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恩】浮世(小说)
关于“同心广场建设工程”的建议(草稿)
尊敬的北城人民政府
同心广场建设改造指挥部:
乘着“两会”胜利召开的东风,迎着第一场绵绵春雨,我们收到了《北城同心广场建设改造房屋征收补偿安置实施方案》(征求意见稿),对政府“以人为本、决策民主”的工作作风表示敬佩!对政府改造广居巷、福田小区、民政院,建设同心广场的总体思路衷心拥护!对构建和谐惠利居民的工程改造方案坚决执行!
县城广居巷、福田小区、民政院等房屋建筑年久失修、结构老化、设施混乱,列入建设改造工程是民心所愿。但位于新开路99号的“吉祥园”是按照“十一五”规划建成的新房,居民入住还不满九年,该楼房建材质量优良,结构美观,居住舒适,如改建广场会造成极大的财产浪费。并且:1、“吉祥园”居民楼地理位置偏离将要建设的广场中心区,不影响道路拓宽。
2、该楼土地使用期限70年,属于自建房,是住户私有财产。
基于以上原因,建议政府暂缓“吉祥园”的拆迁,可以和相邻的东兴小区列入以后的城区改建工程。
许志辉边浏览边暗暗佩服杨美兰,这建议写得棉里藏针,有理有据,既肯定了政府的英明,又提出保存“吉祥园”的必要。杨美兰不愧是老牌大学生,综合素质高,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她原是专医院政工科职工,退休后过起几乎与世隔绝的简居生活,除了隔几天买次菜,很少出门,关在屋里读书看报。天文地理、中医五行说起什么头头是道,在众人心中眼中是个行为古怪的老太。她生活得太过心高气傲了,看不上小里巴气斤斤计较的臭男人,年轻时处过几个男朋友的,萝卜青菜终是入不了她的法眼,现如今七十多岁了独自过着,院子里大人小孩有的把她奉为传奇故事;有的说她是心理变态。她自告奋勇任“吉祥园”居委会主任,平时收物业费、东邻西舍闹矛盾她一概不管,鸡毛蒜皮有一般人张罗就是了,杨老太生来就是干大事业的,读书学习写剧本。房子拆迁打破了杨美兰的安静,她坐不住了。
杨大姐想的周到,能代表大家。许志辉话音未落,已蜂拥进不少人,他找个角落坐下。彼时,杨美兰挺直胸膛,重申了一遍之前和许志辉说过的话,并用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的老眼察言观色,不大的门房坐满了人,细细一扫,除过外出有事的,各户都有代表。门卫胡大爷低垂着脑袋想心事,自从听到要拆迁的消息,他便愁上了。昨天,他等在门口,见许志辉下了班和他说,“‘吉祥园’的人多给钱全要搬走了,我可怎办,孤身一人,回村里没房没地,小许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活儿干?我脚腿不利索干不了重活儿,看个门房还行。”
许志辉答应了帮问问。胡大爷半低着脑袋,霜打了茄子似的提不起精神。挨着胡大爷坐的是和许志辉同单元楼上的少妇,细眉细眼,本色皮肤,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有几丝零落在额头上。她怀里抱着个脑袋上扎了花花绿绿橡皮筋,看上去两岁多的小女孩,这孩子爱哭,中午或是夜里,许志辉常被她哭闹的声音烦扰,这会儿众声嘈杂她倒是睡得香了。
杨美兰见众人尽扯淡话,提高声音强调说政府要拆咱们的房子,大家都发表一下看法。大家的事大家做主。
“尽瞎胡闹,住得好好的,拆什么?”
“不是征求意见了?咱都不同意。顶住,不能让拆。”
“听说拆房子,愁得睡不着觉呢。”
“跟杨大姐没错。”有人应和。
“大家怎,咱就怎。枪打出头鸟,不能搞特殊。”
“大城市都有广场,小乡镇还有文化活动中心呢。咱北城是该建个休闲娱乐的地方,我查看了地形,广场缩进去十几米,咱这儿就不用拆!”
“你又不是规划局,谁听你的?”
