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常顺走出校长办公室。预备铃响了，在通往厕所的路上，男生女生，同学们嘻笑着，打闹着，喧哗着，来来往往，这种熟悉的场景，今天让他感到如此新鲜，而又如此生疏。
　　 今天是热集，街面上人流不断。胡常顺不自觉地下意识地与熟人或笑一下，或抬一下手，算是打招呼。
　　 “嗯？怎么回这早？”货架大多空了，正在整理货物的陈秀霞问丈夫。“我炒了他们的鱿鱼，准备跳槽。”
　　 “哦，开除了。来，抬一下。”俩人把一件饮料抬放到货架下面，陈秀霞接着说：“跳哪去？”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去南方，那里有我的几个大学同学。”
　　 一抹红霞横挂于东方天际，胡常顺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常顺儿！常顺儿！”胡常顺的同学叫邓睿；在长沙火车站，刚出站口，就听有人叫，寻声望去，正是邓睿在人海中边喊边向自己走来。
　　 “哟，还这么光彩照人啊！”胡常顺迎上去说。
　　 “别挖苦我了。比不上秀霞漂亮，是父母不给力呀。”邓睿握着胡常顺的手说：“走，我们先吃饭，然后再到各处去看看。”
　　 胡常顺坐上奥迪，拐了几道弯，来到一家海鲜馆。上了二楼，红色地毯在幽暗的灯光下延伸到楼的尽头，两边的房门都是关着的，芙蓉厅、海棠厅、牡丹厅一一闪过；在邓睿的带领下，穿过一道囬廊，推开贵宾厅的门。小圆桌上就两只碗，两双筷，两杯绿茶，两杯鲍鱼汤。
　　 “就我们两个？”胡常顺放下包问。
　　 “人少自静呐。喝，先喝点鲍鱼汤，润润胃；这个可不便宜呀，一杯80。”邓睿说着朝胡常顺笑一下，然后对门外喊：“服务员！上菜！”
　　 很快，服务员端来一只盆装大鳑蟹和几道小菜。
　　 “水产馆没大的了，这一只是两公斤的。”邓睿说着，打开一瓶茅台，先给胡常顺倒一杯，然后自己倒一杯，才拿起大号夹将鳑蟹翻过来，再用二号夹掀开蟹壳，用筷子夹一块蟹黄放胡常顺碗里：“那盘儿里是佐料，蘸着吃。”
　　 胡常顺尽管跟县委书记一起去过不少宾馆饭店，但象这种吃法还是头一次。现在，他几乎变成个大傻瓜了，蘸着蟹黄放嘴里，细嚼几下才说：“这家伙活着时横行霸道，蒸熟了味道还真不错。”
　　 “是吗？尝尝这个，味道也不错。”邓睿用小号夹撕下一只蟹腿，夹着中间鼓起来的地方，捏几下放胡常顺碗里：“用筷子剥开，那里面的蟹肉又嫩又鲜，蘸着吃，尝尝。”
　　 胡常顺很快就懂得了吃鳑蟹的操作过程，很快就能熟练地使用各种型号的夹子了。
　　 “听说你要来，我们刘总知道我们是同学关系，特意安排我接待。”邓睿这时才把话引到正题上：“我们公司是一家大型集团公司，有3000多员工，主要生产医疗保健品和化妆品。我呢，是营销部经理，负责推销产品；我想请你当我的助手兼辅导教师，怎么样，愿意不？”
　　 “当教师可以，当助手……我这人你知道，先天性站惯了。”
　　 “嗳，你当教师时一月工资是多少？”
　　 “808.25元人民币。”胡常顺象读算术上的数字一样读一遍工资数。
　　 “这样吧，我每月给你三千，有成效了再加。来来，尝尝这个。”邓睿用小勺在小砂锅里舀一只王八腿放胡常顺碗里：“吃完了我们去教室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奥迪离开了海鲜馆，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来到城西的城乡结合部才停下来。“这里原来是县里的大礼堂兼电影院，现在这块儿正在改造，我们先租来用；要不等会儿你给学员讲几句。”邓睿一边走着，一边介绍。
　　 “讲什么内容？”
　　 “都是年轻人，你就讲点鼓励的话，鼓劲儿的话，这个你是行家。”
　　 俩人说着进了大礼堂。主席台前，黑压压一片，已经坐了差不多二百来人；主席台上，有个人正在擦黑板。邓睿迅速走上台，与擦黑板人耳语几句，然后回身对大家说：“今天，我们给大家请来一位新老师，他姓胡，博士毕业，以后大家叫就他胡博士好了。下面，请胡博士讲话，大家欢迎！”
　　 “哗--”下面掌声响起。
