在窗口往外一瞅,天啦,进贼了!两个小偷正明目张胆地偷钢筋。那俩人从钢筋堆里一根一根往外抽,钢筋粗而重,抽起来费劲,抽出来后举过头顶,架在围墙上,而后顺着围墙仍到墙外,墙外有人接应。
昨天才运来一车钢筋,就被小偷们盯上了。一车钢筋十多吨,如果被他们偷走,老板损失就大了,师傅肯定遭处罚。猴子有些紧张,心想坏了,咋个办?师傅交待办的事,可不能出纰漏,给师傅捅娄子。他冷静了一下,思考如何对付。
猴子不愧是猴子,脑瓜子就是激灵,猴子想,他们人多,不能硬拼,只能智取。猴子不慌不忙掏出手机,先给他们录了一段视频,作为贼证。然后想走出小彩板房,溜出大门,可彩板房的门怎么也打不开,原来门外面的锁鼻被人用粗铁丝绑住了。猴子被锁在里面,出不去,这可遭了。
彩板房设有两个窗户,一个面对工地,便于观察,另一个靠围墙。猴子急了,打开窗户,可窗户外面还有用铁丝制作的防盗窗。猴子环视了屋内,发现有一把大铰钳,把靠围墙的防盗窗轻轻铰断,跳了出去,出了大门。绕道来到扔钢筋处的围墙后面,看见那儿停了一辆双排座,有人正在车上码放扔出来的钢筋。猴子躲在暗处一瞧,妈呀,已经装了大半车。他容不得多想,马上溜了回去,钻进彩板房,拿了几个扒钉,又悄悄来到那辆车子后……一切就绪后,拨通了老马留给他的电话。
也许猴子出于好玩,竟然忘了身处险境,大意失荆州。在车子启动时,先后发出“砰”的声响,两个轮胎被扎破,车子顿时趴了窝。猴子为自己的杰作得意忘形,高声鼓舞,被小偷追了上来,挨了一棍子。猴子捂着脑壳,撒腿就跑,幸好被曾老板带人赶到,小偷们丢下车子趁机溜了。要不然,猴子非死即残,后果不堪设想。
吃一堑长一智,曾老板买来一只狼狗,给老马作伴。白天把狗关在笼子里,晚上放出来,增强防守力量,有了狼狗守护,小偷们再也没来过。老马只要有空,就去医院看望猴子,猴子与老马有说不完的话儿。
两个月后,小城的年味渐渐浓了,仿佛年味早已潜伏在某个角落,突然窜了出来,四处弥漫。一天下午,风终于停了,阴沉沉的天空变得明亮起来,好像要放晴的样子。猴子找到老马,刚要开口说话,被老马摆手制止。老马仔细打量猴子,猴子刚理了发,头发还散发出摩丝的香味,崭新的皮夹克,一看材质和款式不错,新牛仔裤,没了先前的破洞洞。整个人看起来成熟,有精神。
“猴子,你发财了?”老马惊喜道。
“没、没有。现在跟着曾老板混,他让我管工地。呵呵。”猴子得意地说。
“哎呀!猴子有出息,比师傅强多了。曾老板咋就看上你了?”
“他见我激灵,会来事。”
“哦。好好干,脚踏实地地干,给师傅长脸,师傅为你高兴。”
“师傅,你们队的朱光明班长死啦。”猴子收敛了笑容,阴郁地说。
“啊,他死啦!你听哪个说的?”老马一听,嘴张得大大地,惊愕不已。
“我听曾老板说的,曾老板与朱光明一个村的。曾老板说,朱光明与他老婆离婚了,他们夫妻感情本来不咋的。矿上一放假,朱光明抹不开面子,窝在家里坐吃山空,两口子矛盾越闹越深,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实在过不下去就离了。”猴子若有所思地说。
“那咋就死了呢?离了婚不至于死人吧?”老马纳闷,还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