“政府要拆顶不住。现在能做的是看怎么能多算钱,弄些工艺品啥的。”
“咱可不是被吓大的,逼羊成狼,没门。”
“我想清楚了,与家共存亡。”
“五十岁的五四青年,后生可畏。嘿嘿。”
“半截入土了,还怕谁。”
“明去医院开张诊断建议书,出去治病。房子委托杨主任处理。”
“诅咒自己得病?亏你想得出来。”
“老许,你什么意见?听说征求意见表,就你一个人填了‘同意’,党员干部觉悟就是不一样。外面有房子了?”问话的是位个矮、头大、鼻子小,穿淡蓝色夹克衫的年轻男子,卖净水器。众人的视线齐齐移向了许志辉,他五味杂陈的摇了摇头,脑海里出现了年近七旬父亲因风吹日晒过早衰老的脸,额头上深深的抬头纹,跛着一条腿帮人砍树,往煤矿送土豆、白菜。扛着一尼龙袋土豆,因为跛腿,两肩不平,父亲走路总比别人快半步,为的是显示自己不老。每年秋收后,村里那些女人们凑东家、往西家串门,在一起纳鞋垫、玩麻将,唯母亲和二大娘背着看不清颜色的布兜在收割过“向日葵”的地里拾荒,捡别人嫌小的、或是熟透了落到地里的葵花籽,每天能收十来斤,母亲一张受苦人的红高粱脸,腰早累弯了,双手粗糙得像树皮……“吉祥园”这幢九十六平方米的单元楼,是许志辉婚后集资买的,他和妻子林枝微薄的薪水除了家用,还供着上学的女儿,没多少积余。十一万购房款中,许志辉只拿出区区两万六,余下的全是春种秋收之余拼了力帮人打工的父亲和养了十几只鸡、两头猪,自己不舍得吃一个鸡蛋壳的母亲从牙缝里节省的。某年,七、八只野鸡落在门前的杏树上,父亲忙叫母亲在地上撒玉米粒儿,连续撒了三天,野鸡贪吃,被父亲用只大竹笼扣下卖了野鸡肉,够给孙女儿买辆自行车。
在村里,许志辉的父母是出了名的勤快人。早晨,别人还睡觉,他们早去田里劳作去了。许志辉住的房子是父母亲多半生的心血,这房子一拆迁,父母的心血打了水漂,自己一家三口不知流落何处,情何以堪?许志辉不舍得家,电话和妻子林枝提及建设同心广场要征收的决定,林枝歇斯底里发作,“不能拆!你听着,舍了命也要保房子!”
“房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一样重要。”妻子林枝陪女儿在北京学习,女儿许宁宁准备报考北京音乐学院。女儿的长相结合了夫妻二人的优点,弯眉弯眼嘴角上翘一副笑模样像许志辉,身段轻盈细苗像林枝。女儿眼睛水灵睫毛长,胳膊长腿长腰也长,走起路来像只美丽的仙鹤。从小能歌善舞,随便踩着一支乐曲都能扭出像模像样的舞姿。女儿想学播音主持,妻子全力支持,租了学区房陪女儿上考前班。租屋离学校十几分钟的路,妻子负责接送女儿上学兼买菜做饭,走在陌生的街头,左手提一只塑料袋,里面是虾和蔬菜;右手提着另只塑料袋,里面是苹果和橘子,两只手都沉甸甸的,换个个儿,还是沉。租屋是六层阁楼,从二楼开始,腿便开始酸困,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到了楼顶,双腿难受得感觉快要站不住了,稍不留神就会倒下去,“不是有什么病了?”妻子担忧,平地走多长的路都不觉累,爬楼梯到三楼就气喘。
“是不习惯爬楼。能有什么病?”许志辉应,他们家在二楼,夫妻俩适应了这样的高度。自从家被列入“征收”范围,心情不爽,听众人七嘴八舌争论,许志辉不便发表意见。
讨论了两个多小时,杨美兰作结:“看来大家不反对我的建议,谁方便签个名吧,人多力量大。咱们吉祥园的房子质量高,入住年限短,一定要拆,得多给补偿。你们说是不是?咱住得好好的,给广场让路,不多给钱不答应,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是杨美兰的口头禅,众人附和了一通,纷纷签名。轮到许志辉,杨美兰主动和他说:“许同志你不用签,你是在职人员,有我们顶着就行了。”
说的许志辉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略一思索,没和杨美兰提自己在调查“吴济涉嫌故意伤害罪”,同住一幢楼,虽然只是见面点头的交往,但许志辉知道杨美兰性格古怪且能说善辩。十个人也说不过她一张嘴。他准备先从外围调查。
四、非预谋
“双福”酒店坐落在新开路附近的十字路口,占地面积约八百多平方米,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大厅,有八、九张桌子,楼上是包间。“双福”的“铁板烤鱼”“干锅豆腐”“茄子煲”是可口的家乡小菜,老板是北城化工厂的下岗工人,不到五十岁,中等身材,一张苦瓜脸,人实诚,只知道埋头干活。老板娘身段丰盈,皮肤水嫩得像块豆腐,头发细黄,头顶上别闪亮的发夹,装扮得花枝招展,开口说话门牙有些外撩,一副灿然的笑容固定在脸上。许志辉下午四点多去,厨师和服务员刚上班,没有客人。他问起半年前酒瓶子打坏鼻子的事,老板娘招手叫过个服务员,道:那天,小翠负责上菜。
许志辉转脸看向小翠,问:“你知道谁打群架了?”
小翠摇了摇头,低声答:“后来才知道。”
“你说说当时的情况,记得什么说什么,越详细越好。”许志辉看小翠脸圆圆有些婴儿肥、留着齐眉的留海,说话时右脸颊闪出个深深的笑窝,猜想她年龄该不过十八岁吧?便又问,“你多大了?”