　　 胡常顺走到主席台前沿，扫视一下台下说：“看来，大家都是年轻人，年轻好哇，年轻就是本钱！毛泽东曾对年轻人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掌声过后他接着说：“有位先哲说，愚者等待机遇，勇者抓住机遇，智者创造机遇。可以肯定，你们不是愚者而是勇者，因为你们已经抓住了机遇，抓住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机遇，抓住了鸿睿集团为你们带来的机遇。但是，你们还要努力，还要去创造机遇，去宣传鸿睿产品，去招募更多的营销人员。有付出就会有收获，当鸿睿走向辉煌的时候，在坐的各位，你们所获得的不仅仅是车子，房子，票子，而且还会获得为祖国经济腾飞作出巨大贡献的荣誉称号！到那时，你，可能成为某公司的总经理，也可能成为某地区的著名企业家，也可能成为某县，某地区，某省的政协委员或政协常委乃至政协主席！
　　 努力吧，年轻人！你的眼前就是一条光明大道！努力吧，年轻人！美好前途正在向你招手！”
　　 胡常顺的讲话只有十几分钟，就有三次被掌声打断。
　　 “我为自己骄傲。”出门时邓睿说。
　　 “什么意思？”
　　 “再次和你相遇。你的演讲紧扣时代脉膊，很生动，很感人，震撼人心，鼓舞士气。”
　　 “孔老夫子是个吹鼓手，我是他老人家第八十八代再传弟子，大概这叫遗传吧。”
　　 奥迪离开大礼堂一小时左右就进入市内，在一座写字楼前进入地下停车场。“把你手机号输给我。”下车后邓睿停下来掏出手机看着胡常顺说。
　　 “惭愧。我还是个穿长衫站着喝酒的人。”胡常顺自嘲说。
　　 “哦，跟我来。”出了地下室，邓睿将胡常顺领到一楼一家手机专卖店，指着柜台说：“喜欢哪种式，选一部。”
　　 “都不错。只是胡某囊中羞涩。”
　　 “老板，拿这部，对对，号要尾数带四个8的。多少钱？”邓睿问售货员。
　　 “三千八。”售货员一边回答一边接通电话。
　　 “不不不，无功不受禄。”胡常顺赶忙阻止。
　　 “你立功的日子在后面。”邓睿从手中鳄鱼皮夹里掏钱付给售货员后，把手机塞在胡常顺手上：“走，
　　 上去。”
　　 电梯上到9楼，门开了。向左拐走一段再向右拐，909号门前挂着“鸿睿销售部”的牌子。邓睿开锁推门，胡常顺紧随其后。“空间小点。这是我的办公室，那后面是几件样品，这个套间是我的卧室，隔壁是洗手间。”邓睿说着推开卧室门继续说：“你也疲劳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晚饭时我来叫你。”刚准备带门离开，回头又说：“哦，对了，跟嫂子打电话，不要告诉她你的具体位置，就说搞营销，住处不固定。”完了才关门离去。
　　 胡常顺躺在床上，感觉有股淡淡的玫瑰香萦绕在空间。他真的疲劳了，很想饱饱地睡一觉，但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觉得自己象是在梦游，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象木偶，被人提着转来转去。他不知道邓睿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传销？不对。他听说传销组织将人骗去后，先让被骗人员交钱，然后把他们的有效证件包括手机都没收了，而且人身也没有自由。自己呢？人家管吃管住，还自掏腰包送手机，还让自己跟家人打电话，而且人身没受任何限制。一想到手机，就想起要跟秀霞通个电话，报个平安，于是，他翻身下床，拨通了家庭电话。
　　
　　 四、生活困难举步维艰，砸锅卖铁心中有爱
　　
　　 陈秀霞自从知道丈夫找好了工作，心里也就踏实了。冷集下午，顾客不多，她准备到菜园去扯点菜回，就对楼上喊：“豆豆！圆圆！下来！慢慢走！别跑！”
　　 “妈妈，豆豆又跑了。”圆圆向妈妈告状。
　　 “大嫂，我就跑两下。”豆豆辩解说。
　　 “一步也不能跑，记住了？”陈秀霞抚摸一下豆豆的小脸蛋儿说：“走，我们到菜园去。”
　　 陈秀霞的菜园在街后的一个荒坡上。据说这里要盖楼，已经规划好了，只是还有两处祖坟迁移补偿没谈妥，暂时还没动工。
　　 “妈妈，瞧我。”圆圆扯了一棵白菜举起来炫耀。
　　 “大嫂，瞧我。”豆豆也拔了一棵。
　　 “嗳哟我的小乖乖，那个不能动啊。”正弯腰扯草的陈秀霞听见孩子们说话，回头一看，忙站起来走过去说：“这块地是戴奶奶的，别人东西不能乱动，明白吗？”
　　 “没事没事。”戴啟凤提着菜筐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向他们走来。
　　 “奶奶好！”圆圆看着戴奶奶说。
　　 “好、好。圆圆乖。”戴奶奶蹲下来摸着圆圆的头说。
　　 “奶奶好！”豆豆也看着戴啟凤问好。
　　 “怎么又乱辈份了？说，大妈好！”戴啟凤咯咯地笑着说。
