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二道菜(小说)
另外几个后生附和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花儿吓得瑟瑟发抖,这几个后生她认识,有比她大的,也有比她小的,蔡家洼延绵十几里,这几个是洼上头的,是花新做香椿生意时认识的,并非洼南、洼北的后生,瞧着他们那股流氓劲儿,真像是一条条饥肠辘辘的恶狼,她就是一只温柔、乖巧的小绵羊。她的身子只属于她的花新哥,决不允许其它人亵渎,此时,她吓得只差眼泪没流出来了。
鸡冠头倒了一碗烈酒,仰口灌了下去,眼露着凶光向花儿走来,一撮毛紧随其后。
花儿吓得要哭起来了。
咚咚咚,开门,鸡冠头、一撮毛。
是花新哥的声音,花儿的心松了一下。
鸡冠头、一撮毛驻了脚,但没有去开门。
鸡冠头、一撮毛,各位弟兄,今晚我和花儿都累了,不闹房,你们每人都有一个大红包。花新大声地叫道。
有大红包,好的,我们去抢大红包,另几个后生把门打开了。鸡冠头、一撮毛也只得转回身子。
花新每个兄弟发了一个大红包,这是他事先预备好的。
鸡冠头也领了一个,咧开了嘴巴,露着两只虎牙,色迷迷地笑着,说,兄弟们,今晚看在新哥大红包的份儿上,这闹房的事儿就免了,走,去洼南,摸摸花蕊那妞儿的大奶子。说着,哄笑着,走出小洋楼,向洼南走去。
花儿这才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花新进了洞房,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洞房全部都是由花儿设计的,墙壁全部漆成了粉红色,他们的童年、少年、眼前都是美好的粉红色的记忆,将烙在他们记忆的深处。床头挂的是他和花儿结婚合影照,花儿的笑容很可爱,他的笑容很灿烂。房间里没开灯,洼里还没有通电,点着两只红红的蜡烛,很喜气,也增添花儿的妩媚。他一步步地向花儿走去。
堂屋里的音响还放着歌,大概是花儿娘特意放的,没关。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让我来看看你的眉
你的眉毛细又长
好像那树上的弯月亮
……”
掀起你的红盖头,花儿今生就是我的人。
红红的盖头,红红火火的生活,花儿的心呀,砰砰直跳,她多么盼望这一刻呀。
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刻呀,花儿自从把心交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后,前些日子,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渴望着这一刻。你掀吧,花新哥,掀了我的红盖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们夫妻共奋斗,美好的生活向我们召唤。掀吧掀吧,花新哥,我等不及了。
花新慢慢地掀起红盖头,花儿的脸比红盖头还要红,目光里充满着怨忧、温柔、娇气,似乎在说,花新哥,掀个盖头,咋就这么慢腾腾的呢?
花新掀起盖头的手还没放下,花儿就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蜡烛还在闪着火苗,像是为这浪漫的夜晚拍掌叫好。古时,男人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花新激动地搂着花儿,花儿温柔地缠着他。
生命最激动、最美丽的时刻在这里涌动……
累了,花新与花儿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花儿,你那儿怎么没长草呢?花新无意间瞥了花儿的身子一眼,惊得他眼睛都直了。
花新哥,羞死人了。花儿用斑斑血迹的床单盖住了自己的胴体,她也很惊奇他问的问题,其实,她以前也发现了,只是羞于启齿。
花儿,我说着玩的。花新怕花儿不开心,说了句违心的话。
这次,花儿很主动,紧紧搂住了他的花新哥。