“二十岁了。”
“不像。看起来很小。”
“他们都说我是未成年人呢。娃娃脸,没办法。”小翠左手捏着自己右手的手指,手背上有几梅花坑。
说起半年前打架详情。小翠细着声儿回忆:那天,一个高个子、块头大,穿红夹克的男子领着三位看起来年龄和他差不多大,个子矮他半头的男子进门让先上酒,53度的纯粮酒上了两瓶,点了好几个菜,记得有羊肉火锅、烧金什茹、地三鲜,凉菜有黑腐竹、驴肉,红夹克怪驴肉不新鲜,颜色差。小翠伶牙利齿解释,常有爱挑剔的顾客。她和他们说驴肉是酒店自制,出锅不到两小时呢。红夹克回了句:还怕你们不会说。他们吃吃喝喝,后来又加了两素菜,记不清是炒豆芽和什么了。又要了两瓶白酒,五、六瓶啤酒,几个人都喝得高了,变颜变色的。周围桌上坐的客人们都离开了,就剩下红夹克他们,他还让加酒,有个小兄弟好像劝:别喝了,喝多你妈又要生气了。他们就没再喝,要了几碗素炒面,吃罢。结帐时,进了另外一伙人,七、八个,还有两女的。一个长发穿黑线衫;另个短发穿粉色泡泡袖连衣裙。他们坐这张桌子,小翠指了指五号桌,和吴济他们坐的三号斜隔着一张桌子。
看着五号桌几个落座,小翠递上菜单。一位穿灰格上衣,胡子拉碴的男子点菜,两女的头挨着说悄悄话,短发女不知说了句什么,长头发的捂着嘴笑,我送菜单到后厨,沏茶过去,见红夹克他们围在五号的桌旁,拍桌子瞪眼凶呢。我害怕出事,去找老板娘,转身走出几步,跳闸停电了,眼前一暗,看成不清谁是谁了,听到玻璃碎了的声音,惨叫声。后来救护车来了,把蹲在地上捂着鼻子,血从手指缝流的灰上衣抬走。随后警察来了,挨个儿做笔录。红夹克结巴着说不出话来,他们说他叫吴济。吴济家里开着私人旅店,有钱。警察问过我好多次,我后来才知道红夹克是我远亲姨家儿子。我和吴济不是一个村里的,很小时见过,长大变样不敢认了。
“你姨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叫金秋红,谷村人。”
吴济竟然是金秋红的儿子,这到是个新发现。许志辉过后想起来,金秋红是妻子林枝的初中同学,通讯录上见过她们的合影,金秋红涂了深色的眼影和唇膏,穿鲜艳的红裙子,在几个素衣女同学中很是出挑。许志辉听妻子说过上学时金秋红因为打谷场上一桩风流事被学校劝退,后来去外地当了歌厅小姐,跑过保险,婚后不到五年丈夫出了车祸,她接管了亡夫留下的家业,开私人旅店,主动邀同学们去玩。
金秋红是个有故事的女人,问明了小翠当日的所见所闻。许志辉决定去见见金秋红。他面上不动声色,临出“双福”又返身问小翠:“谁给医院和警察打的电话?”
“可能是老板娘。”
许志辉又和老板娘核实。她停下修手指甲的动作,张开涂了睫毛膏黑眼睛说她打的,先打了120,又打了110。
五、政府才放了个烟幕弹
刚参加工作那阵,向杰住集体宿舍,经人介绍交上女朋友,成了家,花了几万元在“福田小区”买了五间二手房,带个小院。住了没几年,向杰找专业设计师对他的房子进行了脱胎换骨式的翻修,在原址上起了二层小楼。
向杰把乡下的父母亲接来同住,他们帮带大了孙女。在某个孙女上学的午后,父亲莫名其妙流口水,嘴和眼睛往一边抽,身子不听使唤,送到医院,医生说是中风,扎了半个月针,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听说要“拆迁”,靠轮椅行路的父亲不高兴了,道:“好歹等我咽了这口气,你们再搬吧。”
近段时间,北城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就是拆迁,毕竟涉及到一千三百多个居民、六十多家大小商铺业主的切身利益,其敏感程度不亚于平地起春雷。这天,看到王启之满脸认真和一女同事提只相机去给即将消逝的建筑物照相,《北城同心广场建设改造征求意见表》发放到户家后,在拆迁范围内的好多户家紧锣密鼓搭建临时建筑,盖小扁房,是平房的连夜起二层楼;住单元楼的叫上亲戚,抓紧时间往自家墙上贴廉价壁纸,种种行为都是为了多算补偿款。不是说“法不责众”吗?况且,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折腾,犯着什么了?居民的想法是,政府决定的事,个人愿不愿意都没商量。“方案”一出,这边还告状,那里便选房了。
小说的铺垫很好,进行也很顺利;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刻画成功;勾连设伏,精彩纷呈;矛盾激烈、人性复杂;反映的层面也比较多。佩服!o(* ̄︶ ̄*)o
祝您生活愉快!佳作不断!o(* ̄︶ ̄*)o