　　 “大妈好！”豆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嗯，这就对了。豆豆乖。”戴啟凤说着抚摸一下豆豆的脸蛋儿，才站起来进到垄里扯菜。“常顺儿来信了吗？”戴啟凤将手里的菜根掰下扔地沟里，与陈秀霞说话。
　　 “一个月前就打电话了，说在销售部上班。”
　　 “唉！你一个人在屋里真不容易，又要做生意，又要顾孩子。”
　　 “现在生意也淡了；前头货都让计生办罚去了，现有的货也不多，没卖出钱，欠人家的没还上，人家不供货了。”
　　 “哎哟，那咋办？你们还要吃饭呐。”
　　 “咋办呢？过一天算一天。唉！”陈秀霞说着将篮里的菜往下按了按，然后对坡上掐小花朵的豆豆、圆圆说：“走，我们回去；跟大妈、奶奶说再见。”
　　 “大妈再见！”
　　 “奶奶再见！”
　　 “再见！再见！”
　　 三个人回到街口，陈秀霞远远地看见送煤的老黄扶着架子车把站在自己门前，就紧走几步说：“刚去菜园了，等急了吧？”
　　 “不急，我也是刚到一小会儿。就你说的，200斤，放哪里？”老黄将拉绳往车把上缠几圈问。
　　 “还倒那里，多少钱？”
　　 “长价了，一斤长5厘。总共37块。”老黄说着把煤倒墙根处，然后把车翻过来，拿起小棍子在
　　 车厢四周敲几下，翻过去再翻来，往后拉一下。
　　 “给，你数数。”陈秀霞把钱递过去。
　　 “不用数了，大家都晓得你是好人。”老黄把钱装进裤兜里，拉着车走了几步，又回头说：“烧完了，再给我打电话。”
　　 吃完饭，陈秀霞安排两个孩子睡下后，才开始洗锅刷碗，打扫卫生。然后，找出两个铁桶，用扁担挑着，带上铁铣，到后面菜园旁边去挖土，回来倒在散煤不远处。挑了两趟，估计差不多了，她先用铁铣将土块拍碎成粉末，然后铲三铣煤再铲一铣土从上往下淋，单独堆起来；铲一会儿，再将四周流下来的大块煤渣和土块拍碎，重新铲到堆子上；所有的煤与土合成一个整体后，再从左往右一铣一铣铲过来重新堆起来，堆到一定程度，再次将流下来的煤渣和土块拍碎，铲到堆子上。
　　 搅拌完成后，陈秀霞感到两肩胛骨有点酸痛，腰也直不起来。她慢慢直起腰，先将左臂旋转式甩几下，再将右臂甩几下，然后双手叉腰，将腰部旋转式扭动一会儿，才感到身体舒服点。于是，她拿起铁铣，在煤堆顶尖处挖个小凼，再到厨房接桶水倒小凼里，然后又接一桶放旁边，才拿出煤印子，一边和一边印。所有的煤印完后，数了数，243块；现在的蜂窝煤，一块两毛五，这时，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收拾完工具进屋洗洗睡觉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大嫂，大嫂。”豆豆趴在床沿上小声喊着，用小手在大嫂脸上轻轻地摸着。
　　 “嗳哟，睡超了。”陈秀霞惊一下，忙坐了起来，捏着豆豆的小手问：“你自己穿的衣服吗？”
　　 “嗯。大嫂你看。”豆豆张开双臂，扭几下，展示自己的能耐。
　　 “嗯，豆豆真棒！”陈秀霞穿好衣服，拍拍圆圆的屁股：“懒虫起来，小叔自己穿衣服，你也自己穿。”然后又对豆豆说：“等会儿跟圆圆一块儿下来，我做饭去了。”
　　 快到端午节了，陈秀霞想给两个孩子添件新衣服，但她苦于手里没钱。小超市剩下的货底子，卖的钱不够还账；丈夫开初打回两千，现在三个多月了，连个子儿都没看见，而且电话也打不通。想来想去，想起了结婚时胡常顺给她买的一对金耳环，还有一枚金戒指。于是，她打开箱子，从底角里拿出小盒，犹豫一会儿，取出戒指，准备到南头李银匠那里去兑点现钱。
　　 今天是热集，街面上人来人往。陈秀霞一手牵一个，沿路边走。
　　 “李师傅，看看这个能值多少钱。”陈秀霞掏出戒指托在手掌上。
　　 李银匠拈起戒指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又放掌上簸几下说：“这个含金量不足三成，不值钱；这样吧，我给你260。”
　　 “常顺说他买的时候花了380，怎么掉这很呀？”
　　 “给你280，要不然，你到别处去问问。”
　　 “那好吧，280就280。”陈秀霞接过钱，又牵着孩子往回走；走了一段路，进入一家儿童服装店。
　　 “哟，给孩子买衣裳呀？”女老板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个是豆豆吧，怪肯长的哈，去年看着像双胞胎，今年比侄子高半头。”
　　 “你弄错了，这个才是豆豆呢。”陈秀霞摸着豆豆的头笑着说。
　　 “哦，猪娘胖，猪儿壮；当年朝秀瘦小瘦小的，常顺和豆豆仿他妈；你个儿大，你儿也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