冬天不是夜长昼短么?花新和花儿都觉得今晚怎么如此短暂?不大一会儿,鸡圈里的那只老公鸡就扯起了嗓子喔喔地催着命,叫人起床。花新与花儿缠绵了一夜,释放着这些年来的激情。他刚眯上眼,迷糊了一会儿,枕边的PP机响了。那个时代,呼机是最先进的通讯工具。呼机上的号码他很熟悉,是城里的一个老板打来的,这个老板是他香椿芽生意的重要合作伙伴,前几天与他商定好,要把这些洼里的香椿芽运到沿海去,这将是一笔大生意,做成了,他就可以给花儿在城里买套房子了,到那时,他想见他的花儿,再不必那么辛苦地往洼里来回折腾了。这个时候,老板呼他,肯定是为了签订协议的事儿,前几天都说了,让他这几天等消息,呼他就让他去城里签订协议。事情刻不容缓,他连忙穿衣下床。
花儿翻了一下身子,感觉身边缺了什么,花新哥,你这是干吗?天还没有亮。
花儿,城里的老板呼我了,让我去签订协议,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协议一签,就等于我在城里给你买了套房子,到时在城里我们天天都可以见面,天天都可以在一起了。
花儿一听花新哥要走,一骨碌爬起来,说,花新哥,洼里的习俗是结婚要守三天洞房的呀。
花新说,花儿乖,我这就去,有车方便,晚上我再赶回来。
花儿笑了,花新哥,还是你心疼我。说着,她在花新的脸上亲了一口。花新哥,早去早回。
花儿的小洋楼前有两棵高大的树,一高一矮,矮的树紧紧依偎着那棵高大的树。小时候,她充满稚气地问阿娘,这两棵树是什么树呀?为啥挨得这么近呀?阿娘,这两棵树是夫妻树,高大的是你阿爹,矮小的就是你阿娘我了。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夫妻就要像这两棵树一样,长相厮守在一起。可是,前些年,那棵高大的树的根部生了蛀虫,死去了,被阿爹砍了当柴禾烧了,如今只剩下一棵树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怪可怜的,花儿把那棵树叫望夫树。
花新带着花儿的温存,发动了他那四个轮的小轿车。他又打开车窗,伸出头来,说,花儿,回屋睡觉去,外面冷,小心着凉。
花儿说,花新哥,我要看着你走,早去早回,我等着你。
花新踩动了油门儿,小轿车缓缓向洼外驶去。花儿站在那棵孤独的树下向花新挥手,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寒战。
蔡家洼的洼口有一处十来丈的悬崖,是洼里向外流的溪流冲击出来的,洼里人叫它落魂崖。以前,只有一条尺把宽的石径,有多少洼里人走在上面,朝洼底望一眼,产生目眩,扑通一声摔下了洼底,摔了个粉身碎骨,洼里不知多少人在此丧命。洼里人因此叫它落魂崖,也是有道理的,不掉下去也会吓得掉魂儿。多少年来,洼里人下决心一定要铲除这个天堑,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他们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终于把那条尺把宽的石径开凿成了三尺宽的路,洼里人不再产生畏惧了,三尺宽,你再害怕就不是洼里人了!土地包户后,这条三尺宽的路又不能适合时代的要求了,洼里好多人买了拉板车,拉粮、拉柴禾、拉土特产去街上卖了换钱。他们便买来炸药,硬是在悬崖上炸劈开了一条五尺宽的公路,这样一来,板拉车可以畅行无阻,小轿车也能挤着身子通过,但大车就无法容身了。
花新把车开出了老远,又把手从车窗户里伸了出来,挥了挥手,示意花儿快进屋。望着花儿那孤单的人影,他的眼前又浮现出花儿那有着优美曲线的胴体,脑海里又突然冒出了一个问题:花儿那地方怎么没长毛呢?
他缓缓地开着小轿车,感觉有些困意,昨晚与花儿缠绵了很多次,早已精疲力竭了。他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使劲地掐了掐他的眼皮,以消除困意。谁知,却适得其反,困意越来越浓了。
小轿车缓缓向洼外驶去,他还得加快速度,签约的老板还在城里等着,尽量早点儿把事儿办完,下午早点回来,结婚必须厮守三天洞房,晚上还要与花儿厮守洞房。他不禁又把右脚底的油门儿向下压了压,小轿车风电雷驰般地向洼外驶去。
洼口的落魂崖处有一处四十五度的急转度,洼里的板拉车拉到这里的时候,都得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拉过去。
花新的眼睛困得眯成了一条缝儿,但这缝里浮现的都是花儿妩媚的笑容,还有脑海里那个离奇的问题:花儿的那地方咋就不长毛呢?难道是白虎?对于男青龙、女白虎的事情,他只是道听途说了些,只有模模糊糊的理解,没见过,咋知道?花儿真的是白虎吗?
花新手握着方向盘,眼前飘过花儿温柔的身子,恍惚中,一只凶猛的白毛老虎向他扑来。他眼前一黑,小轿车飞车般飞下了悬崖。呯!一声巨大的声响响彻在蔡家洼的上空,小轿车摔到洼底,摔了个稀巴烂,各种零件满天飞,那巨响如昨天响彻在洼里的礼炮的声音。
站在树下的花儿还在向洼口张望,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巨响,难道今天又是个好日子?洼外的哪家善男、信女正走向婚姻的殿堂。
东方已经泛白,已经能看得清洼里的村民扛着锄头上坡干活的身影了。突然,她的眼前飞来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更奇怪的是,那团黑影边飞边叫着,花儿,快来救我。她把眼睛揉了揉,定睛望了望,黑影又不见了,只见洼底那条山路上有几头牛、几只羊在奔走,牛哞哞地叫着,很粗犷,羊咩咩地叫着,很温柔,声音交织着。
她的右眼皮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不得了!花新在落魂崖翻车了!不得了!花新在落魂崖翻车……
花新在落魂崖翻车这事儿,最先知道的是花办。他昨晚一夜没睡着,在那张老板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夜,天一亮,他便去洼外走走,想驱走心中的不快,没想到在洼口发现了这事儿。
他从洼口一直喊到洼里,声音极大,似乎要释放憋在胸口的那口闷气,声音里隐藏着的不知道是兴奋、快乐还是悲伤?他的喊声惊动了洼里的所有人。洼里人都奔向洼口的落魂崖,爬到洼底,花新已被摔得血肉模糊、尸首无存了。
泛白的山坳突然间涌起了几朵黑云,挡住亮光,天空猛地暗了下去。这是蔡家洼有史以来最为悲伤的事情,洼里人都流下了同情、悲伤的泪水。泪水哭回不了一个大活人,花新死了,这是残酷的现实。
花儿哭得死去活来,也没有把疼她爱她的花新哥给哭回来。花儿爹娘比花新的亲爹娘还要伤心难过,二老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花儿身上,花儿把自己的希望又寄托在花新身上,花新是他们这个家的顶梁柱。
只有时间,时间是一味治疗创伤的良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抚平一切伤口的。
八
生活跟花儿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转瞬间,她从美丽的公主变成了仆人,从美丽的天鹅变成了丑小鸭,这一切仿佛都是梦,要是梦就好了,醉梦不醒,那也是一种幸福,可花儿不能常眠于美好的梦中,她醒了。
花儿整整瘦了一圈儿,整个人就像一根失去水分、枯萎的小草一般。轻轻的一阵风,就可以把她掀起来,掀得她不着地儿。白皙的皮肤失去了光泽,水灵灵的眼睛沉陷下去,整个人儿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没精打采的样子。
花儿爹、娘郁郁寡欢,不再关心花儿的心事儿,世事儿无常,他们受的打击还不够大吗?倒是巧百嘴似乎对人的生老病死看得很淡,就如孝歌里唱的,说声你死了就死了,死到半夜鸡子叫,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哭闹……很淡然的一种心情,逝者已矣,难道活人要永远活在悲伤之中吗?人生一世,最终的结局无非就是黄土一堆,只是早和晚的问题,有啥悲伤的?活人还要活得更好。有事儿、没事儿,她就窜到了花儿家。
花儿娘,忙着吗?我帮你摘豆子。巧百嘴搭讪。
花儿娘神情黯淡,连望都不望她一眼,更不会有什么回音。
花儿爹,你这篓箩编得可是世上一绝,没有人能超过你。
篾匠的眼睛抬都没抬一下,他以前就是辗滚轧不出个屁的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还会说一句话吗?
花儿,你要想开点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要悲伤了,你的花新哥也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他肯定愿意看到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花儿天天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屋前的那棵望夫树下,对着洼口的方向,嘴里默默地念叨:花新哥,你在哪儿?你早点儿回来呀。
巧百嘴打来一盆水,在望夫树下给花儿梳妆,她要把花儿打扮得漂漂亮亮,依然成为山坡上那朵金黄色、充满野气的山菊花。有时呀,她晚上都不回去,干脆陪着花儿一起睡觉。不知她出于何种目的,很可能是一种怜悯。
结婚的前一天,花新私下找到她,让她给他和花儿主婚,给她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打开一看,里面的票子是她做十个媒的钱,她吓了一跳。花新出事后,她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花新这娃儿丢下花儿不够义气。
百嘴暗自对自己说,花新走了,花儿失魂落魄,你应该照顾花儿。
一天晚上,花儿睡得正香,梦中呓语,嘴里不停地叫着花新哥,突然惊叫一声,就醒了。
婶子,我肚子里好像有一个疙瘩。花儿的惊叫原来是为了这个。
巧百嘴把手伸过去摸摸花儿的小肚子,是呀,花儿以前平坦的小腹上微微凸起了一个小疙瘩。
花儿,你这是怀上你花新哥的娃儿了。
什么?婶子,我怀上了花新哥的娃儿?
花儿的内心一阵狂烈的跳动。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她又重新振作起来,身上又来了精神气儿。
这些天,没事儿的时候,花儿跟巧百嘴洼里、洼外地闲逛着,渐渐从忧伤中解脱出来。
花儿,你说人这辈子为了啥?
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吃穿吗?千里做官为了吃穿,有文化的公家人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花儿呀,你这是大彻大悟,吃穿,按洼里的说法就是生计,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嫁男人就是穿衣吃饭,什么爱什么情呀?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洗涮得干干净净,就如你阿爹、阿娘,他们之间还谈爱吗?就是个伴儿,他们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所以你要坚强地生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